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面馆果然名不虚传，地方不大，甚至可以用“蜗居”来形容。正值午饭高峰，店里挤满了前来觅食的学生和附近的居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诱人的骨汤香气、辣椒油的辛辣味以及各种面食蒸腾的热气，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吸溜声和老板娘高亢嘹亮的招呼声。伙计们端着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在狭窄的过道里灵巧地穿梭，一切都显得那么热闹、真实而充满了接地气的烟火气息。
路远他们作为这里的常客，对地形和流程都熟门熟路。他们轻车熟路地挤到靠里墙边的一张小方桌。这张桌子是他们约定俗成的“老根据地”，勉强能塞下四个人。平时他们四个大男生坐着就有点挤，胳膊肘偶尔会碰到一起。现在突然多了一个苏念思，情况瞬间变得更加……微妙和局促。
路远习惯性地选择了最靠墙、也是相对最不受打扰的位置坐下，将自己的画板和工具包小心翼翼地塞进旁边的空隙里。聂少华紧挨着他坐下，脸上带着一丝憋不住的笑意。丁寒则坐在路远的正对面。如此一来，这张小方桌上，只剩下丁寒旁边那个位置，以及聂少华和丁寒之间的过道边缘，理论上还能勉强塞下一个人。
吴宇站在桌边，看着眼前这个拥挤而尴尬的场面，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本来想坐在丁寒旁边的，那个位置相对来说比较宽敞一点，而且离路远也近，是他平时习惯坐的地方。但现在……
就在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坐哪里的瞬间，苏念思已经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小挎包往丁寒旁边的空位上一放，然后冲着吴宇露出一个大大的、带着点命令和热情的笑容：“吴宇同学，你坐这里吧！”她指了指聂少华和丁寒之间，那个理论上还能坐人的、靠近过道的位置。
吴宇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路远。路远却头也没抬，只是低头看着桌面上那张已经有些油腻的菜单，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丁寒则冲吴宇挤了挤眼睛，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示意他听苏念思的，赶紧坐下。
吴宇抿了抿嘴唇，在众人的目光（主要是苏念思的目光）下，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烫。他最终还是有些拘谨地在丁寒身边那个狭小的位置坐下了。他尽量往里靠，试图缩小自己的体积，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空气。
而苏念思，则毫不见外地，或者说，是毫无自觉地，紧挨着聂少华坐了下来。她的加入，让原本就拥挤的小方桌瞬间变得更加“亲密无间”，大家的手肘和膝盖几乎都要互相碰到。她的胳膊肘几乎要碰到聂少华，而聂少华的另一边，就是路远。
路远能清晰地闻到苏念思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颜料和某种洗发水的味道，带着一种不属于他们这个固定圈子的气息。他不动声色地往墙边又挪了挪，虽然只是微小的幅度，但那紧蹙的眉头和抿紧的嘴角，都显示着他的不悦。
“老板娘！这里加一份番茄鸡蛋面，多加番茄，少放葱！”苏念思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这股微妙的、几乎凝滞的气氛，已经熟络得像是来了无数次一样，扬声冲着厨房喊道。喊完，她拿起桌上那张被无数食客翻看过、边角都已经卷起的菜单，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你们都吃什么呀？这里的牛肉面听说很不错，汤特别浓！还有炸酱面，看起来酱料很足……”
聂少华被苏念思挤得有点不自在，但更多的是觉得好笑。他侧头看了看身边一脸不爽、像是被人点了穴位动弹不得的路远，又看了看对面正襟危坐、脸颊微红、几乎要埋进碗里的吴宇，心里乐开了花。他知道，今天的午饭，肯定比平时有意思多了。
吴宇确实感到非常不自在。他天生性格内向，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女生。苏念思这种自来熟、大大咧咧、毫不掩饰自己情绪的性格，更是让他有些难以适应，甚至感到一丝紧张。更何况，苏念思就坐在他的正对面，距离非常近，近到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她那双忽闪忽闪、充满好奇的大眼睛，以及她说话时丰富而生动的面部表情。
“吴宇同学，你吃什么呀？”苏念思研究完菜单，抬头正好对上吴宇偷偷抬起的一瞥目光，热情地问道。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切。
吴宇被她看得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地落在自己面前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仿佛那鞋子上有全世界最有趣的图案。他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红得像要滴血，那热度一直蔓延到耳根，甚至连脖子都开始泛红。
“我……我跟路远一样。”他小声地、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几乎要被面馆里的嘈杂声淹没。
“跟路远一样？路远吃什么呀？”苏念思好奇地将目光转向路远。
路远头也没抬，只是直接对走过来的、手里拿着小本子准备点单的老板娘说：“一碗牛肉面，免葱免香菜。”
“好嘞！一碗牛肉面，免葱免香菜！”老板娘麻利地应了一声，在本子上记下。
“那吴宇同学也是牛肉面，免葱免香菜？”苏念思转向吴宇，再次确认道。
吴宇低着头，几不可察地、快速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并不讨厌香菜，甚至还挺喜欢番茄鸡蛋面的，那也是他平时常点的。但他此刻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减少被苏念思关注的可能性。和路远点一样的，是他能想到的最省事、最不容易出错的选择。
