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在那天后,因天气较好,虽血毒没再发作,但还是心中淡觉隐隐不安。
这份不安直至他回家,也没彻底消散。
但他还是将那些不安抛去脑后,今天是他的十六岁生辰,母亲早早就跟他约好今年生辰要一起去京城最好的香料铺子,给他选生辰礼物。
林寒欣喜的推开门,“阿娘,我回……”院子里并没有母亲的身影,只剩母亲的好友,在院子里扫着灰。
“陈叔,我娘呢?”林寒问道。林寒并不知这“陈叔”的真名,只依稀记得母亲叫过他“陈四”。
陈四似乎被吓了一跳“你……你娘,出去游山玩水了”。
陈四并没骗过人,于是一下便被林寒识破“陈叔,你别骗我,我娘到底去哪了?”
他终是被林寒击退了心理防线,声音颤抖的说:“你娘,她……她……走了……”
林寒顿时愣住了,似乎什么也听不见,只留下耳鸣声,他心里有不甘,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无尽的背痛,和对自己的恨意——为什么不早点回来,那样是不是就能看见母亲最后一面了。母亲是怎么走的,明明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为什么不告诉他……
陈四见林寒的脸色十分不好。他那本就雪白的脸上更没了几分血色,双眼空洞无光。“陈叔,我娘是怎么走的”林寒的有些木讷。
“你娘啊……是心疾……”陈四的状态也不太好。
“……嗯,谢谢陈叔,您先回去吧……”林寒的话似乎不容反驳,陈四还想再说什么,却还是咽了回去,在嘱咐过他后,就轻轻关上门,在门外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就缓缓的离开了林寒家。
林寒在陈四走后,有些摇晃的进了屋子。
当一个人走后,她留下的每样东西,都是一把刺向家人的利刃。
这里什么都没变,似乎还有母亲在生活的样子,他忽的一撇看见了母亲那还未雕完的木头。
虽然并不细致,但可以看出母亲对它的用心,林寒小心翼翼的捧起,忍不住小声呜咽起来,他忍了许久,似乎总是习惯了扮演这样一个坚强的角色,从不在人前展示自己的脆弱。
拿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包裹,只在四下无人时,偷偷哭泣……
过了许久。
林寒已经止住了眼泪 ,或许是麻木了,他的头靠在床边,眼睛无神的望着窗外黑洞洞的天,很奇怪,原来他挺喜欢在这窗前看月亮的,今天却觉得格外的黑暗……
他有些恍惚,似乎母亲还在,似乎还在对着自己说“生辰喜乐”。
可对空无一人的家,林寒最终还是意识到——母亲永远离开了他。
向漠中的人失去最后一滴水,黑暗中的光芒被彻底掩盖,他心中的最后一丝期望,也消失了。
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亲手逼走了自己的朋友,又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一个自己疯子般的父亲亦或是同类。
一个孤独的灵魂,在无尽的夜,一夜无眠。
当时间回到陈四离开林寒家的那个傍晚。
陈四是正对着阳光走的,地上还有残缺的树影,透过他有些佝偻的身影,他忽然察觉到林寒已经十六了,也不是那个拿糖就能逗的小孩了,他总是能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
也是这样一个傍晚,自己正被嗜赌的父亲殴打,是林瑶姬(林寒母亲的名字)的母亲救了下来,后来便带他脱离了那个家。
稚嫩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响“放心,我和我娘保护你”他将这份话记在了心底,直至他知道了林瑶姬的身份,但他并没有一丝恼怒,他把林瑶姬当做最好的朋友,后来她非要去追随那可笑的“爱情”,要与那个疯子成婚,当林瑶姬有了林寒时才发现那疯子的本质,却为时已晚。
陈四帮林瑶姬逃出了那个可怕的地方,可那疯子的后续如何却无人得知。
直至林寒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林瑶姬罕见的邀请他来家里吃饭,他也是那时才知道,林瑶姬她得了心疾。
“对不起啊,没法保护你了”林瑶姬那虚弱的声音他恐怕这辈子也忘不掉,林瑶姬那晚说了很多,却几乎都是坚强的,唯独提到了林寒时,陈四知道,林寒是林瑶姬唯一的软肋“帮我说声对不……”没等话说完她就永远闭上了眼。
陈四不敢再去回忆,他家离这里有些远,刚要上山路时,还是决定就地找个客栈休息一晚,谁知刚要出发,却被人一棒子敲晕,不知去了哪……
天渐渐亮了,阳光透过窗缝,直射在林寒那毫无生气的脸上,他认为自己或许才是那个真正的死人,即使能动,能说话,却仿佛一副没有灵魂的躯体。
他刚想推开门,却撞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的父亲。
“你来干升么”林寒的嗓音有些沙哑。
“嘘,带你去个地方”那人的神情有些不正常的疯癫,没等林寒说话,他便让手下将他用迷药迷晕带走了。
林寒再次醒来,是在一处牢房内,区别的是,这并不像云兮的牢房,并且自己的手脚都未被绑,他便直接开口“这是哪?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那人没回答,只是叫手下一直带着林寒往前走去。
那人是什么身份?但林寒心底里暗暗明白,那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林寒跟着他走了许久,在着一层一层楼梯之下,那股腐烂的,血腥的味道越来越重。
直到在一间牢房前停下,那却让之前一向平静的林寒顿时睁大了眼睛。要知道他在这之前已经见过不少死法凄惨的人,可这眼前还活着的人却让他或惊慌或恐惧。
那人打开牢房的门,一个少年正被吊在十字架上,身上血肉模煳,数不清的刀伤、箭伤,足以显现出施虐者多么变态、残暴。就算已经皮开肉绽,可施虐者似乎有着某种目的,那少年的脸毫发无伤,也正是那脸让林寒震惊不已——是程盛。
程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是因为自己吗,林寒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想到了程盛那天对它说的话,可他终是发现自己目前无法冷静,心底蕴藏了太多事,一但有一丝缝隙,便会倾泻而出。
那人对程盛泼了盆冷水,程盛一下清醒起来,嘴里吐出几口血沫,头也没抬的开口道“我不会死的,你知道的我这人特别犟,除非把你耗死……”程盛刚抬头便一下愣住,那人眼中含笑的看着他,身后是同样震惊的林寒。
那人让手下给程盛松绑“一炷香时间,你们只能活一个,择优而定哦,我就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们叙旧,不过我要提醒一下,别想逃走,没用的”随即放下一把长剑便离开了。
刚被放下的程盛活动了下手腕,刚想用手搭上你的肩膀,却看见自己脏污的手和林寒洁白的衣裳,又缩回了手“你……怎么在这?”他的语气似乎有些释然。
“你呢?”林寒的目光盯着他,反问道。
“绑来的呗,难不成还能是我逼他们让我来的啊?”程盛的语气似乎十分轻松。
“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林寒似乎没那么紧张,却还是紧绷着那根弦。
“你……和陌诚……”程盛欲言又止。
“分道扬镳了”林寒没犹豫“别八卦了”林寒看向那把剑“怎么办?”
