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听见自己胸腔里发出一道低沉威严的男声，给她的感觉很像沉寂已久的铜钟在被不断敲动，回荡生生不息。
“莉桑德拉。”
这道声音在唤她的名。
莉莉在心中咒骂，又是冲着原主来的，她的心脏好像在被棒槌敲动，震动不已，疼得她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莉莉咬紧牙关不开口，打定主意等对面先开口，展露他的目的，没有记忆简直寸步难行。
这声音似乎有些惊奇：“嗯？认不出我了？”
莉莉心下大骇，知道已经瞒不住，捂着胸口喘息两声，警惕道：“把我拉进梦里做什么？”
这声音说：“呵呵，我明白了，是海伦对你动的手脚啊，那个孩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叛逆。”
不知名的男声提起海伦时的口吻轻描淡写，这种态度让莉莉心中更添几分畏惧，按照红皮书所说，她的老师海伦·罗尔曼已经是立于萨拉曼德巅峰的术士，甚至在整个大陆上都有着一定的名气。
那这个把她带到梦境来的人到底是？
这声音又说：“本来想好好夸奖你的，但还是等你先恢复了记忆再和我对话吧。”
这句话说完，莉莉的脑海中一下子涌现出了数不清的记忆长河，冲刷着她对自己为数不多的认知，她强行接受着十几年全新记忆的洗礼，稳定住了自己的内核。
两分钟过后，莉莉的眼神从迷茫恢复成清明，底下却埋藏着比之前更深的恐惧。
莉莉嘶哑着嗓子，挣扎着吐出一句话：“见过，阿斯坎陛下。”
带领阿维诺从部落成为帝国的枭雄，和海伦一样拥有言灵命运的深不可测的术士，想要掌控把玩此时此刻的她就如同摆弄一个洋娃娃一样简单。
男声正是白天被她顺嘴夸过一句的，阿斯坎。
阿斯坎没有死，他的肉身已经消亡，寄存在梦境中，然而根据莉莉的记忆来看，这等状态的阿斯坎并不会比之前弱，只不过多了一些限制。
莉桑德拉·哈尔这家伙，虽然从小和洛洛塔，萨琳一起进宫，跟着前任女仆长做事，但她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卧底！
每个国家之间互相安插一些眼线，间谍，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阿斯坎出现在她的梦境里，用一种赞许夸奖的口吻对她说话，很明显，间谍们真正的任务不只是传递一些萨拉曼德的情报那么简单。
阿斯坎说：“你很镇定，胆子很大，好像也不太信任‘阿斯坎’，在阿维诺人里面很罕见，难怪海伦会看中你做棋子。”
在莉桑德拉的记忆里，她只是阿维诺安插的一个很常规的间谍，她崇尚阿斯坎却也没见过阿斯坎，也不知道海伦。
她想起来海伦的红发绿眸，萨拉曼德纵使也有很多红发绿眸的存在，但红发绿眸一直是有“红狮”之称的阿维诺帝国的象征。
莉莉垂下眼眸，心中叹息：“陛下，您还活着，我很高兴，有什么吩咐？”
胳膊拧不过大腿，莉莉果断表达自己的立场。
不管是阿斯坎有什么大计，只要能保全自己的性命，莉莉都愿意做，她和萨拉曼德又没什么感情，关系最好的还是疑似阿维诺人的海伦·罗尔曼。
只是，还有那位公主……算了，她和弗洛拉统共认识没几天，弗洛拉信任依赖的也是莉桑德拉。
阿斯坎却说：“莉桑德拉，你被海伦操纵着，一步步走到这里来，又忽然见到了我，想必心里有很多疑惑，呵呵，不急，你是我的子民，我会给你选择的权利，你是否要替我完成这件事。”
莉莉小心翼翼地询问：“我有选择的权利？”
“当然，你作为一个初学者的术士来看，这么弱小，我理应庇护你，也都怪我那群下属太过谨慎，让你们不明不白的来到萨拉曼德。”
“我不需要用欺瞒来让你们为我做事，为阿维诺做事。”
“首先，你猜得没错，海伦·罗尔曼是阿维诺人，她的任务和你，和其他隐藏着的阿维诺人都不一样，嗯，我想你已经猜到了。”
