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鸿山枯木林立,雪深数尺,山底时还可见几只停在光秃树枝上的鸟雀,愈往山上爬,荒凉愈现,死寂一片,唯有落雪簌簌声。
遴选大比近在眼前。
花琅需在五日内完成考核并返回青莱才能赶上,故此她只能选择最近的番鸿山做为试炼点。
“咔哒。”
花琅踩断一根埋在雪里的树枝,木断声刺耳。
她环视周围,天色又要晚下来了,番鸿山大到可怕,若再不抓紧时间寻到蛇妖踪迹,恐怕就来不及了。
陈雪与新雪堆叠,每一步都如深陷沼泽,花琅手扶着身旁枯焦的树干,费劲地拔出卡在断裂枯枝里的腿。
“仙人,您抓着我的眼珠子了。”荒天野地里,一道细弱的声音几乎是贴在花琅耳边响起。
花琅被吓了一跳!
刚收回手,就看见方才手心下那块嶙峋的树皮蠕动扭曲起来,逐渐化成五官的样子,两块凸起的树疤变为眉毛,组出了一个“八”字形,显得颇为可怜。
“……妖?”花琅立马警惕地聚起灵气。
“别别别!”枯树细声细气解释道,“仙人您可千万别杀我,我虽是妖,但却是走运才开了灵智,至今连条腿都没修炼出来,三百年来,从未离开过这里,更别提杀人了。”
花琅松了一口气,觉得它出现得正好,问道,“你说你在这里待了三百年了,那这座山上有一只蛇妖,你见过吗?”
树妖闻言抖抖树杈,颇为自得,“当然了,这座山上我什么都知道,这么多年来,山头上妖来妖往,只有这只蛇妖活了最久。仙人您是为它而来的吧,它平日里就待在山顶的温泉里,您顺着我树杈指的方向再往上爬几里路,就能看见温泉了。”
花琅眯眼看向它指的方向,遥遥不见尽头,不知还要爬上多久,“多谢,祝你早日修出双腿。”
说完,花琅便提步地往山顶赶去。
越往前,积雪越发薄了起来,温度明显上升,依稀还能嗅到硫磺的气味。
花琅绕过满地冒着泡的小水洼,额头都依稀冒出汗水时,终于看到了前方数尺宽的天然温泉池。
水雾弥漫,池中白茫茫一片,依稀看见几块巨石突出水面,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花琅低头又向池底看去。
池底则是堆满了黑梭梭的石子,颗颗又大又密,往前布去,似乎一直延伸到了池子的另一头。
将池子巡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花琅清清嗓子喊道,“有妖在吗?!”
只有咕噜咕噜的沸腾声回答她。
花琅不愿放弃,她眯眼看向水雾中,想要找到池子的尽头。
极目望去,依稀可窥见远处漆黑的地面。
倒是比她想的近一些,日落之前,或许还能赶到对岸瞧瞧。
花琅转身想借力渡水,足尖却不小心将一枚石子踢进了水中——
“咚!”
水面泛起涟漪,花琅回头瞧了一眼,没察觉到异象,便继续往前走去。
但不出几步,她就感到了不对。
花琅再次回头时——
就瞧见那一池黑梭梭的石子,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蠕动。
起伏见,落在石子上的薄灰被温泉水冲去,露出黑亮光滑的表面……那不是石头,那分明是巨大的蛇鳞!
这只蛇妖的身躯,竟然将这座温泉占满了!
“咕噜咕噜咕噜——”
随着蛇身挪动,真正的灰白色池底露了出来,气泡前仆后继地冒出,掀起一道道热浪。
蒸汽上涌,水雾被搅动,花琅先前看见的“地面”也彻底露了出来——
那是一颗直立起来的、极为硕大的蛇头!
蛇头上覆有比蛇身略小的密密黑色鳞片,一直蔓延到鼻尖,随着巨蛇鼻中喷出一道白汽,它彻底睁开了双目。
血红的竖瞳瞬间锁定花琅!
巨蛇兽性满满的注视下,花琅感觉汗毛都立了起来。
寻觅已久的蛇妖,出现了。
那蛇头张开血嘴,口吐人言道,“又是一个来找死的?”
