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闻舟左手托着右胳膊肘，右手抬起，剔骨刀悬浮在她右手的指尖之上，在灯光下反射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芒。

她用一种好整以暇的姿态，说着不屑一顾的话语，看所长的眼神像看垃圾一样冰冷，哪怕没有直接承认自己是凶手，也让人觉得是在挑衅。

事实上，她确实是在挑衅。

——想要做实我们的罪？你最好是认真的。

这个庇护所，云闻舟早就不想待了。

离开那个家之前，云闻舟以为自己只是讨厌那对鸠占鹊巢的狗男女，进了庇护所她才知道，她讨厌的是人类。

几乎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的一面，这些阴暗就像从深渊伸出的触手，想要缠绕她，拖拽她，吞噬她。

她受够了这些恶心的心声，她恨不能杀光这里所有人。

但是姐姐不喜欢她杀人，也不想离开这里。

为了姐姐，云闻舟愿意忍耐。

除非有谁试图伤害姐姐。

所长被云闻舟突然亮刀的举动吓得脸色惨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莫九也被云闻舟吓了一跳。

【别冲动啊！她现在只是怀疑，你自爆了就真坐实了！】

莫九：系统醒醒，出大事了！

系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偏偏这个时候……

要是系统就此下线，再也不上线，那也不错，莫九可以自己决定自己和云闻舟的未来。

怕就怕系统上线后发现局面完全脱离了掌控，把一切压力给到她身上，发布一些她做不了的任务。

莫九有时候也会想，做不了的任务，干脆就不做了吧？虽然不知道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但这个代价，未必就比任务更让她难以承受。

不过目前为止，还真没出现过她宁愿死也不想做的任务。

云闻舟的身后，夜澜拿上了她的阴影长剑，月星河后退两步，躲到了夜澜的身后。

整个房间的氛围变得紧张而危险，赌上生命的战斗一触即发。

莫九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呼出。

去它的系统，去它的剧情。

【庇护所可以不待，云闻舟必须活。】

这样想着，她开口，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对所长说：“章所长，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对你印象还不错来着，觉得你客观、公正、讲道理，现在看来，因为觉得一个新人做的菜好吃，就让她直接顶替掉一个总管，这种做法真的没问题吗？”

“我以为你是真的是爱才惜才，原来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至于我和那个姓袁的之间有什么冲突，你根本不在乎。”

“就像现在，你认定了我是凶手，哪怕没有证据也要让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我，你比起真相，更想让自己认为的真相成真。”

“你只在乎你自己的想法，采取你认为是对的做法，这是哪门子的客观、公正、讲道理？”

“我对你很失望，因为我真的相信过你能引领我们走向希望，但现在，我知道了，你不过是个方寸之地的独裁者。”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要让我成为凶手，那我就离开好了。”

莫九说完这段话，不卑不亢地从椅子上起身，看向自己侧后方的云闻舟：“跟我，还是留下？”

“这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吗？”云闻舟既兴奋又有点受伤。

兴奋在于，姐姐是为了她才决定走的，在姐姐心里，自己的地位高于庇护所，高于一个安全的容身之处。

受伤在于，为什么姐姐会觉得她有选择留下的可能？

姐姐很善良，但也很自我。

从来想的是怎么做对她好，而不是她想怎么做。

姐姐喜欢她，但不爱她，所以只在乎她的安危，不在乎她怎么想，从未试过真正地了解她。

虽然如此，但其实，她也不是很了解姐姐。

哪怕时不时地就能听到姐姐的心声，也不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好像拼图里缺失了最重要的一块，怎么也找不到。

但是没关系，她们来日方长。

“姐姐，我们走吧。”云闻舟微笑着握住莫九的手。

莫九任她握着，转身离开。

夜澜抬起没拿剑的那只手拦下两人，皱眉询问：“离开了庇护所你们住哪儿啊？住处倒是其次……你们吃什么？不对，重点是，这件事关乎你们的清白，你们就这么一走了之？”

莫九抬眸和她对视。

夜澜脸上的表情，实打实的关心。

显然，和所长不同，夜澜不说相信她和云闻舟的清白，至少没打算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认定她们是凶手。

可她们就是凶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莫九去意已决，平静地反问她：“清白对我来说重要吗？凶手是不是我，又很重要吗？”

“为什么不重要？”夜澜不理解。

莫九暗暗叹了口气。

女主很傻很天真，但也正因为如此才特别。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背景下，能坚持自我，为了拯救世界而战斗的人，不论如何都是值得敬佩的。

哪怕她们日后必有一战。

莫九不想破坏夜澜的天真，但又怕她还没坚持到最终决战就被天真害死，所以还是回应了一下她的问题。

“对一群兔子来说，狼有没有杀过兔子重要吗？”

“对所长这只兔子来说，我已经是狼了，那么就算我没杀过兔子，我也不能继续待在兔子窝里——尤其是在兔子能随便出入我房间的情况下。”

她说完，凑近夜澜，在她耳边小声道：“顺带一提，你也是狼。”