莉莉眸光微闪：“莲娜森林？和莲娜森林有关，那就配得上一个言灵命运的术士。”
阿斯坎叹息道：“在阿维诺那些拥有言灵命运的天才里，海伦也是最出色的一个，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会成长到不在我之下，她十二岁生日那天，命运第一次在星空上显现，我就觉察到了不同，又喜又忧。”
“喜的是，海伦的出现很可能帮助帝国再延续百年，或者千年，忧的是，她的命运丝线离某颗星星很近。”
莉莉上道地问：“那颗星星，有什么问题吗？”
阿斯坎沉寂片刻，略带一丝痛惜道：“那颗星星被‘高塔’艾尔达命名为‘黑云’，我更愿意用浅显，直白的单词来称呼那颗星星。”
“背叛”
“叛离”
“附逆”
这三个单词重重落在莉莉的心上，喃喃重复着。
阿斯坎继续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她是我最看好的孩子，我本来可以将所有星痕给她，让她带领阿维诺走下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隐藏在梦境中，维系着自己过去的力量，找一群弱小的术士来萨拉曼德，靠时间的推动接近某个地方。
莉莉听懂了阿斯坎的未尽之言，面对上位者她擅长伪装自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一向很到位，她本来想说，陛下，阿维诺的精神领袖永远只有您一位，不用您的吩咐，您的意志就是我的目标。
可是……
莉莉肩膀松了下来，如同泄气了一般，放弃抵抗，眼神却是无与伦比的清亮。
莉莉面无表情道：“你不会放我自由的，对吧。”
阿斯坎笑笑，没有半点被戳穿的羞愧：“莉桑德拉，你不用直接把我推到对立面，至少你是我的子民，这点是真的，我也会庇护你。”
死了超度也算一种庇护呢。
“理解我吧，莉桑德拉，你是海伦的学生，我无法信任她，也不能冒险信任你，或许你会觉得痛心，你们追随的精神领袖，开国皇帝原来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莉莉打断他：“我没这么想过，人到高位，仅凭着善良和光明磊落是做不到的。”
“你不信任我的老师，却还是选择她来执行这个任务，那只能是除了她，没人再能做到了，更到了最后一步，你应该还有后手控制她。”
“你说，你本来觉得海伦能够帮助帝国延续百年，没有海伦，难道阿维诺就延续不下去了吗？恐怕是的，您留下来护佑阿维诺帝国长出草地涌现河流的言灵术应该就快消散了，所以您需要利用莲娜森林。”
“怎么利用它，我有个猜测。”
“我一直在想，我们人类有自己的命运，那会说话会思考的书呢？笔呢？墨水呢？会和人类沟通交流的，森林呢？”
“它们会不会也有自己的命运丝线，走着命中注定要走的路。”
“星神留下来的命运丝线，也许让莲娜森林注定了就要永远保护萨拉曼德，那这份福泽就会连一分都不会分给阿维诺。”
“改变命运丝线，改变莲娜森林的命运……据我所知的，唯一只有老师会，别人不会的法术，就只有这个了。”
长久的沉默过后，阿斯坎才再开口：“真是个聪明孩子，她的好学生，你知道吗？这个想法太惊世骇俗了，第一个提出来土地，森林都有命运丝线的观点的人，就是你的老师，现在，你是第二个。”
阿斯坎沉声道：“这也是我不信任你的理由，你只是个弱小的术士是个事实，我本来也不至于强行为难你，但正因为你的老师是海伦·罗尔曼，你的命运丝线经过她的手，很可能已经和阿维诺处于对立面。”
莉莉咬咬牙：“为什么您那么肯定老师就会背叛帝国呢？”
阿斯坎不带犹豫道：“因为她的命运。”
莉莉坚持道：“命运也需要正确的解读，无数萨拉曼德的人民也将老师视为信仰，视为骄傲，或许背叛的命运，是指她背叛了萨拉曼德！你能来找我，你还是无法确定老师是否真正背叛吧。”
