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第一场雨赶在了高考之前,大雨滂沱,整个世界白花花的一片,雨敲打在车顶听起来像是紊乱的心跳。
雨天的道路更是水泄不通,车子缓慢的走走停停,林千诺伴着雨声在车里睡的像是小鸡啄米,“吱——”突然的急刹车让林千诺整个人向前栽去。
“对不起,小姐,刚才前面的车突然急刹车……”司机紧张的回过头去确认林千诺的安全。
林千诺揉了揉眼睛,残存的睡意在刚才一下子给吓没了,“没事儿刘叔,是我今早出门晚了,要不然也不用现在在这里车挤车。”
车窗玻璃上面沾着的雨滴汇聚成水流,它们像是一条条小河,湍急的流过。下一个路口就到学校了,林千诺看了眼时间,她今早故意拖延了几分钟才出门上学,这样到教室就能直接上课,她应该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学习,可以不用煎熬的度过上课前和百悦相处的尴尬时光。
“小姐,到了。”司机稳稳的停下车,“加油!”
车门一打开,喧嚣的雨声忽的灌进林千诺的耳朵里,她边打开伞边提高嗓音喊道:“刘叔,你回去开车慢一点,小心哦。”林千诺看见刘叔笑着点头,她便转身走进了雨里。
学校的排水系统修的还不错,校园里没有什么积水,可是林千诺仍然走的很小心,她不想穿着湿透的袜子和鞋子去上课,她正走着,突然刮起了一阵疾风,林千诺被迫拽着伞停下,几秒钟后,林千诺一抬头,她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行走的背影,是昨晚令她悲伤不已、泪流满面的背影。
百悦撑着一把单薄的雨伞,疾风骤雨中,她大半个身子都暴露在雨里,纵使手里的雨伞摇摇晃晃,百悦仍旧步履不停,下雨的时候,伞都会变成一种负担。
林千诺刻意和百悦保持着距离,他们一前一后进了教室,教室里人声混杂着雨声,大家好像因为这场雨都变得异常兴奋,林千诺垂着头走到座位上,她抽了两张纸巾,弯腰有些费力的擦着鞋上面沾着的泥水,擦到鞋尖的时候,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想起了那个晚上,百悦蹲在自己面前,平时比自己还高的人,缩起来就那么一点。
上午一二节课都用来考试,窗外雨势不减,教室里刷刷的写字声都被雨水冲的一干二净,门窗紧闭,慢慢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林千诺摸了摸身上的校服外套,有点湿乎乎的,像是被巨大的冰凉又粘腻的软体动物紧贴着,这种感觉让她浑身难受,林千诺忍不住的把外套脱下来,顺手搭在了椅背上,余光中,她看见百悦专注的写着卷子,但是湿漉漉的袖子把底下的卷子都蹭湿了一块,即使这样,百悦仍穿着外套。
下课铃声一响,百悦把卷子放在桌角接着就倒头趴下了,收卷子的同学走到林千诺身边,“给你。”林千诺双手把卷子递了过去,等到要收百悦的卷子的时候,“欸?”收卷子的人看着手里的卷子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接着她试着喊了一声“百悦?”。
几秒过去,百悦仍然一动不动的趴着,好像是睡了过去。林千诺看那人仍然站在原地,低声问她怎么了。
“刚才考试的答题卡,百悦她没写名字也没写学号,这……”
林千诺眼神直愣愣的盯着百悦的答题卡,忽的,她把手伸出去示意对方把答题卡给她,林千诺快速的浏览了一遍拿到手里的这张皱皱巴巴的纸,接着她飞快的填好又无声的交给对方。
百悦一直趴着,无言所带来的微妙的气氛比任何情感都更让人难以忍受,林千诺觉得胸口发闷,她拿起装满水的水杯出了教室,外面的雨小了很多,天也亮堂了,林千诺边走边想,怎么会考试连名字都不写,是被昨晚自己对她说的那些话折磨的吗?所以彻夜难眠导致的今天头脑发昏?
