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时我正在巷子里同一只狗抢事物,它嘴里叼着新鲜出炉的鸡腿,好久没见到肉的我,想拿鸡腿给我和二狗开开荤。
我不抢等它出去,外头有一堆人抢。
闻言转头,瞧见李二狗除了他自己,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他们站在梨花巷的梨花树下,如今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落了一地的白。
那群人穿着打扮跟讲究,其中一个尤为突出。
显然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不习惯里面的味道,个个捂住鼻口面色嫌弃。
为首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对上我的目光,他放下捂着鼻口的袖子,冲我虚伪地笑了笑。
我认得这个男人,是齐州城的县令老爷。
李二狗上前讲得眉飞色舞。
“花儿,县老爷跟我说只要我去送封信,就能给我们一笔银子,让我们日后生活不愁,还能送你念书去!”
“什么信?你可知送去哪个地方?二狗,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
县老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多走几步就会脏了他一身的精致和富贵打扮,他跟我解释:“前面边关打仗了,本官得到消息,有细作混了进来,要这位小兄弟去边关帮我送封信,衙门里的人对方都认识,要是事成,你们就是我朝的大功臣!”
边关打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从前未曾打仗的时候他们便想不起来住在贫民窟的人,如今打仗反倒要我们这些人的命去冒险。
若不说事成,落在我们头上的能有多少功劳。
事不成,他们就还会找别的替死鬼。
更何况县令从来心都不在治理上,他贪污敛财,欺男霸女,府中多少金库。
我不信他的说辞。
这种事不是我们能管的。
我拉着李二狗朝家里走。
“二狗,走,这件事我们不参与。”
李二狗性子犟,坚决不肯跟我离开,甩开我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目光坚定。
有了盼头背脊都挺直了,说话铿锵有力。
“花儿,我知道你心中有顾虑,但这是我们唯一翻身的机会,我一定要去,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让你跟我要饭一辈子。”
我顿时急了。
“朝中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要你,哥,我们回家,这样挺好的。”
李二狗听到我喊他哥没心没肺地傻笑起来,梨花落在他身上,日头刺眼。
“花儿,我知道你聪明,学什么都快,记性好,但这不光是我们的事,关系到我朝未来和边关的胜利,为国出力,也算是我身为百姓能做的一件事,当年我爹也是为了保家卫国上去了就没下来,我也不想丢他的脸,我娘的仇我还要报。”
“你爹当时上去打仗是抓去的,不是自愿的。”
他当初跟我讲他爹,跟我讲他娘,跟我说这世道。
他说若是当初他爹跑地快,就不会被抓去上战场,也许后来都会活着。
“花儿,你可还记得你家的事?”
从前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就着月光数这个月省下来多少钱。
“不记得了。”
无权无势,如何寻得旧时恩怨。
我活着已是不易,没有话本子里遇到贵人助我逆风向上而生,为家人报仇雪恨,但能活着,想必已是顺了家人生前心愿。
故遇到李二狗,重新有了家人,便是幸运。
在这一点上,他跟我不一样,他心里想着他爹是上战场的好汉,所以他身为男子,不该贪生怕死,在家国大义面前,给他爹丢人。
我只想活下去,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跟家人一起。
他回到县老爷身边,行着生疏的礼节,一意孤行。
“县老爷,我去,只要你说话算数。”
县老爷拍着他的肩膀,脸上笑意甚浓,似乎为了给二狗定心,给了我一袋碎银让我拿着花。
起初我不肯,二狗拿了塞到我手里。
“花儿,你在家等哥我。”
他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不管我怎么叫他,都不肯回头。
我追上去找他,李二狗不会骑马,妄想学打马过街的人一样,威风凛凛的挺直腰杆,坐在颠簸的马背上,马刚撒开腿一跑,他就跟缺水的稻子弯了腰,整个人趴在马背上。
我怎么追都追不上,直到累到虚脱,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小翠也跟了上来,手里还提着个包袱,站在原地神色落寞。
今日的天光很亮,枝头鸟叫个不停,我始终拉不回来李二狗。
我们虽为百姓,要为天下,可天下有谁管过我们。
哪怕是在这座小小的齐州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