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刘季准备带一百多人马和张良到鸿门赴宴,恰遇即将启程的顾御诸一行。
刘季依次行礼说:“侠魁大小姐、仙女大姐、颜先生盖先生,一路顺风啊。”
田言浅笑说:“有张先生在你身侧,想必出不了什么差错。近几日我不在,农家上下几近一半掌握在神农堂手中,我信任你们,所以你们也不要让我失望。多担待些二叔,他性子急,身边也没什么谋士,尽量不要让他的脾气影响局面了。”
刘季转转眼珠,这是让他寻常不要采取田虎的建议吧,他吹吹胡子,抱拳说:“放心吧大小姐,包在我刘季身上!”
田言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她让开一步,让顾御诸与盖聂上前,刘季眼前一亮,等着顾御诸说话。
顾御诸说:“把盖聂带上罢。”
刘季怔了怔:“盖先生不和仙女大姐你们一道去啊?”
顾御诸摇摇头:“不一道。如何?可以吗。”
刘季看看田言,又看看张良,见两人没有表示,便想有剑圣在身侧,活命的几率更大些吧,就说:“呃——可以可以、自然可以,我再命人去备一匹马!”
等士卒备马之间,盖聂安顿起顾御诸,又说万事小心、切勿鲁莽,他声音低,他人听不见,便说了许多。马来了,盖聂就终于停歇了。
“像老妈子安顿小孩儿似的。”顾御诸促狭说。
“这不是玩笑。”盖聂严肃的态度让顾御诸泄了气。
她摊摊手,看着盖聂起身上马,也想起该说些什么,便让盖聂俯身,她在盖聂耳边说:
“你到鸿门去的意图太明显,逃避终究不是结果,若发生什么,一定要等我回来。”
她看着盖聂的眼睛,盖聂点点头,两波人便分道扬镳了。
路上时顾御诸实在苦恼,她能看见物体形貌,可不明昼夜日月,于是不清楚方向,赶这样长路无能为力。如今情况就是田言一人领了两个瞎子。她思考了许久究竟要不要坦白,可别无选择,是她自己要带颜路来的。
走了几里地,顾御诸对田言说:
“大小姐,实话说,我瞎了。”
“……?”
颜路与田言面色诧异,田言甚至回顾看她的表情。
“对啊,我都是靠内力探知,才显得像正常人,其实是个瞎子。关于怎么弄的就别问了,总之我瞎了。”
“可……田言也不认路。”田言说。
“……”
感觉被骗了,顾御诸想。
“我带了舆图。”颜路温温地说。顾御诸立刻双眼放光,笑说真是大恩人、大英雄。
“带上你真是太好啦!!”顾御诸开心地说,发顶的一撮毛发一晃一晃的。“快给大小姐认认方向。”
田言接过舆图,辨认过方向,终于将三人带到正确的道路上。可这时田言担忧说:“这途中郡县罕见,遇不上驿站,恐怕会耽搁许久。”
顾御诸抱胸自信道:“我轻功——”
话音未落,颜路打断道:“三人不可。”
“那你进杏水山庄去,我带大小姐轻功。”顾御诸想了个好方法,让颜路反驳不能,而颜路其实担心的其实是田言是否承受得住顾御诸的大轻功……
田言本想委婉些表达同意,可面前是两个瞎子,她又只能无奈地说出声:“田言没有意见。”
颜路暗暗叹气,从袖中取出几颗药丸交给田言,面色苦涩。
田言问:“真有那么可怕?”
顾御诸忿忿说:“至于吗!”
“咳、该做的措施还是要做的……”颜路说。
“你看盖聂就没事,你太多虑了。”顾御诸竟然是正经地说出这句话。
“好好好,剑圣是吧,你是不是还想说卫庄?”颜路问。
顾御诸眨眨眼,而后说:“…是……咳、剑圣和流沙老大怎么了,不都是肉体凡胎……。”
田言看不下去,突然打断说:“再吵下去,马要累死了。”
顾御诸灵光一现:“对啊——蜀道难行,怎么能骑马呢。别说了,赶紧进山庄去!”