整个上午两个人没说一句话,连眼神上的碰撞也没有,林千诺刻意的把心思都扑在学习上,她想麻痹自己,想通过这种方式把脑子里那些焦虑又不安的想法挤走,即使这个痛苦的过程中她好像有一万次感受到了百悦偷看她的目光,可是她一直强忍着没有回头。
临近中午下课,讲台上化学老师正讲的激动,突然有人推开了门,刘行路出现在门口,“不好意思,王老师,打断你一下,”接着刘行路把目光投向百悦,“百悦,你出来一下。”
听见刘行路叫百悦名字的一刹那,林千诺浑身肌肉全都绷紧起来,她感觉到百悦已经推开凳子站起来了,林千诺焦躁的用牙齿咬着嘴唇,等林千诺把目光射向门口的时候,前门已经空空荡荡,这次连她的背影都没看到。
百悦被刘行路叫出去后再也没回来,下午,林千诺时不时就会瞟一眼旁边空着的课桌,一直没回来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林千诺回过神,晃了晃头,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的,但是过了一会儿,她的右眼皮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林千诺放下笔,她用食指不停的用力的搓着右边的眼皮,那种说法是迷信,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的,我只是昨晚没睡好眼睛疲劳而已。
下课铃声响了,林千诺起身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她回来刚坐下就听见左后方有几个人围在一起闲聊,一开始林千诺没在意,直到有几句话飘进她的耳朵,“有人说她父亲犯事被抓进去了。”“我说嘛,怪不得她不在这。”“那她也太惨了,家里人犯事,还得她去给收拾烂摊子。”
林千诺转过身看着那些人说:“你们在说谁?”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林千诺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些过于冷酷,她努力的从嘴角凝结出一个笑容,“你们说的人是百悦吗?我只是想知道百悦出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开口说:“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他们说百悦的父亲被抓到派出所了,所以她下午才不在这,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
那些人说完一哄而散,林千诺转回去,木然的拿出了下午最后一节课要做的卷子。
傍晚放学,天空一碧如洗,林千诺把那张几乎没怎么写的卷子装进包里,她背着书包一路小跑的跑出校门,“刘叔,快开车去西区的派出所。”林千诺一上车就气喘吁吁的说。
“派出所?”刘叔从前面迷惑的扭过头。
“刘叔你别管了,快快快!!!”
刘叔车开的很快,一路上林千诺的眼睛都没从手机上移开过,不过她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
终于到了西区派出所,林千诺让刘叔在车上等着,她自己一个人进去,刘叔问林千诺发生了什么事,林千诺缄口不言,刘叔不放心,也跟着林千诺进了派出所大门。林千诺走了几步回头看刘叔,算了,跟着就跟着吧,她现在着急去找百悦。
林千诺刚进派出所大厅,正好赶上大厅里有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男人白色的短袖上还血迹斑斑,旁边的民警一边警告一边把两人拉开,林千诺一时被这混乱的场面给震慑住了。
没过一会儿,有一个民警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林千诺,便走过来了解情况。
林千诺回过神,用镇定的口吻说道:“警察叔叔,我来这儿是想问今天中午是不是有一个叫百悦的学生来过这里,我是她同班同学,我刚才给她发消息她一直没回我,我有点担心她,她现在还在派出所吗?”
“她不在派出所,应该已经回家了,”民警接着说,“你是她的同班同学,那你是她好朋友吗?”
林千诺略带犹豫的点了点头,接着她就被眼前这个民警带去了他的办公桌,“你坐这个。”民警拉开椅子让林千诺坐下,林千诺坐下后,双手放在膝盖上。
“百悦她下午一点左右来过我们派出所。”
“是她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林千诺语气紧张。
“对,他父亲目前被我们派出所拘留。”民警两只手放在键盘上,边侧着脸和林千诺说话,“你是她好朋友对吧,有一些关于百悦的情况我们想和你了解一下。”
林千诺咽了口唾沫,“可以。”
“百悦这几天有跟你提过她父亲百永利吗?”
“没有。”
“那百悦有说过百永利过去有打过她这种家暴行为吗?”
“没有。”
“那你有没有亲眼看见过她身上出现过一些伤痕,比如胳膊上,腿上,脖子上出现过一些淤青或者勒痕。”
“没有。”
林千诺回答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小,她沉默了一会儿,艰难的开口问道:“所以百悦最近被家暴了,是嘛。”
“根据百悦她本人说,他父亲过去并不是经常对她实施家暴,因为百永利很少回家,不过今天我们民警在百悦的胳膊上发现了不正常的瘀斑,但是百永利不承认最近一段时间有对百悦实施过家暴行为,百悦也说她胳膊的伤只是她自己不小心撞的。”
林千诺愣愣的看着民警敲着键盘,她问道:“警察叔叔,那百悦他们家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吗?”
