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历三千七百九十六年,仙魔大战中魔尊被斩于仙域仙宗之主无念剑下,后仙宗之主入魔,受雷刑诛灭于碎魂台。
碎魂台,层云叠嶂,烟波浩渺之间有巨大的雷光从天而降,令众多的围观人士颇为心惊,也颇为幸灾乐祸。
仙界宗主自堕为魔,受刑于碎魂台,多稀罕的事儿啊。
碎魂台层层叠叠的石瓣之巅站立着一个人,那人面戴玄冰面具,遮住大半张脸,他身着白衣,正受着九天神雷,血将他衣袖染红了大半,没人知道面具下他的表情却是平静,波澜不惊的好似正在承受着蚀骨剧痛的不是他的身体。
整座碎魂台宛如一座巨大的花枝,高耸入云的石柱之上托着一朵盛开的石刻莲花。
他站在阵中,遗世独立,周身气度却如坐高台王座,并无半分狼狈,相反碎魂台下仰着头观望的众人倒是如膜拜神邸一般。
碎魂台外围了众多前来观刑的各路人马。有仙,有魔,有鬼,还有万丈碎魂台下凑热闹的人们,他们看不到碎魂台,只能看见滚滚的雷云和骇人的电闪雷鸣。
他们奇异的相处和谐,造成这种诡异平衡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仙界的不少人想看入了魔的仙宗宗主被劈死,魔界、鬼界的想看仙界的宗主被劈死。
仙界的痛恨这人的背叛与堕落,魔界的、鬼界的幸灾乐祸他有今天的下场。
所有的人都盼着他死。
白衣人没有看场外一张张或是义愤填膺、或是冷漠鄙夷的脸,他面上没有半点波澜,或者说他始终没有对场外的所有人投去片刻目光。
这里面没有一个人在意他,他早就知道。
有谁会在意一个可能祸乱三界的魔头呢,但同样的他也不在意。
忽然,他身子踉跄一下,因着动作原因,他的目光看起来快速地扫过场外的众人,包括端坐于鲲鹏之上的人,没有一丝停留。
场外的鲲鹏坐骑上,一个着墨色长袍的人表情淡漠地自斟自饮。他歪坐于一方翠玉几案之后,鲲鹏巨大的翅膀微微挥动,但是并未令他几案前的杯盏中溅落一滴酒水。
这便是三界众人可以和谐相处的另一个原因。
他抬眸看向那正受刑的那人,猩红色的眸子划过一道细碎金光,分不出是神雷光芒的倒影还是他自己眸子透出的。
其实他们本不该如此,甚至按外人看来他应该管碎魂台那人叫一声师尊。
曾经的师徒二人隔着九天神雷的流光结界,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九天神雷云笼罩在碎魂台上,一道道神雷不断从云中砸下,发出令人胆寒的轰鸣,周围人们站的颇远,毕竟这九天神雷非同小可,他们又不像碎魂台那人有那般可怖的修为,一个不小心殃及了鱼池,他们的小命就不保了。
碎魂台下站着的人群议论纷纷。
有人问,“这就是梅家那位曾经久负盛名的少主?”
“可不是嘛,谁知道走上了这条邪路”另一人颇为唏嘘道。
另一道声音颇为愤慨,“哼,贪心不足蛇吞象,表面上长得人模人样,背地里竟然修魔”
周围人继续搭腔,“我说为何他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修为,原来走的是歪门邪道”
“不过,也是亏了他这修为,才能击退了魔族”
“哼!早知道这人使得的这这种邪魔歪道,我宁愿跟魔族战死”
“幸亏他今日上了这碎魂台,不然指不定哪天祸乱苍生呢”
“你们不知道,这梅清寒平时就是满身的傲气,目中无人,性格乖张得很,跟他梅家人都跟陌生人似的,要说做出这等事来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
“也怪这梅家倒霉,本来以为培养出了个仙界宗主,没想到他竟然是邪魔歪道”
“不过梅家大义灭亲,此举倒是不愧是仙门世家所为”
“不过好像听说他是自己承认的堕魔”
“哼,估计是装不下去了吧,听说仙身堕魔反噬起来可是比死还恐怖,估计是受不了了”
“那他为什么不弄个鱼死网破”,就这么乖乖认命了?