程盛走上前拿起那把剑,林寒不禁开口“要不……杀我吧”。
程盛笑了下,举起剑对着林寒,正在林寒等待剑刺入自己的身体时,却只听见剑刺入的声音——是程盛将剑刺入了自己体内。
林寒十分不解“为什么?……为什么?”
程盛似乎与平时无异“我杀了挺多人的……就当赎罪了,你别自责……又不是全因为你……”程盛没等林寒说话,他便再次开口,只是这次的神情变得有些悲伤“对不起……要不是我,你或许还能再过一段安稳日子……”他的嘴角溢出了鲜红的血液。
林寒似乎不会说话了般,哽咽着用袖子努力擦干净他的血液,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们算朋友,对吧”程盛展出一丝苦笑,手按下他给自己擦血的手“别擦了,脏……”程盛的眼角留下了一滴热泪“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
林寒声音颤抖“你说……”
“能不能……别恨我”程盛说完便彻底失去了呼吸。
林寒的呼吸也瞬间一滞“不恨你……醒醒好不好……”
他们都认为自己是阴沟里的老鼠,怎配拥有希望中的阳光。
牢房的大门被推开,那人拍着手走了进来“你们的选择很快嘛,我还以为能看一出好戏呢”那人的语气似乎有些失望,说着便叫手下把程盛的尸体拖了下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林寒的嗓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沙哑。
“不干什么,毕竟你是我的儿子”那人走上前去“不过,你毁了我最趁手的工具,是不是应该有点代价啊”那人嘴角带着阴霾的笑容。
林寒面无表情,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将要发生什么“所以呢?”
那人见林寒的表情,没有丝毫不悦“取代他,不过我或许能给你更高的位置”那人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般“慕安国的太子,这个会让你满意吗。”
林寒听到这番话,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你是什么人?”
“这还不明显吗,孤只能告诉你孤的名字”那人一字一顿的说“南 ,宫,寂”。
林寒听到他的名字心里震惊不已,似乎呼吸声都在颤抖,单凭那人的自称,和名字就能判断出他是慕安的皇帝,他忽然想到赵文天死前说的话——南宫家的人都是疯子中的疯子。
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沉醉血液的疯子是他,亦是他……
没等林寒开口说话,南宫寂便叫人给林寒拷上了锁链,关在了那处暗无天日的牢房中……
一周,一月,一年又一年……没人去关心林寒是怎么度过那些春秋的,他自己也并不在意,昏睡,被泼一桶冷水,没日没夜的练武,林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去的,心中的情感似乎被上了锁,他就像一句没了灵魂的木偶,任人摆布……
可他还是有痛苦,每次被冷水泼醒都会引发血毒,可这又无法取血,最后总是被疼晕,然后又浑浑噩噩的爬起来。
直到这天,虽算不上真正的噩梦,但也足够永生难忘。
南宫寂这天拿了一张画像进门,林寒依旧在不以为然,直到那画像展开,林寒才抬眼一看——是陌诚。
林寒顿时心慌起来,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你……想干什么?”
南宫寂见林寒这样,有些发笑“这不是孤单,给你找个同伴嘛”。
林寒似乎被击退了心理防线“别伤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南宫寂走近林寒,微微俯首“看来我赌对了,这样,你让我用匕首刺十刀,我就放过他,而且兑现我的承诺,怎么样?”
林寒猜不出他到底想干什么,这四年以来,他过的很苦,但之前和陌诚一起的日子,也是支撑他的一份力,这或许也是南宫寂能放心的让林寒去替他杀人的原因,林寒也乐于参与这杀人的过程,南宫寂也有他的软肋,维持着仅有的平衡。
林寒认命似的闭上了眼,任由那手下将他架上十字架,南宫寂笑着拿起匕首,在林寒身上比划着。
刀刀避开要害,却又有着难忍的疼痛,这和血毒比起来没什么,等南宫寂刺完林寒身上已经遍布刀伤,躺在地上痛的奄奄一息,但他知道这只是痛苦,让他死不了,南宫寂大笑着走出了牢房,林寒拼尽了力气,缩到了墙角。
他即便伤痕累累,心中也十分欣慰,他至少守护了世界上最后一个对他好的人的性命。
他跌入深渊之中,缝隙露出一缕阳光,拼命抓住,却从指缝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