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临视线投向石昧,问道:“什么声音?”
人在密闭的环境中,对异动万分警觉。
石昧一脸无辜地指向细棍:“细棍,顺手。”
声音越来越响,伴随出现的还有大把大把夹杂着石块的尘灰。
“咳咳咳,怎么这么多土?”
刘父忍不住咳嗽起来,撩起衣角捂住口鼻,靠到远处墙边。
“应该是碰到了机关,没想到居然还能用。”南流景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味。
“跑吗?”石昧单脚蹦出几米后扶着墙堪堪站稳,鼻腔里都是土腥味,不禁咳嗽起来。
南流景不紧不慢地走到石昧身边:“跑什么,要是真塌方,都活不了。”
他眼神向下望去,俯身凑到石昧耳边,温热的气息吹拂过石昧的耳垂,有些痒痒的,石昧不自觉眨了眨眼。
“脚扭到了,为什么不说?”
面对质问,石昧不知是出于羞愧还是什么原因,低头不敢看身边的男人。
见石昧不说话,南流景叹了口气,泄愤似的将人头发揉得乱糟糟:“坐下。”
石昧不确定南流景是不是在生气,但非常识相地没有多问,径直坐到地上。
南流景跟着蹲下,伸手将石昧扭伤的脚抬起,动作轻柔,慢慢转动:“看样子没有伤到骨头。忍住,不要叫。”
说完,没等石昧回答,手法利落地顺势一掰。石昧只觉一阵剧痛从脚踝处传来,痛到眼前闪过一片白光,完全失语。
倒是如南流景所愿,没有出声。
“好了,活动一下试试。”
钻心的疼痛来的快,去得也快,石昧从疼痛中恢复过来,按照南流景的指令转动脚踝,除了还有些酸胀,疼痛感几乎消失。
“谢谢。”
“顺手的事,再说……”南流景顿了顿,“即使不是道侣,朋友之间也不必事事都道谢的,难道说你甚至没有把我当作朋友?”
石昧顿时语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呆愣愣地看着南流景。
轰鸣过后,扬尘落地,一人多高的黑洞出现在墙壁上。
与此同时,另一边传来吕临的声音:“这里有个盗洞!”
吕临发现的盗洞离得不远,恰巧避开了密室,吕临没有细究盗洞通往哪里,起身进入墓室。
墓室不大,手电筒的光就能覆盖整个房间。
或许是石门机关未被发现的缘故,墓室并未经受盗墓者的“洗礼”。
在古墓中,除主墓室外,其余大多都是堆放陪葬品的地方,有些年代久远的王公贵族大墓甚至会陪葬活人或者战马。
幸运的是,这间墓室并没有暴露在外的牺牲。
墓室呈长方形,四周墙壁上的壁画保存异常完整,墙壁被通体抹上了一层白灰,其上绘有壁画,主体为黑彩,红彩点缀。
墓室脊顶是一副由日月星云构成的长卷,星云间隐约可见引魂升天的羽人。
四周描绘着龙、虎、凤、鹤等瑞禽神兽,诸多物象构成一组庞大而复杂的引魂升仙的队伍,色彩绚丽,祥云图案间饰其中。
地面上摆满了各种器物,高足金杯、琉璃盏、神态各异的陪葬陶俑,密密麻麻挤满了墓室。中央空地处摆放着一具石椁,石椁前摆放着一块方形石碑。
石椁形似三开间歇山顶建筑,表面布满浮雕,甚至有部分彩绘描金。前檐立有四根满浮雕石柱,下设覆莲柱础,形成一道前廊。
吕临看着眼前的景象,掐算了下方位,不由皱眉:“这是主墓室?按方位推算,不应该在这里。”
“确实有些古怪。”南流景死死盯着石椁,近乎命令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说完,毫不迟疑,率先向外走去。
刚进墓室时,石昧就感到头晕。如今,昏沉间,被迎面走来的南流景不由分说拉入怀中,裹挟着向外走去。
淡淡的崖柏香让石昧逐渐清醒过来,他靠在南流景怀中,耳边是男人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恍如共振,恍惚间,余光瞥见刘父的身影。
石昧停下脚步,拽了拽南流景的衣襟。
“怎么了?”
南流景低头看向怀中之人。
“刘叔叔。”
石昧示意他看向刘父。
不知何时,刘父已走到石碑前,动作轻柔地擦拭石碑上的的浮灰。
吕临也注意到刘父的怪异之处,刚想上前阻拦,却被不知从哪飞出的弩箭挡住了脚步。
仅仅几息间,万箭齐发,弩箭奔涌而出,唯独避开了石碑前。
“快走!这里有我应付!”吕临躲避着弩箭,向刘父方向移动。
石昧想上前帮忙,但被南流景拦住了脚步。
“不要冲动,我们先走。”他神情冷冽,语气不容置疑,强硬地将石昧拖到墓室外。
就在说话的间隙,刘父从石碑背面拿出一长颈玉瓶,拨开了瓶口的封泥。
吕临出声劝阻:“刘叔,不要打开!”