“老师为了帝国，潜伏在萨拉曼德这么多年，她如果没有背叛，那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在将一个世间绝无仅有的天才言灵术士，推到对立面！”
阿斯坎赞许道：“不错的演讲，可惜，海伦·罗尔曼在你面前收敛了太多锋芒，让你不知道真正的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劲桀骜不驯的人——你知道她对我的评价是什么吗？”
莉莉一怔。
评价这个词，是个不折不扣的中性词，好的评价，坏的评价，真心的评价，恶意的评价……
而从阿斯坎的语气，莉莉明显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一，四，六，七，七十九？传得那么厉害的死前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言灵，竟然只维持了七十九年就摇摇欲坠了，啊，好平平无奇的人。”
阿斯坎用很平稳的语气复述了这句话，听得莉莉脸都绿了，她都能想象说出这句话的主人，当时的口吻有多轻蔑和傲慢，就像一只漫不经心的巨象踩死了一只蚂蚁。
她做梦都没想到还在阿维诺的海伦会是这种画风，和她记忆里略显毒舌，但内心总归是温暖和稳重的老师截然不同，两种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割裂。
丰收节快乐。
来自海伦的祝福回荡在她耳边，那双沉静如水的绿色眼眸注视着她，在昏黄的灯光下，绵延出无限的温柔。
她的老师，阿维诺的海伦·罗尔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阿斯坎说：“你现在明白了吧，这一届的丰收节是改变莲娜森林命运的最后一环，海伦虽然一直在完成这件事，但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我本来想让你交出海伦改变命运丝线的办法，但你对这方面的知识很可能已经被她下了禁忌，所以我只能控制你的身体，明天亲临丰收节现场，把控着最后一个环节。”
“我不会欺骗你的，呵呵，你可能会死。”
莉莉无语：“你不会觉得只要告诉了我要去死，我就要会觉得你是个诚实的人吧，虚不虚伪？你都可以控制我的身体了，直接控制我说出办法不行吗？”
“……语言和文字，都属于言灵，这方面她的成就暂时不如我，但也是佼佼者。”
这句话说完，莉莉眼前一晃，意识沉了下去。
再度睁开，她回到了弗洛拉准备的柔软的大床上，入目是豪华温馨的天花板。
她也只能看见天花板了。
莉莉想眨眼，眼皮却如同灌了铅一般纹丝不动，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她想转身，腰身如同木头一样僵在原地，她想勾勾手指，却发现整个人都变成了不得擅自动弹的木乃伊。
……
救命啊。
莉莉在心里绝望地想。
阿斯坎的笑声回荡在她胸腔：“就一夜一天，等明天命运彻底被改变，你也就自由了，你还可以回到阿维诺。”
红皮书丝毫没有发现莉莉的不对劲，阿斯坎操纵着莉莉做起来，翻开了咒语书。
“我还是很不希望你死的，趁这个时间，多学点新的法术吧，万一明天可以活下来呢。”
有了莉桑德拉原本的记忆，她对法术的理解提升了不少，也能成功感应到身上的星痕，难怪海伦之前骂她念咒语磨磨唧唧的，记忆中熟练之后的瞬发法术，是那么的强悍。
同时，她还知道了海伦给莉桑德拉安排的星痕方向是以火焰系法术为主，木系法术为辅助，高进攻性高伤害性的炮台一样的存在。
完全没有教她该怎么应对身体被大术士操纵了该怎么办！
这应该属于精神类和□□类的领域了。
隔行如隔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