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念思以一种近乎“强买强卖”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宣告自己成为“路远小分队”编外候补预备役成员之后,这个原本以艺术探讨(以及聂少华的单口相声)为核心,气氛沉静、略显清冷的艺术小团体,就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形状不规则、带着棱角的石子,开始泛起一圈又一圈……难以名状的涟漪。
清晨,阳光透过附中老教学楼旁茂密的法国梧桐树叶,在通往画室的林荫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清新气味。
“嘿!路远!聂少华!等等我!”
一个清亮得能穿透树叶缝隙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元气,远远地就响了起来。苏念思背着那个洗得发白但依旧巨大、像个行走的帆布袋一样的画袋,步子迈得飞快,像只快乐的小尾巴,一边跑一边用力地挥舞着手臂。那股子迫不及待的热情,瞬间打破了晨间的宁静和林荫道的悠闲。
走在前面的几个人,脚步下意识地顿了顿,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走在最前、气质清冷的少年,路远,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他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的呼唤,脚步甚至在短暂的停顿后,有加快的趋势,似乎想将身后的喧嚣远远甩开。
聂少华则是一脸看好戏的笑容,眉毛高高挑起,眼角的褶子都挤了出来。他故意放慢脚步,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旁边“冷若冰霜”的路远,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促狭和幸灾乐祸:“哎,我说路大神,人家叫你呢,听见没?这存在感,啧啧,想忽略都难啊,简直是自带BGM出场。”
丁寒和吴宇对视一眼。丁寒脸上是习惯性的温和随和笑容,带着一丝无奈和包容。而吴宇则微微红了脸,眼神有些闪烁不定,似乎还没完全适应苏念思这种毫不设防、自来熟的热情,感觉既新奇又有点无所适从。
聂小小走在路远另一侧,她性格相对沉稳内敛,但此刻也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了看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的苏念思。她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对这个新加入的、充满活力、并且曾有过“颜料杀手”光辉事迹的女生,颇感新鲜和有趣。
“早啊各位!”苏念思终于追了上来,站在他们面前,气息微微有些喘,双颊因为奔跑而泛着健康的红晕,但脸上是无比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小白牙,在晨光下显得格外耀眼,“今天天气真好啊!阳光明媚,微风不燥,感觉特别适合画画!”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感染力,仿佛能将这份好心情传递给周围的人。
“是挺适合画画的,”聂少华凉凉地接了一句,语气慢悠悠的,却精准地踩在苏念思曾犯下的“罪行”上,“前提是别把颜料画到别人身上,或者不小心打翻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苏念思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随即,她又迅速恢复过来,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豪气,耸了耸肩,语气夸张:“哎呀,聂少华!那都是意外!意外!艺术创作嘛,难免有点小小的‘碰撞’,或者说,是颜料与画布之外介质的‘亲密接触’,对吧,路远?”她说着,还试图用眼神去寻求路远的支持,那眼神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又带着一点期待。
路远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她。他依旧保持着那种“全世界与我无关”的姿态,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带着一丝冷意的单音节:“呵。”
气氛瞬间有点冷,仿佛被路远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瞬间冰冻。
丁寒赶紧出来打圆场,打破这份僵硬:“哈哈,念思你这画袋看起来挺沉啊,里面装了不少好东西吧?沉甸甸的,感觉能掏出个宝藏来。”
“那是!”苏念思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像只得到了夸奖的小狗,献宝似的拍了拍自己巨大的画袋,那声音听起来确实装满了东西,“我把我所有的家当都带来了!各种型号的铅笔,新买的炭笔,还有我妈怕我用脑过度,给我寄过来的核桃!说是吃了补脑,画画聪明!”
“核桃?”聂少华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珍稀宝物,“在哪儿呢?快拿出来分享分享啊!大家一起补补脑,集体智慧,争取早日超越路大神,然后把他的高冷打散!”