但刘父充耳不闻,径直将玉瓶举到石碑正上方,倾斜瓶身,其中的液体缓缓滴落。
因为太过粘稠,青绿色液体如蜂蜜般滑落,在接触到石碑的瞬间均匀扩散,蔓延至整个石碑。
随着石碑最后一块表面被覆盖,弩箭瞬间停止。石块摩擦的刺耳声音响起。
只见原本严丝合缝的两扇门板正缓慢向外打开,浮尘般的轻烟飘散而出,仿佛千年的静默就是为了此刻。
“咳咳咳,发生什么事了?”刘父手中的玉瓶摔落地面,四分五裂,发出一声脆响,他扶着石碑想要起身,却失力摔倒在地上,脸部逐渐变成青紫色,瘫在地上不停抽搐。
“是水银!屏住呼吸!快走!”南流景大声喊道。
见吕临离刘父还有一段距离,石昧来不及多想就要跑过去帮忙,却被一股大力拽回原地,只听南流景怒吼道:“不要命了?”
所幸吕临已经将刘父扛起,见状,石昧这才放下心来,随南流景离开墓室。
南流景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径直走向吕临发现的盗洞。
“下去。”南流景言简意赅命令道。
石昧不敢停顿,攀着梯子迅速滑下,落地时,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快,不要停。”南流景紧跟其后落地。
因为刚刚的慌乱,手电筒已不知遗落在何处,墓道中漆黑一片,石昧只能根据声音判断南流景的方位。
“走这边。”
南流景似乎并没有因为黑暗而困扰,他一把拉起石昧的手,快步向前跑去。
漆黑墓道中,不知跑了多远,确定摆脱危险后,南流景才渐渐放慢脚步。
被拽着跑了一路的石昧直接瘫坐在地上,不停喘息。
“你体力真的很差。”见石昧这般模样,南流景调侃道,“以后真要像你师兄他们那样跑江湖,这样远远不够。”
他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看向石昧,头顶几乎要碰到墓道顶部。
“怪物。”石昧抬眼看向南流景。
“那也比是个废物好,你说是不是,哦,忘记了,你连话都说不完整,连个普通废物都算不上。”南流景讥讽道,言语中尽是蔑视。
石昧直直望向他,黑暗中并无法看清南流景的表情,但石昧可以想象出他脸上的不屑。
“说话,有本事反驳我啊。还以为老头看上的人,就算不是什么天才也不至于拉垮,没想到是你这种连话都说不完整的蠢货,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一天到晚就只会麻烦别人,时不时冒出没用的怜悯心,那是只迷途鬼,你有什么下不去手的理由吗?呵呵,若不是为了山长之位,你这种废物都不会出现在我周围。”
南流景滔滔不绝地抱怨着,语气越发激昂。
石昧走到他身后,一语不发,放轻动作,小心从背包中摸出一张黄符,夹于两指间,口中默念:
“天元太一,精司主兵。护世万年,帝德日熙。
黄龙降天,帝寿所期。景霄洞章,消魔却非。急急如律令。”
黄符应声燃起火光,飞向南流景。
接触到南流景刹那,黄符升腾起熊熊烈火,将南流景完全包裹,烈火没有烧伤他,男人却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双手撑地,不住地干呕。
莫约过了几分钟,黑暗中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一滩黑泥从南流景口中呕出,不停蠕动,散发出一股恶臭,像是腐烂的尸骨。
见南流景仍在原地没有动弹,石昧顾不得恶臭,上前拉起南流景,拽离了黑泥之地,南流景靠着石昧,整个人压在石昧身上。
“好重。”
石昧拖着南流景艰难走向墙边。
“你什么时候发现那东西的?”南流景声音沙哑,低头看向努力支撑自己的少年。
“怪物。”石昧闷闷地说。
南流景这才意识到之前那句“怪物”代表了什么。
靠在墙边,休息片刻后,南流景看着坐在不远处的石昧,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刚刚,抱歉,我有些口不择言了。”
“没关系。”石昧应了声。
从小到大,石昧面对过来自外界无数的恶意,即使紫云观中,也要许多师兄弟都觉得他是仗着体质“搞特殊”,如果不是师父和吕临师兄的照顾,他连紫云观的门槛都摸不到。
师父告诉他不要管别人说什么,无知是福,对他来说更是一种恩赐。于是,石昧努力让自己对一切都不在意。
南流景的那些话,比起他之前听到的,不过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罢了,只是这片羽毛碰巧落在了他的心上。
尴尬的沉默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吕临。我们,回去。”石昧率先打破沉默,猛地站起身。
南流景想拉住他,却抓了个空,只得悻悻放下手,安抚道:“放心,临下来时,我看到他朝来的方向跑了,应该是想先送刘先生上去,不然就真交代在这里面了。”
虽然心中还有些不安,但鉴于目前的情况,石昧也只得打起精神,考虑下一步计划。
南流景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听到流水声?”
按理来说,齐城这种北方城市,地下墓葬并不需要考虑排水问题,尤其是这座墓建在半山腰,存在地下河的情况更是微乎其微。
石昧凝神屏息,微不可闻的水流声真的在耳边响起。
“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南流景站起身,拍打身上的灰尘。
两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随着水流声逐渐变大,石昧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穿过最后一个门洞,狭窄的墓道消失,石昧眼前骤然变得明亮起来,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感到刺痛,不自觉闭上双眼。
许久,石昧慢慢睁开双眼,入眼的是布满穹顶的夜光石,穹顶之下的湖泊熠熠反光,湖中矗立着两排石像生,由外向内分立于浮桥两侧,望向对岸,仿佛看到的是高耸的山崖。
山体内部被挖出了巨大空间,山崖的峭壁向内凿出密密麻麻的壁龛,正中央那间最大的壁龛中,三座造像坐于三层莲花台之上,面容悲悯,嘴角微含笑意,似是俯瞰人间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