花琅稳住阵脚没有露怯,“你在人间犯下杀孽上千起,如今又霸山为王,今日我正是为……”
没等花琅念完开场白。
水面层层炸裂开,人高的粗壮蛇尾擦过地面,荡起层层飞石、不耐烦地向她扫来——
花琅险些呛一嘴灰,连连掠出去数丈远,才没有被这巨大的蛇尾所伤。
这条蛇怎么连听她念完台词的耐心都没有!
不等她继续诟病,那蛇尾一击不成,转而又向她砸了下来。
力劲之大,花琅耳边只剩呼啸风声!
花琅调整状态,脚尖轻点地面迎了上去,天疏仿佛带有千钧力道一般刺向蛇尾,硬生生抵去了蛇尾向下的力,天疏在她手心一旋,带着余劲扎入蛇鳞缝隙中,强行剥下数片鳞来!
蛇妖吃痛,调转方向,蛇尾重重拍打在地面,激起的气浪瞬间将水洼中的水尽数掀干。
花琅一心速战速决,她持笛默运心法,音御数式犹如道道桥梁,将她和天疏连接起来,灵台通明间,仿佛人音合一,灵气如江流灌入大海一般滔滔不绝,沿着笛身奔涌,最后尽数融入了招式之中。
明显强化的音刃带着破空之势,凝为片片白光刺破混沌!
巨蛇并未束手以待,它周身泛起淡淡绿光,鳞片瞬间犹如铜墙一般,为它组成一道坚硬的壁垒。
音刃如刀剑般锋利,划过绷起的鳞片,留下刺目的白色痕迹。
巨蛇高高立起蛇头,随后张开上下颌骨,巨大的嘴如一方血洞般深邃可怕。
水雾在它嘴里凝聚成黑色的细小冰棱,根根似绣花针大小,随着蛇妖腥臭的吐息——
剧毒的冰棱猛然刺出,破开水雾时,水雾都冒出滋滋轻响!
花琅运起灵气抵御,这细针太多太密,她灵气虽然已如不要钱般外泄,可仅仅是一瞬的缺漏,一根冰棱就破开屏障,擦着花琅的发丝而去!
冰棱扎入后方漫着水的焦土,剧毒蔓延,地面瞬间就冒起了一阵青烟。
花琅见状,转而撤下屏障,在毒针袭来前,将灵气狠狠贯入池内!
滔天热浪掀涌而起,厚实的水墙吞噬下空中的细针,以柔克刚间,冰棱化为点点黑墨,带着不甘的“滋滋”声、伴着消弭的青烟,融入了水墙中。
水浪方平,一道弦月状的音刃就紧接其后。
那蛇妖试图甩起坚硬的蛇尾抵挡,却没想到这音刃在空中一分为二,擦着蛇尾而过,狠狠地扎上了他的七寸和头颅!
蛇妖吃痛,蜷缩蛇身,在池中扭动翻滚起来。
很快,池中便晕染出大片大片的血迹。
花琅正欲乘胜追击,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那小山般大小的巨蟒凭空消失。
血气弥漫的白雾遮蔽视线,竟不知它是如何逃走的。
花琅一惊,轻点水面,破开水雾追去。
很快,她脚尖一点,立在了一块碎掉的残石上,停了下来。
晕染着大片血色的池中央,一个浑身赤裸、难以辨别男女的“人”正伏在池石上喘着气。
它的手肘、沁入池水的腰下,都长着细密的黑鳞,头顶的湿发中,依稀可见两道诡异小凸。
花琅的手紧了又松,她看着眼前颇似常人的蛇妖,反而下不去手了。
犹豫之时,心底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催促她:快杀了它,它只是一只妖罢了,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杀它而来吗?
可过往二十余年的认知又在阻拦着她,令她无法对一个“同类”下手。
蛇妖侧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花琅,它的神色中明显掠过一丝愤怒和不甘。
它咳了一口血,道,“我既不敌你,你想取走我的妖丹,便动手吧!”
又恨恨地望天道,“可惜我每日在这池中修炼,从未害过任何人,若不是为了修炼,我早将你们这些修士都杀了!”