“在百悦来之前,她母亲和被害人家属进行过和解,但是双方在某些地方起了争执,然后她母亲要求她的女儿过来,百悦虽然是未成年人,但是法律上可以认定百悦已经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所以双方又进行了第二次和解,最终达成了协议。”民警扭过头,那张平时总是严肃正经的脸上此刻突然多了一些柔情,“这孩子真的有超出她年龄的沉重。”
出了派出所,林千诺坐在车里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刘叔把手放在方向盘,他说:“这孩子挺不容易啊。”
林千诺抬头去看刘叔,刚才她和警察对话的时候刘叔也在一旁,林千诺每天出行基本上都是刘叔接送,刘叔在生活中是一个热情乐观的人,每次把自己送到学校,在自己下车的时候都会用热情饱满的声音对自己说“加油。”后来随着林千诺和刘叔聊天,林千诺才知道刘叔在社会上吃了不少苦,摸爬滚打,早出晚归,什么活都干过。
所以在刚才刘叔说的那句话里,林千诺听出了饱经沧桑,也听出了惺惺相惜。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
“顺宁路,福安小区。”
车子行驶过一条条街道,林千诺眼睛望着车窗外,在某一刻,她突然坐直,诶,这条路。车窗外的景象勾起了她的记忆,“刘叔,停一下。”
“小姐,福安小区还没到,还在前面。”
“我觉得百悦现在不在家,”林千诺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我觉得她可能在那里。”她小声咕哝完又说,“刘叔,你开车在这附近转转。”
刘叔根据林千诺的指令开车在这附近转了四五圈,一样的路来来回回的出现在林千诺眼前,看的林千诺都有点头晕,“奇怪了,应该就在这里,上次百悦带我来的就是这儿。”
“刘叔,停车。”车停下,林千诺打开车门,还没等刘叔从车上下来,她就匆匆的拐进了一条巷子,这巷子又窄又暗,从巷子出来,林千诺看着眼前的路愈发觉得眼熟,她先往右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一直往左走,没走几步,林千诺看见在马路对面有一片爬满爬山虎的墙,墙的中间有个发光的缺口,原来之前的那个入口被爬山虎遮住了,林千诺穿过马路,用手拨开那些缠绕的藤蔓,动作敏捷的钻了进去。
这次的公园真是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地上的碎石残瓦都被繁茂的枝叶遮盖,林千诺走在公园的汀步路上,小径两边开满了奇花异草,如果仔细的听还能听见蜜蜂的嗡嗡声。
林千诺向公园的深处走去,她又一次看见了那条河,灿烂的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微风吹拂,那个青白色的石椅仿佛是这片大地上一座寂寞的岛,林千诺踏着汹涌的草浪走了过去,百悦仰面躺在石椅上,她闭着眼睛,树叶的沙沙声在耳边响起。
刘叔焦急的在路口来回踱步,他一抬头,在暮色里有两个人肩并肩的朝他走过来,刘叔急忙迎上去,“小姐——小姐?”
林千诺侧身拉开车门,百悦先上了车,林千诺对一脸愕然的刘叔说,“走吧刘叔,去福安小区。”
到了小区,林千诺跟着百悦一起下了车,林千诺对百悦说,“我陪你到小区楼下。”百悦没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
傍晚的小区很热闹,门口小贩具有穿透力的喊声进了小区也能听的到;工作了一天的人也哼着歌边给自己的电动车充着电;伛偻的老人也拄着拐杖从刚刚散了场的棋局意犹未尽的往家走,从小区里走一趟,浓浓的生活气息像吃完火锅身上沾染的火锅味,很难除去也很难消散。
“来找你之前我去过派出所,”林千诺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警察跟我说你已经都和解好了,你很厉害,”林千诺嗫嚅的说,“如果你要是在其他方面有困难不好解决,你可以跟我说,或者我想我妈妈也很愿意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