颜路无奈妥协,真进了杏水山庄。他听见远处小童与夏无且的交谈声与流水的声音,缓缓前去。
……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戈壁高耸入云,身周雾霭缭绕,茂密的树冠层遮蔽了天空,阳光只能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此地举步维艰,若真不用轻功,光是突破外围便要多日,不说其中凶猛野兽,毒物也不少有,田言小心应对,顾御诸那个瞎子却似闲庭漫步。
“小姐,就算用内力探知,也小心些为好。”田言提醒说。
顾御诸才反应田言的身板跟不上自己的脚步,自她习惯了墨家机关城的构造,她对这样情形的不适感大大减小。她张开眼,挠挠后脑:“多谢,多谢。”
“可巴蜀地形如此复杂,如何找到‘山鬼’……玉佩上没有其余线索么?”顾御诸一面扶着田言一面问说。
“玉佩提到:‘顺凯风以从游兮,至南巢而壹息’,此外便无有关语句了。”田言说。
顾御诸支着下颚暗暗思忖:“‘凯风自南’……南风南巢…——听南风走。”
听言田言微微闭眦,照顾御诸所说感受起南风风向。
两人紧贴着石壁行走,顾御诸时不时关怀一下田言,从后护着她些。田言脚下突然崩落的岩石间一只猿猴坠落发出凄厉的哀鸣;竹林上笼罩的云雾弥漫了半个山岭。两人拨开层层藤蔓雾霭,随着噫吁的风声,总算找到一处还算平坦的浅酸枣林。
“所幸颜路到山庄去了。”顾御诸叹口气说。
田言刚要开口,深处响起空灵的歌声:
“凯风自南,吹彼棘①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那歌声似乎来源八方,可仍给了顾御诸直觉,她与田言相视,后毅然往林深处走去。
歌声越发清晰,顾御诸的直觉也越发强烈。直至南风消失,两人前来一处银瀑之下。
“没路了。”田言说。
顾御诸无言,抽出夜荼横刀一斩,那瀑布便定格了一般不再飞落,一处洞天映入眼帘。两人迈步进入,身后便又传出飞瀑击打在岩石上的声音。
这就是“一刀断水”……田言感叹。
顾御诸终于将颜路拉出杏水山庄,三人穿过石室,眼前豁然开朗。阳光斜照入圆形白沙空地上刺晃人眼,而四周古木交柯,蕨类如绿色浪潮淹没脚踝;藤蔓在高空偶有断裂的枯枝挟着腐叶坠下,在潮湿空气中划出细碎的坠落轨迹;蝉在树冠层吵闹,突然被猴群追逐的尖啸刺破,几只三足金乌朝光飞去;甜腻的腐烂味混合着杜若的辛辣,又被突然袭来的兰花香截断。奇似大泽山,却比大泽山诡秘阴险得多。
田言艰难抬眸,只见一名白发白袍的人坐于藤蔓之中。衪发极长,几绺挂于斜来的树杈上,其余便在脚下堆积;握着木杖的手关节皱巴粗糙,手甲也有半丈长短,应是老者。
而衪身旁,则是一名自己不曾见过,却格外熟悉的白袍中年人。
在顾御诸眼中,也只是那些飞散的白线钻进瞳孔,然后在视野里生长,像霉菌,像蛆群。
幸好那束令人不适的黑火旁还有一束平静的令她安心些的火焰存在。那些白线已经将在场之人的形体全部纷乱,嗅觉与听觉的敏感让她身处此地感到不适,而却无法捕捉到人物动静,她分不清谁是谁。
田言欲伺机而动,可顾御诸一瞬斩下多根藤蔓,御起后即刻束缚住了田言与颜路的行动。
她挡在跪坐在白沙上、强装镇定的田言与颜路身前,而后将夜荼入鞘。
甜腻的风吹起鬓角。
“闻至贵而遂徂兮,忽乎吾将行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