路远终于瞥了聂少华一眼,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聂少华立刻心领神会,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但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
苏念思倒是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眼神官司,听聂少华这么一说,更加热情了。她拉开画袋那条长长的拉链,开始在里面翻找:“有有有,我找找……哎呀,东西太多了,好像被颜料盒压在下面了……”她一边说一边往外掏东西,那个巨大的画袋仿佛是个无底洞,先掏出来一个边缘沾着不明色彩的速写本,然后是一卷似乎被压扁了的卫生纸,接着是一个啃了一半、看起来有点可怜的苹果……
众人:“……”
吴宇的脸更红了,忍不住低下了头,默默地往丁寒身后又挪了挪,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
聂小小忍着笑,轻轻拍了拍苏念思的胳膊,语气温柔:“慢点找,不急,别把东西都掏光了。”
苏念思终于在一堆杂物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七八个看起来挺饱满的核桃。“找到了!”她开心地举起来,像举着什么奖杯一样,“一人一个!补脑!包聪明!”
她热情洋溢地分发着,递给丁寒一个,递给吴宇一个,递给聂小小一个,然后走到聂少华面前,故意挑了个看起来有点瘪的给他:“你的!吃瘪的,有助于清醒头脑,少说点段子!”
“哎你这区别对待!”聂少华嚷嚷着,但还是笑着接了过来。
最后,她走到路远面前。她特意挑了个看起来最大最圆、外壳也最光滑的核桃,双手递了过去,语气带着一点小小的紧张和更多的期待:“路远,你的!这个最大,多补补脑,争取画出宇宙洪荒,震动全宇宙!”
路远看着递到眼前的核桃,圆滚滚的,带着一点点来自那个咋咋呼呼女生手心的温度。他又看了看苏念思那双亮晶晶的、充满期待(以及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眼睛,沉默了两秒。他身上那种拒人千里的气场似乎因为这个小小的核桃而产生了一丝裂缝。最终,他还是伸出手,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
“谢谢。”他言简意赅,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但至少,他接了,也说了谢谢。
苏念思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脸上绽放出更加灿烂的笑容,仿佛整个世界都因此而明亮起来:“不客气不客气!能为大家补脑是我的荣幸!”
聂少华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他“咔嚓”一声,用手里的核桃,对着路远和苏念思的方向,夸张地模仿拍照的声音:“来来来,定格这个历史性的瞬间!路大神接受‘颜料杀手’投喂,这绝对是本年度附中美术班头条!”
路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警告意味十足。聂少华立刻缩了缩脖子,但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收不住。
一行人继续往画室走,步伐在刚才的小插曲后,似乎活跃了一些,但也确实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尤其是路远和苏念思之间那微妙的“楚河汉界”。苏念思像个精力无限的话匣子,似乎完全不受路远低气压的影响,一会儿问丁寒素描的诀窍,一会儿跟聂小小讨论哪个牌子的水彩纸好用,偶尔还试图跟路远搭话,尽管得到的回应通常是沉默,或者简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单字。
吴宇依旧是那个安静的背景板,默默地走着,但偶尔苏念思说到特别好笑的地方,或者聂少华又冒出什么惊人语录,他也会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肩膀微微颤抖。
丁寒和聂小小则扮演着“润滑剂”的角色,适时地回应苏念思,让她不至于唱独角戏,也偶尔把话题引向沉默的路远或羞涩的吴宇,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和谐,让这个新组合不至于立刻爆炸。
聂少华则像个自带光环的气氛组组长,随时准备着用吐槽和玩笑来点燃(或者不小心炸掉)这个充满了未知变量的奇怪化学反应皿。
路远走在中间,他能感觉到身边从未有过的嘈杂和……活力?他皱着眉,觉得这简直是种折磨,一种对他平静世界观的颠覆。这个苏念思,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更像一颗不按常理出牌的炸弹,激起的涟漪(或者说爆炸余波)让他极不适应,浑身都写满了抗拒。
但……看着手里的核桃,圆滚滚的,带着一点点来自那个咋咋呼呼女生手心的温度,仿佛还能感受到她递过来时那种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的心情,他又莫名地觉得,这混乱之中,似乎也并非全是令人讨厌的东西。那种感觉很微弱,却真实存在,像一根细小的羽毛,在他的心尖上轻轻扫过。
这种不确定、不排斥的感觉,反而让他更加烦躁了。他宁愿一切都是明确的、可以被他排斥和远离的。
画室近在眼前,新的“化学反应”还在持续发酵,伴随着清晨的阳光,以及某人(特指路远)心中挥之不去的别扭感、一丝隐秘的烦躁和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好奇,笑声与尴尬齐飞,构成了一道附中美术班独特的、略显魔幻的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