“你懂什么,这样最起码他还能落个自请伏诛的虚名,比起哪天受反噬时被人杀了,这样的死法不是显得更加大义些吗?不然魂飞魄散了也只是个仙门的耻辱,这样还能挽回一点”
似乎是被这种说法点通了,有人点头,语气鄙夷,“这梅清寒倒是心机够深”
“不深能堕魔吗?修魔可比修仙容易,更何况他修为本就深厚,修了魔那可是足以撼动六界啊,也亏他能修炼哪种程度”这人边说边摇头,不禁想起了当日的画面,遮天蔽日的魔界大军兵临城下,仙界宗主一人立于祥云之巅,那一战真是撼天动地,可惜……
这是修仙之人说的。
“当年伤我们魔域那么多人,就应该料到有今天的下场,我看,这雷还轻了点”黑纱女子美目流转,调笑道,只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神色却是毒辣。
“行了吧,要是你去,一个雷都抗不过,我听说这雷可要比普通的神雷强了不知多少”,女子冷哼,“毕竟是叛徒,还是仙界宗主,当然得重点”
“哼,什么仙界宗主,还不是跟咱们一般修魔,虚伪的小人罢了”
“不过今天总算是能报仇了”
“这是他自愿死在这,要是落在我手里,保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所以,这梅清寒也算聪明”
这是魔修说的。
人们中所说纷纭,却都在纷纷斥责这个人的咎由自取,仿佛他们不唾骂此人一句就成了旁人眼中的异类,其实他们有的人连其中所谓的因果都不知,与台上受刑之人更无瓜葛,只是一个千夫所指之人,谁有会为其辩驳呢?
他们声音不大,但是一字一句都清晰的落入了魔尊耳中,夜无冥听见他们所说,心中嗤笑,什么仙门大家,什么大义灭亲,不过是一群明哲保身的伪君子而已。而这些魔修,也只能在这里成成口舌之快罢了。
他目光落在高台的那个人身上,目光无悲无喜。
他这所谓的师尊啊,竟混成了这幅样子。
正道不容,魔道亦不容。普天之下竟然没有一个能容他的地方,多可悲。
他身形微动,自顾自地饮了杯酒,他微微蹙眉,虽然他尝不出味道,但却今日的酒竟然发苦,将酒水甩了出去,众人听见动静,纷纷住了嘴悄然看向他。
“尊主,这九天雷刑当真厉害,不知这仙宗宗主能撑多久”身着黑衣的、半掩容貌的鬼边奉茶,边对身边的人道。
“看样子快不行了”转着手上的扳指,眼神淡淡的看向碎魂台,语气凉薄地说道。
一旁的一个魔修悄声问旁边一人,“这鬼尊怎么也来了,是打算救人吗?”他虽轻声,但是周围都是耳力颇佳的修士,想不听见都难,更何况如今的六界第一人,修为深厚可怖的夜无冥。
这一问立马引来了周围人不少警惕的目光,因为鬼尊极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他此次前来的目的也还不甚明晰,要是救人的话……他们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谁都知道鬼尊曾经是那曾经仙界宗主的徒弟,就算师徒决裂,万一鬼尊还念旧情呢。
鲲鹏之上的男人着玄色坠金云纹长袍,额前墨发一侧被金饰拢起,另一侧则自然坠下,他面色苍白,衬的唇色更加鲜艳,修长的脖颈上环着一条璎珞,中间是一块绯色玉佩,他生的极好,足以媲美碎魂台上那六界第一美人的光彩,只是相较于台上那人更多了几分邪佞。二者的美也有所不同,梅清寒的冷是清冷圣洁,遥不可及。
