“算了,”路远似乎是做出了一个巨大的、艰难的决定,那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迫吞下了一颗苦涩的药丸,里面带着一种深刻的、几乎是无可奈何的认命。“颜料的事情,我可以给你宽限几天时间,让你去筹钱,去买。”
他顿了顿,原本冰冷的目光在苏念思身上停留了几秒,又像是迅速地扫过了地上的狼藉,眉心微微蹙起,像是在脑子里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辩论,权衡着什么。走廊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认真的,甚至可以说严肃得有些可笑的表情看着苏念思,那张原本清俊的脸上此刻却绷得紧紧的,仿佛在宣布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字一句地、清晰无比地说道:
“你还得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噗——”
旁边一直抱着胳膊看戏的聂少华,原本只是打算看个热闹,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转折彻底击溃了防线。他一个没忍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他捂着肚子,弯下腰,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喘着气:“精神损失费?路远,你行啊你!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你这是被撞傻了,还是想趁机讹人啊?把人赔给你吧。哈哈哈哈!”
不仅是聂少华,周围那些原本围观得大气不敢出的学生们,也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带着善意或者恶意的笑声,甚至有人直接笑出了声。这戏剧性的转折,这个完全出人意料、甚至带着点无厘头色彩的要求,实在有点太搞笑了。原本因为颜料泼洒而造成的压抑沉重、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滑稽要求,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泄了气,只剩下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诞感。
苏念思也彻底愣住了,大脑在刚才的撞击和眼前的景象双重冲击下,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路远那张努力严肃的脸,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撞到了脑袋,出现了幻听。“精……精神损失费?”她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疑问、茫然,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
路远被聂少华和周围那些毫不掩饰的笑声弄得有些恼羞成怒,耳根肉眼可见地微微泛红,那抹红色迅速地爬上了他的脖颈。但他还是努力挺直了腰板,梗着脖子,下巴微抬,强装镇定,用一种“我很有理,你们笑什么笑,这很严肃”的表情看着苏念思,几乎是咬着牙,将这番话说出口:“对!精神损失费!你撞坏了我的颜料,我下午的课没法正常上了,我原本的创作计划被打乱了,我为这次创作投入的心血和期待全都因为你的冒失付之东流!我的心情受到了严重影响,难道不该赔偿吗?这是理所当然的!是、是合情合理的!”
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逻辑似乎也勉强能站得住脚——毕竟情绪受到影响是事实。但那微微泛红的耳根、略显僵硬的表情、紧绷的下颌线以及微微飘忽的眼神,却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不自在和一点点心虚。他大概也是第一次提出这么“无理取闹”、甚至有点滑稽的要求,纯粹是被颜料被毁的巨大气愤冲昏了头,加上一点点想要为难一下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或者说,想要以一种出人意料、让人措手不及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愤怒的心理在作祟。那是一种被戳穿的慌乱,又夹杂着一丝被逼上梁山的窘迫,让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靠着提高音量和故作强硬来掩饰。
苏念思看着路远那副又凶又窘迫、努力维持着“我很有理,我非常生气,快赔钱”模样的表情,看着他那双因为羞恼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再对比他刚才那冰冷绝情、如同阎王爷索命、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里的委屈和害怕突然就消散了一些,像是在遇到太阳的冰雪一样,一点点融化,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无奈、好笑和荒谬的复杂情感。
这家伙……怎么回事啊?前一秒还像个讨债的冰山阎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下一秒怎么突然变得有点……幼稚得可爱了?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她看着路远那张努力绷着的脸,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像是随时可能破功,又看了看旁边笑得快岔气的聂少华,再看看地上那摊五颜六色的“罪证”,那触目惊心的红黄蓝绿,以及自己那双沾满了颜料、像小丑一样滑稽的手,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简直就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闹剧,而她,就是这场闹剧里,那个倒霉透顶,却又莫名其妙被卷入其中的女主角。
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肺里吸进去的空气都带着一丝颜料的味道。她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想要擦掉脸上的颜料,结果不小心把手上更多的颜料抹到了脸上。她的脸立刻变得五彩斑斓,像是一幅抽象派的自画像,又像是一只误闯了颜料盘的小花猫,红绿相间的泪痕和颜料交织在一起,引得聂少华笑得更厉害了,甚至开始扶着墙。她看着路远,那双被颜料圈住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豁出去的、破罐子破摔的光芒,用一种带着自嘲和无奈的语气问道:
“好!颜料我赔!那……精神损失费,你……你想要多少?”
路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爽快”以及那副五彩斑斓的花猫脸弄得彻底愣住了。他本来只是被气昏了头,随口一说,根本没想过苏念思会真的答应赔偿,更没想过她会真的问他要多少。他瞬间卡壳了,原本努力维持的、绷着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明显的裂缝,眼神开始游移,像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这个嘛……等、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说完,他好像觉得自己在这场交锋中彻底落了下风,被这个冒失鬼、这只花猫反将了一军,气势瞬间弱了下来。他恼羞成怒地又狠狠地瞪了苏念思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仿佛在说“你等着,这事儿还没完”,然后迅速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破损的、已经无法合拢的颜料箱合上(尽管颜料还在顺着裂缝往外渗,滴到地上),又捡起地上那几支尚且完好的颜料瓶子。他看也不看苏念思和聂少华,抱着他的这些“残骸”,像抱着什么珍宝,又像抱着烫手山芋,转身就走。那背影,融合了狼狈、尴尬和一丝气急败坏,像被人追赶一样,匆匆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只留下一地色彩斑斓的狼藉,和空气中淡淡的亚麻油味。
看着路远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聂少华终于止住了笑,他直起身来,揉了揉笑疼的肚子,走过来,带着几分同情、几分揶揄地拍了拍苏念思的肩膀,语气里还是压不住的笑意:“行了,小花猫,别愣着了。赶紧去水房洗洗吧,你这张脸现在简直是抽象派的经典作品,都可以拿去参展了。”他顿了顿,又说,“至于赔偿嘛……路远这家伙就是嘴硬心软,回头我帮你探探口风。不过,精神损失费这个……哈哈,他倒是真敢说!跟他认识这么久,第一次看他有理这么狼狈,苏念思你很棒!
苏念思看着自己手上、脸上那五颜六色的颜料,冰凉粘腻,又看看地上那片已经开始凝固、散发着独特气味的狼藉,再想想路远最后那个又凶又窘迫、落荒而逃的表情,以及那句石破天惊的“精神损失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起初是干涩的,带着一种自嘲和荒谬,但很快,眼眶就热了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颜料,流下了五彩斑斓的泪痕,映衬着她那副滑稽的脸,更显得狼狈又好笑。
这场发生在午后安静走廊上的“咚”——一声撞击,以及随之而来的红黄蓝绿的混乱碰撞,最终以路远那句出人意料、甚至有些荒唐的“索赔”和略显狼狈的“落荒而逃”暂时告一段落。
但苏念思知道,她和路远之间这场始于颜料的“孽缘”,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