花琅闻言皱起眉头,对它的话颇为不解,“你一句从未害过人,青崖村三百余人的性命就可随意揭过?”
“呵,我自幼在赫水长大,修出人形后来到番鸿山,从未去过什么青崖村!”
赫水?
花琅依稀记起这个地方,书中记载道,赫水,深潭也,多生蛟龙。
她想到了什么,重新看向蛇妖的头顶,那藏在乱发下的凸起——
果真是两只极小的、黑色的角!
花琅惊道,“你不是蛇妖?”
那蛟像是被侮辱了一般,极为暴躁回道,“我当然不是了!我既不是蛇,也不是妖,我是灵蛟!”
花琅有些不可置信,这是什么情况,为何莫竞鸿的消息是错的?
“你当真从未杀过人?!”
灵蛟不耐,“我既然为灵,若是杀了人,只会让我堕入妖道,我为什么要自寻苦头!”
“灵,是什么?”花琅不解,它几次三番强调自己是“灵”,可“灵”究竟是什么东西?
灵蛟睨了她一眼,拭去嘴角的血,嘲道,“善灵恶妖,可就因为与人类长得不同,你们就将我们灵也打作妖物,我倒是希望做妖,好将你们这群自大的人类通通吞入腹中!”
善灵恶妖?
花琅眉头一皱,连忙继续追问下去,可知道得越多,她越觉心惊。
原著里被隐藏的细节浮现,花琅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天狐一族是灵非妖!
原著从天狐被灭族后写起,那个时候修仙界中灵妖界限被故意混淆,书中灵的细节就被抹去了。
这么说来,谢寒惊杀害李元修一事就存疑了。
可如果不是他,又有谁会杀害常年不与人打交道的李元修?
好不容易解开一个谜团,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疑问。
花琅收起了天疏,“对不起……你的伤还好吗,我这里有些灵药。”
那蛟也从花琅口中知道了事情原委,他哼了一声,将身一扭,给花琅留下一个光溜溜的背。
“我才不要你们人类的臭药。”
但等花琅掏出药时,他鼻尖微动,依旧背对着花琅,手却诚实地伸了出去。
花琅刚将药盒放在他手上,他就迫不及待地撤回手,肩膀一耸一耸,认真地扒拉起了盒子。
花琅道,“我得先离开了,今日之事万分抱歉,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的药,就来青莱向守门弟子报‘花琅’一名,”说完,她又不放心地补充道,
“来青莱时,记得藏好你的角和鳞片。”
半蛟掏着药丸,这可都是好东西,人类真是太奢侈了。
他头也没转,利落道:“知道了,不送!”
花琅踩着池水转身,脚步沉重。
她看着挂上晚霞的天,心中却难免带上失落与茫然。
即使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另一个试炼点,时间肯定也来不及了,如果错过内门遴选会发生什么呢?
刚穿书的时候,系统好像告诉过她,主线彻底失败的时候,世界会迎来规则的崩塌,而她也会被崩坏的世界彻底融合。
这一席话的概念极为模糊,花琅本想追问,系统却像是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一般,不再回答她了。
“咔——”
一道极为沉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与之同时,整片池底都剧烈抖动了起来。
花琅被突如其来的地动晃了个趔趄,她在池中站稳,怔然地回过头——
一截树根从池底破出,猛然贯穿了正倚在石上的灵蛟!
灵蛟光裸的身躯被硬生生顶到了半空中,血红的树杈从他的肚腹刺出。
那扭曲干枯的枝头上,还挂着如碎布般的肉条!
方才还在绞尽脑汁,和人类药盒斗智斗勇的灵蛟躯体犹在痉挛,手指却已无力地松开了。
棕色的丹药从终于打开的盒中滑落,砸进了池里,发出微不可及的落水声。
花琅仰头,从灵蛟身上滚落的、大颗发烫的血液就这么直直地砸在她的脸上,这样轻微的力道却几乎将她砸得晃动……
一切就如秋风卷起落叶一般,猝然、又缓慢。
花琅尚未能理解时,事情就已发生、又好似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