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下意识就想去找二楞子媳妇,刚转过身,又想到就算她找来证人,她们为了工钱,肯定也不会说真话。
于是郑氏又转回了身,嘴里只吵嚷着要春雨给个说法。
“村里都传开了,大家都是十文的工钱,就只有我家得了五文,你们不能仗着有钱就欺负人啊!”
说完就抱着肚子就开始号哭。
郑氏平日里很是宝贝肚子里的孩子,连快走都不敢,现在倒是因为钱吵嚷个不停,一点也不怕动了胎气。
没多久,春雨家外面就围着好几圈看热闹的人群,其中不乏早已对春雨不满的人。
有的是因为没能来做工,心里嫉妒不已,眼下见有人闹,巴不得闹大些,跟着喊上一句:就是,春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少给人工钱呢,不能做那丧良心的事啊!
我早说了,女娃子做什么生意,心思太多,还成日里跟男子搅合在一块,谁知道里面有什么猫腻。
这话迎来不少人的认同,纷纷出声指责春雨。
其中有三个老头,走路都颤颤巍巍不太利索的模样,这会儿竟也来了,这几人年轻时就不是什么人品端正之人,平日里仗着年长,在青田村很是霸道,看谁不满都能指摘几句,现在更是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指着春雨和梁思源的鼻子批判。
“装的倒是好,还说什么帮助穷人,结果只雇女工,让这些女子心都变野了!成心让人家宅不安!”
他们这么说是因为前段时间在春雨家做工的一个媳妇子闹着和离了,又皆他们家没有人在春雨那儿做工,没得到便宜,心里不甘。所以听到消息,三人便迫不及待赶来了,平常故作的步态都没了,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一点也不像老年人。
那个媳妇子闹和离确实没春雨什么事,是因为那家人经常打骂她,每日里更是有做不完的家务活,这家媳妇儿早就受不了了,但和离了的女人能去哪儿呢,自己没钱,娘家也不宽裕,留不得多长时间,只能这么熬着。
在春雨家做工,赚来的钱都被婆婆和丈夫拿去了,但家里的打骂和活计却一样没少,她求得春雨以后在她不犯错的情况下用她,随后就回婆家提了和离,当然已经提前和娘家通了气,让娘家哥哥来帮忙。
如果没有每月三百文的工钱,娘家大概率是要和稀泥,拿出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那一套说法,但现在不同了,她每月能领到不少钱呢,哪里还会嫌她累赘,巴不得早些她回家!
夫家当然不同意啊,每月能拿回钱的人让他们放弃可还行?结果这家媳妇子直接说不去做工了,另外娘家哥哥又带了一伙人来,气势汹汹地站在那,不和离就要打砸家里,夫家忌惮之下再看借孩子说事没用后,只能被迫同意了。
因有工钱,娘家喜滋滋地接纳了她,日子过得好起来,人也比从前丰腴了许多,性子也开朗起来,工钱给娘家一半,自己留一半,娘家高兴,她自己也有了个栖身之所,两全其美。
那夫家失了个能赚钱且任劳任怨的媳妇,早就憋着一口气,觉得是去春雨那学坏了,要不是春雨找女子去做工,给了她底气,她敢提和离吗?自己没能耐就将仇恨转移到了春雨身上。
这家人欺软怕硬,之前不敢对上春雨,现在有了出头鸟,也跟着叫嚷了起来。
这一片向来僻静的地方,一时间乱哄哄的,惊得树枝上的麻雀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正月里,寒风不时刮着,围观的人也不怕冻,手收进袖筒里,看着闹哄哄的场面乐呵。
那些骂着人的,更是激动地生出热汗来,哪里会冷。
梁思源找人去叫村长,自己冷眼看着他们吵,跟他们讲理是讲不通的,他们要是讲理就不会有今日的事,心里又琢磨着待会儿要不要放狗,看来这群人是忘了之前的教训。
结果去的人,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跑来说村长有事要做来不了。
梁思源一愣,随后皱起眉头,村长这会儿能有什么事?“走亲戚去了?”
