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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那阵鼻酸不受控地涌上来。
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后,喻星旋迅速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内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好了!不要再说了!”
他是有什么毛病吗?她从凳子上摔下来,情况当然紧急。
但有什么必要再提醒她一遍,怎么他还希望她当着沈林风的面再谢他一次吗?
陈嘉授面上似乎划过一丝不解,轻抬了下眉。
“……”
意识到她刚才反应好像过激了,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喻星旋想,不管陈嘉授是不是在暗示她什么,她都得装作这事不存在,没发生,不然显得跟她很在意这个事情一样。
只是撞了一下而已,她都不介意给施秦做人工呼吸,跟陈嘉授撞一下又能怎么。
……况且陈嘉授又没有。
这个东西,谁没有谁尴尬。
喻星旋勉强控制了情绪,决定不再提这件事,走到前台告诉老板:“豚骨拉面不要了,麻烦您帮我退掉。”
“留着。”
一只戴着手表和手串的左手忽然出现在视野,往柜台上按了一百块钱。
陈嘉授:“再加份鳗鱼饭。”
他站在她身后,隔了段距离,但左臂抵在柜台上,刚好把她的去路挡住。
喻星旋要被气笑了,她连拒绝他请客的权利都没有了?
他们之间又没有互相亏欠什么,谁要他这点自我感动的好心。她冷笑了声,索性转身靠在柜台上,一副要跟他死磕到底的模样:“你点吧,你点了我也不吃。”
“喻星旋。”
老板把找的钱给他,他道了句谢,却没收起来,左手依然用力按在柜台上。
他缓缓看了她几秒。
“不是说要跟我聊聊?”
“……”像有道电流从头穿到脚。喻星旋想都不想地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过。”
“上周二。”
喻星旋扭头:“不记得了。”
陈嘉授并没问她“为什么不记得”,望着她,缓缓重复完自己的话。
“上周二,我晚自习请假,你说有事要找我聊。”
指向性如此明确,喻星旋想装傻都不行。
但她就连想起那个下暴雨的晚上,都要做半天心理建设。陈嘉授主动提起,她更是感觉肺里的氧气都被挤压抽空。她有点赌气地:“我凭什么还记得那么远的事?”
“那你就现在想。”
他像个专制独裁的暴君,完全不给人任何回避的余地。
“我想问你晚自习班主任在不在学校,行了吧,那天我有事找他。”喻星旋语气很冲,一下没控制住音量,柜台旁边的人纷纷惊讶地扭头看着他们。
“他在。”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强势,陈嘉授不由地放缓了语气,略略俯了俯身跟她视线接近。
那天他跟老王请假时,对方还问他带没带伞。说自己也没带,否则可以借给他。
“他没带伞,所以等雨停了才走。”
面前的女生仍旧绷着脸,不高兴写在脸上,像是丝毫没听进他的解释。她鼻尖上那颗淡色的小痣撞入视线,陈嘉授大脑空了一下,也不知怎的,本来没想说的话忽然冒到嘴边:“那天——我也没带伞,淋够呛。”
撒完这个谎,他自己都有点恍惚。
他那天没出教学楼就遇到一个朋友,借给他一把多的伞。其实一滴雨都没淋到。
想象了一下陈嘉授被淋成落汤鸡的画面,喻星旋唇角这才松了松。
她以为自己的表情变化也不明显,紧接着就听到他问:“解气了?”
“……”
喻星旋重新把脸绷得紧紧的。
她特别不喜欢他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就好像她的反应也在他的计划内一样。
“喻星旋,你的拉面上了,快来吃啊!”这时,沈林风远远的冲她招手。
当着这么多人,喻星旋不想跟他吵架。丢下一句“回去我还你钱”,快步朝沈林风走去。
来到四人桌边,喻星旋率先在沈林风对面坐下。
谁要跟陈嘉授面对面。
喻星旋抱着碗,埋头吃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她决定快速解决掉,吃完就走。
余光瞥见沈林风旁边的椅子被人拉开,然后坐下来。
沈林风:“阿授,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好大一股火药味。”
“聊,”陈嘉授顿了顿,伸手拆了一双筷子,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上周我去京市比赛的事。”
“……”喻星旋筷子一顿,面条滑进碗里。
沈林风:“然后呢?”
“刚才说到我准备了很久,月考那阵刚好撞上比赛。”
“上周二是临时接到通知,要改飞行器参数。”
“后面请的几天假,也都是在处理这件事。”
“……”
喻星旋默不作声地听着,内心咯噔一声,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原来他说的“当时情况着急”是这个当时,那声对不起也是因为这个。
但她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差点闹出笑话。
面前的桌子忽然被人点了点。喻星旋回神,没什么好气地抬起头,眉心皱了皱。
“干什么。”
陈嘉授迎上她视线:“满意吗?”
谁跟他要解释了。
喻星旋攥紧了筷子,正要发作,陈嘉授忽地补充了句:“我说这家店。”
“……”她故意用筷子拨了两下拉面,冷哼了声,“不怎么样。也就一般。”
碗里浓白色的面汤晃动,喻星旋的心情后知后觉地不平静起来。
原来是去比赛了。可她没跟他要解释,刚才在柜台也完全没谈过这个话题。
那他为什么要跟她解释,他是看出什么了?
静了两秒,沉稳冷冽的男声忽然从斜对面响起。
“我这次来不及复习政史地。”
“所以呢。”
“所以,”陈嘉授意味深长道,“期中考试你小心点儿,别高兴得太早。”
所有信息连起来,喻星旋从其中提取到了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在他眼中,他的月考失利跟沈艺棠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因为飞行器比赛占去了他的大多数精力。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喻星旋不服输地抬头,“难道你除了物理,还有哪科考得比我高。”
沈林风弱弱地咳了一声:“……你们要不改天再打?我还在场呢。”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一辈子都考不到那个分数,为什么还要往他心口扎刀子!