“丁寒你呢？还是排骨面？”聂少华问旁边的丁寒。
“嗯，老样子。”丁寒笑着点头，然后看向苏念思，带着点玩笑的语气，“苏同学，你真的不尝尝这里的排骨面？炖得很烂，入口即化，汤也特别浓郁，味道很正！”
“下次吧！我今天特别想吃番茄鸡蛋面！”苏念思笑嘻嘻地说，她对番茄鸡蛋面似乎有着执念，“对了，吴宇同学，”她说着，又把目光和话题转向了对面的吴宇，“你画画好厉害啊！上次色彩课，老师让我们画一组水果，我看你调的那个绿色，画出来的苹果叶子，特别通透，有光泽，像翡翠一样！我是怎么都调不出来那种感觉！你是怎么调出来的呀？有什么诀窍吗？”
吴宇的头埋得更低了，脸上的红晕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更深了。被一个女生，尤其是一个他还不熟悉、甚至有点害怕的女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直接地、具体地夸奖，这让他感到一阵强烈而难以抑制的羞赧和无措。他甚至能感觉到丁寒和聂少华投来的那种带着善意但又让他窘迫的戏谑目光。
“没……没什么……”他支支吾吾地回答，手指紧张地、无意识地抠着桌子的边缘，恨不得把桌面抠出个洞来，“就是……就是多加了点白……还有一点柠檬黄……可能……可能水加得比较多……”他说得含含糊糊，语无伦次，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让他爆炸。
“哦……是这样啊！”苏念思却非常认真地听着，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真的学到了什么秘籍，“我每次调绿色，要么调出来颜色太生硬，要么太灰，总是掌握不好那个度。下次我能再请教你吗？或者，你能不能教教我？”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求知欲。
“我……”吴宇更加慌乱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想拒绝，或者找个借口逃离。但看到苏念思那充满求知欲、亮晶晶的眼神，以及旁边聂少华和丁寒等着看戏的表情，拒绝的话又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求助似的、带着一丝慌乱地看向路远，但路远依旧专注于自己的菜单，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完全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咳咳，”聂少华见吴宇窘迫得都快冒烟了，忍不住开口解围，“苏同学，咱们吴宇大神轻易不外传他的独门秘籍的，这是他的‘祖传手艺’！想学调色，可以问我啊！我虽然比不上吴宇大神那么出神入化，但教你入门，掌握一些基础原理，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拍着胸脯，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同时也给了吴宇一个台阶。
“真的吗？那太好了！”苏念思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睛立刻亮晶晶地看向聂少华，带着一股发现新大陆的兴奋，“那你平时调色有什么诀窍吗？比如画苹果的高光，怎么才能画得既亮又不突兀，显得特别生动？”
聂少华见成功转移了苏念思的注意力，立刻来了兴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的“独门秘籍”，从颜料的选择、调色的顺序，到如何运用笔触表现质感，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还穿插了一些他自己总结出来的“歪理”。丁寒也适时地插上一两句，分享自己的经验和看法。
被成功“解救”并晾在一边的吴宇，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低着头，默默地拿起桌上的筷子，开始吃面前的面。但他时不时会偷偷抬眼，快速地扫一眼正和聂少华、丁寒聊得热火朝天的苏念思。她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和专注，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有神，眼睛闪闪发光。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个女生虽然有点吵闹，有点莽撞，甚至让他感到紧张，但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至少，她对画画的热情，对学习新知识的渴望，是非常真实的。
他低下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向上翘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放松和微妙的好奇。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时那副平静腼腆的样子。他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试图掩饰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情绪和微红的脸颊。
这个突然闯入他们固定圈子的女生，就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不仅搅乱了路远那堪比湖面的平静，也让吴宇原本一成不变、波澜不惊的生活，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他不知道这涟漪是好是坏，是会带来麻烦还是惊喜，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悄悄地发生改变。而他脸上的红晕，在面馆嘈杂而温暖的烟火氛围中，也悄悄地，持续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