莫九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想了半天为什么是自己。

厨房里不止她一个厨师，袁的失踪也好，刀的失窃也好，为什么都认定是她干的？

要说她的身份除了主管之外还有什么特别，那就是……她是异能者。

她不仅是异能者，还是唯一一个不在守卫岗位上的异能者。

她有能力杀畸变体，就有能力杀人类。

杀没杀过不是重点，有能力杀才是重点。

所长对她拥有异能的恐惧，战胜了对她厨艺的肯定，这才导致对她的看法和态度都来了个180度大转变。

——以上分析过程已被云闻舟全文背诵。

总之，在系统下线的情况下，莫九自己做出了离开的决定。

而这正是所长希望的，所以所长对夜澜说：“别拦她们，让她们走！”

夜澜“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让开道路。

莫九轻笑一声：“回见。”

她反握住云闻舟的手，拉着她离开房间，刚出门便摘下自己的工牌丢在了地上。

云闻舟有样学样地丢下了她一次都没戴到脖子上的工牌，却顺走了那把剔骨刀。

就像是为了报复两人，没等两人走出庇护所的大门，广播里就响起了所长亲自做的通报。

“原食材加工区厨房分区的主管——莫九，守卫——云闻舟，因涉嫌故意杀人，已被逐出庇护所，永久剥夺两人再次进入庇护所的资格，希望庇护所上下所有人引以为戒，遵纪守法，共同维护庇护所的安全与稳定。”

莫九和云闻舟来到庇护所门口。

大门开启，末日般的景象重新呈现在两人眼前。

不再有新的陨石坠落，虽然远处还有火光，但视野里已看不到燃烧的房屋。

莫九松开云闻舟的手，云闻舟却不愿松手，依旧紧紧地握着她。

“姐姐，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云闻舟问。

“先去服装店换身衣服，还有发绳。”莫九回应。

走得太急，衣服忘了拿，好在手机没忘，虽然上不了网，但至少可以看看时间拍拍照什么的。

“嗯，那我们去商场吧。”云闻舟试探着勾过莫九的胳膊，然后将脑袋亲昵地枕在了她的肩上。

莫九微微将头侧向她，欲言又止。

【我该拿她怎么办？】

如果书库真的通过了自己顶替反派的申请，那么——

【她不该跟着我。】

“姐姐。”云闻舟突然开口。

“怎么？”莫九淡淡地回应。

没有了系统的监管，莫九不需要强迫自己去造任何人设。

真实的她没那么冷酷无情，但也没那么温柔善良，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别人，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对谁好。

她的语气给人一种微妙的淡漠疏离。

但云闻舟非但没有被她吓退，反而把她的胳膊抱得更紧了：“姐姐，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永远不要抛弃我。”

莫九没说话。

“姐姐，你答应我，好不好？”

莫九继续沉默。

【不想撒谎呢。】

“姐姐！”云闻舟的语气突然着急，她抓起莫九的手，按上自己的脖子。

她的脖子上永远戴着一条贴颈项链，这是姐姐亲手给她戴上的项圈，除了这条项圈，任何人都别想在她的脖子上挂任何东西。

“姐姐，你说过，我是你的，你不会抛弃我的，对不对？”

莫九感受着她的体温，陷入沉思。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该送她choker。】

【不过，狠下心来抛弃她一次的话，她就会知道，舔狗舔到最后不得好死了吧。】

云闻舟瞪大双眼，一股寒意席卷全身。

姐姐又在擅自为她好了。

姐姐希望她能独立自主，甚至不惜通过狠心抛弃她来实现这一点……

哈。

姐姐，你根本不了解我。

你不了解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也不了解我为了达成目的能决绝到什么地步。

“姐姐，如果你不要我的话，就杀了我吧。”云闻舟边说边将那把锋利的剔骨刀交到莫九手里，让她的手握住刀柄，尖端抵上自己的胸口。

她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道挟持着莫九的手捅向自己，迫使莫九脸上出现了一丝震惊和慌乱。

莫九本能地把刀往后拔，想要让它远离云闻舟的胸口，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尖端刺入她的血肉，血滴渗出，向下流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你疯了？快松手！”莫九不得不用上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和云闻舟比拼力气。

云闻舟扬起唇角，露出一抹计谋得逞般狡猾的笑：“姐姐，快说你永远都不会抛弃我，如果你玩腻了玩具和狗，我也可以是别的，我可以是你的刀，你的侍卫，你的女仆……哦，对了，我们现在都成年了，也可以玩点更刺激的！”

莫九：“……”

【@#￥%%……】

“哈哈哈哈哈！姐姐，承认吧，你对我是有想法的，对吗？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给不了我爱，便赐予我羞辱和疼痛！”

“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向你起誓，永远忠于你，永远都不会背叛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向我保证你不会抛弃我呢？”

“姐姐，快说你不会抛弃我！向我保证，你不会抛弃我！一句话而已，说给我听！求你了！说给我听！”

嘴上说着“求你了”，动作却无异于威胁。

同样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莫九一定会骂一句“疯子”，然后松手，任由对方寻死。

可偏偏，说这话的是云闻舟。

莫九见过她在面对家暴时的无力隐忍和倔强，见过她任由自己摆布时的乖巧顺从。

她见证了她的成长，也见证了她的堕落，理解她的冷酷，也理解她的癫狂。

所以……

莫九用自己的异能把云闻舟控在原地，强迫她松开握刀的手，抽走了她手里的刀，然后捏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双眼，冷冷开口：“你再发癫，我就真的丢下你不管了。”

啧，好好的反派，好像被她养歪成疯狗了。

但是能怎么办呢？

【自己亲手养大的人，也只能带在身边亲手调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