“抱歉。”喻星旋一改之前的呛声态度,微微对他笑了笑。
因为沈林风的打断,她刚好不再说话,三口并做两口地吃完,放下筷子匆匆起身。
纤薄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陈嘉授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她还怪给你面子。”
沈林风有些无语,不明白这哥们怎么忽然变得阴阳怪气:“……不是你让我去叫她来吃饭吗?你去叫她当然也给你面子。”
“所以你现在吃的谁的?”
沈林风:“……”
这人心眼啥时候变这么小了。
-
十月份的长南,秋日的晚风是冷的,喻星旋把校服拉链拉开,任由凉风灌进领口,浑然不觉。
心里被各种莫名的想法和事物塞得很满。
她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地喜欢上陈嘉授。
但现在,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他。
她是不是太容易就原谅他了。
但至少,他不是因为早恋影响成绩。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喻星旋心目中,那个亲手被他打碎的形象,又被他重新拼凑了起来。
这个发现,让她上楼时的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想起她的凳子还放在后黑板旁。喻星旋经过二班后门时,看到虚掩着没上锁,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去。
一抬眼,高处的黑板,已经全部被陈嘉授写满。
只留下下排,她一伸手就能够得到的地方。
喻星旋收回视线。后门边忽然涌入一阵风,把沈林风桌上的纸吹到地上。
喻星旋弯腰帮他捡起,发现是运动会项目的登记表。
她端详了片刻,想起晚饭时,沈林风曾提议她参与一下,喻星旋拿起笔,在上面加上自己的名字,又放回了原位。
喻星旋在后排找了很久,没有发现自己的板凳。
她只得暂时带着疑心离开,正打算回去问一下李安蓝,就发现她的板凳好端端地回到了原位。
李安蓝一见她就说:“喻星旋,你知不知道,你出去吃饭那会儿,陈嘉授把你的凳子还回来,还用湿巾帮你擦干净了……”
想起今早喻星旋的不情愿,李安蓝的话戛然而止:“——我忘了,以后还是少跟你提他。”
喻星旋拉开板凳坐下,不适应地挪了挪:“没事,你想提就提吧。”
-
晚自习开始前,陈嘉授和沈林风才回到教室。
沈林风吃完晚饭后,又去超市买了罐冰可乐,“咔嚓”拉开拉环,褐色的气泡溅出来。
陈嘉授满脸嫌弃:“说了多少次,别把饮料溅我桌上——”
他的手伸进桌斗,拿出纸巾的同时,一卷纸币随之掉出。
是二十块。
但他从来不会在课桌里放钱。视线越过一个个背影,落在教室另一侧。黑眸眯起。
“我靠!”沈林风不知看到什么,开始剧烈摇晃他的手臂,“阿授你快来看看啊,喻星旋运动会报了什么项目——”
陈嘉授眉心一跳,视线落在纸上,看到名单最下面一行字:
姓名:喻星旋。
项目:实心球。
……
沈林风实在是太震惊了:“阿授,就喻星旋的小身板,是她扔球还是球扔她啊!”
“你说我要不劝她换个项目,我刚才也是随口一提,万一闪着胳膊,我不就成罪人了吗,她爸妈要是来学校找我,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一些不久前,和更久前的片段,忽然闪进了陈嘉授的脑海。
他捏了捏眉心,制止沈林风的聒噪:“别多此一举了。”
“……什么意思?”
沈林风偏了偏头,看到陈嘉授唇角微勾,带了点兴味的:“你怎么知道人不行。”
真是莫名其妙。
沈林风没多想,不过也是,实心球而已,没什么危险系数,就算扔个两三米,最坏的结果,不也就是被人嘲笑两句嘛,转头就忘了。
只要喻星旋不介意,那他也没什么说的。
晚自习的准备铃打响。
陈嘉授打开书包夹层,把老板找回的钱,和那二十块一起放进去。手指伸过去的同时,他包里有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忽地戳到皮肤。
反应了会儿他才记起,月考后的第二天,彭骏一给他带来一盒祛疤的特效药膏。
但后来一忙起来,他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陈嘉授动作稍顿,但也只有短短一秒钟。
冷白清隽的面容一瞬间覆盖上漠然,随即把夹层拉链拉到底。
在他的世界中,大多数人和事都是无关紧要的,没有什么值得他费心多跑一趟。
就算有,也只是顺带。
今天如果不是他自己也没吃晚饭,又听沈林风回来时说碰到喻星旋跑了出去,他不会特意让沈林风叫上她一起。
但一回家,他的这些原则就会立刻失效,因为陈少威和陈蔚不吃他这套。
陈蔚倒也还好,整日沉浸在科研世界里,一周跟他见不上几次面。她也不太管家里发生的琐事,早在婚后就把这些全权交给了陈少威处理,她只负责在大事上拿主意。
可气的是陈少威根本不把他当同等的人。明明他的身形已经赶上了他,但每次陈嘉授冷冷地斜眉看过去,都被陈少威一巴掌打断施法:“得啦,少爷,又不是在学校,跟你爸妈还成天扮嘢(装模作样)?”
下了晚自习回家,陈嘉授一进门就被陈少威叫到餐桌边,说要跟他宣布一个消息,让他猜猜是什么。
陈嘉授推开椅子,沉着脸转身:“你不说就算了。”
“喂,你真不想知道啊?”
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