而他的美颠倒众生,极具危险,所以即使他的美极具艳丽,人们并不敢直视他。
他周身环绕的鬼气,让慵懒的他多了丝诡谲。令人惊奇的是,这样的一个鬼修的眼中竟然金色流转,令他魔不像魔。
他神色淡淡,却足以让周围众人情不自禁的偷眼瞄他,他骨节分明的指尖点在台面上,犹如画中食人心魄的恶鬼,又如堕了魔域的神邸,他是从无妄之滨唯一出来的鬼修,令六界皆谈之色变的尊主。
想来梅清寒一死,仙门也是他囊中之物。
男人不甚在意地把玩着玉杯,眸光凛凛地看着碎魂台,背影就看直了周围的几个女修。
他丹唇轻启,笑道“是又如何?” 垂落的玉珠发出轻轻的碰撞声,淹没在这声势浩大的雷刑之中。
威压砸下,令周围的人面色一变,冷汗涔涔。
夜无冥看他们的样子,又是轻呵一声,嘴角的笑意更甚,眼中却是寒芒凛冽,锋利彻骨。
“我来,送他一程”
看在曾经名义上师徒一场的份上,即使连这名义上都有些算不上。
一旁侍候的小鬼偷偷地觑着鬼尊夜无冥的表情,虽然他曾经也被他这摄魂夺魄的脸迷惑了下,但是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不敢再多看一瞬,毕竟命重要。
他抬眼看了看远处受刑的那人,心道,好一副铁石心肠,这二人不愧是师徒。
其实夜无冥来观礼纯粹是因为太想看看梅清寒把自己作成了怎样一个结局而已。
按理说,作为曾经的师徒,他不应该来,或许不该以这样的态度出现,但是他并不在意,又不是曾经的仙门中的夜宸,谁会惊讶于一个鬼尊无情呢?
况且在他眼里他们也并不是师徒,当初他满心欢喜奉的那杯敬师茶梅清寒并没有喝。
他觉得梅清寒此人是活该有此下场。冷漠无情,铁石心肠,这八个字形容梅清寒再合适不过,甚至犹不及梅清寒石头般的心。
他幼年时候经常思考梅清寒这人到底是不是人,并且怨恨至极时心里还曾盘算着怎么才能把梅清寒弄死,但是一直迫于修为差距或是其他原因一直没能实现,不过现在倒是不用他动手了。
看着高台上的景象,夜无冥觉得他应该心中充满畅快,但是实际上似乎不是,眼前的景象并不令他欢喜。
他不想去深究原因,或许是因为说到底其实他和梅清寒没有深仇大恨,只是年少时的期待落了霜雪,初心最终落入歧路,皆因梅清寒,他心中怨过也恨过。
他依然眼神淡漠地看向高台,只是心中所想却不像他表面上那样平静。
目露贪婪的魔修舔了舔嘴角,“可惜了一副好皮囊,若是…”,未出口的话被掐断在喉咙中。
“若是什么?”
对面之人眼中尽是彻骨的冷意,薄怒带出的鬼气和威压令众人禁不住弯腰跪地。一声清脆的骨头碎裂的声音,掐着那魔修的魔气散开,那人的身子就直直地从云间坠了下去。
夜无冥目光扫过众人,巨大的威压下是明晃晃的警告。他或许是恨他,可不代表他会听着他们言语侮辱他。
戏谑的声音纷纷停了,人们琢磨不透这鬼尊的心思,不敢送死。
一盏茶后,倏然又一道神雷砸下,极远处仙门中有人下意识小声惊呼,“他快要魂飞魄散了”,似是有人感慨了句,“今日之后世间便再无这般寒天霜月似的人物了”
即使是极小的声音夜无冥也能听得清楚,“魂飞魄散…”,眼中金光划过暗芒,茶台被掀起扔在鹏鸟脊背上而后坠落。
夜无冥还是踏上了那碎魂台,紫雷狂卷中,二人相向而立,梅清寒似乎没察觉出有人走进一般仍然微微昂着头。
冷冽的声音响起在雷声中,“当初幽冥境无妄之滨你可曾想过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