来人摇摇头,“没有吧,我今早还见着他了,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梁思源葛然想到,不会是因为他拒绝了跟他孙女的婚事,他心里不痛快才不来的吧?要真这样未免也太小心眼了?!
村长不来,这里无人管束,人们吵闹得愈发厉害,春雨和梁思源让人去找了几家在这儿做工的人家,让她们来作证。
李有功气喘吁吁地跑来,帮着证明,工钱确实是五文钱。
郑氏怎么会信:“你跟梁思源是一伙的,当然会向着他说话了!”
“就是!我女儿辛辛苦苦做工,你们却黑心的吞去一半钱!”一直憋着没说话的王富贵忍不住了,开口怒道。
一时双方又吵了起来,王富贵还想上去打梁思源,被郑氏及时拉住,她只是想要钱,不想把事情闹大,惹恼了春雨和梁思源对他们没有好处。
接着,好多人闻信来给春雨作证,听到郑氏吵闹的内容,大家这时候心里也明白了为什么春雨要她们对外那样说工钱了,原来是防着郑氏,看郑氏张牙舞爪的样子,再想到从前王香兰姐俩瘦弱可怜的模样,心里对于春雨的做法默默添上一句:做得好!做的对!
接着都不用春雨动嘴,在她这儿做工的人,带着家里人就跟前来闹事的吵开了。
这些人中有些嘴皮子很是利索,吵起架来,一般人根本没有还口的机会。
但为了把事情说清楚,她们并没有使用常规吵法,还是讲了些道理,正如此刻。
一个胖婆子叉着腰,以超大的嗓门将场面镇了下来,“这儿这么多做工的人都说了是五文的工钱,你还闹什么闹?!难道是想讹人?!还有这些帮腔的,你们拿了她什么好处,跟来这儿闹?!”
“我们是看不惯有钱人这么欺负人!”
人群里一个个子不高,却浑身结实,有些贼眉鼠眼的男子高声回呛道。
“你倒说说我们怎么欺负人了?”梁思源冷着脸问道。
这人眼睛滴溜一转,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又打量了梁思源一眼才强作高声回道:“你们少给人工钱还不是欺负人?”
他其实还想说只雇佣女人,说是做点心,谁知道整日里干什么,让这群女人变得不听话了,他连媳妇都没了!但最后还是没敢说出口,怕人们笑话他跑了媳妇儿。
……话又转了回来,春雨他们说的话这群人是根本听都不听。
人群里有人应和着,其中几个婆子因为对儿媳妇不好,儿媳妇在春雨这里赚了钱上交,受不了还被婆婆磋磨,和丈夫一商量就分了家,这些人不反省自己,都觉得是在春雨这儿学坏了,果然女人做生意就是不安家室。
春雨被气笑了,“我说了没有多给,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我说了不信,找来证人也不信,难道你们说的就是对的?!”
这下将一群人都说了个哑口无言。
两方僵持不下,郑氏见情势不偏向自己,哭闹道:“你们就是吞了我们的工钱,你们赔给我们!”
梁思源冷笑一声:“我们已经证明了并没有少发工钱,而你们却揪着不放,既然这样,我们以后也不敢再用这样爱闹事不讲理的人家,今年新开工,你两个女儿别来了!”
梁思源话落,正打算再哭的郑氏呆住了。
虽然她想让春雨吐出吞了她家的另一半钱,顺便能再多要点就更好了,但她没想过要让王香兰姐妹丢掉营生。
不是说她为了姐妹俩好,而是如果春雨不用她们,她一月三百文的钱就没了!甚至可能是六百文!
顾不得再哭闹,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陪笑道:“别,别!我们香兰绿柳和你们那么好,怎么能随便就不用她们了呢,既然你们说是误会,那可能就是误会,本来我想着在你家做工的人说的话假不了,既然现在说清了是误会,我就没什么说的了。”
说完拉着一旁不明所以的王富贵回了家。
留下一群呆愣的人,默默看她夫妻俩走了。
他们走了,他们怎么办啊……
春雨和梁思源站在大门口,和刚才还叫嚣着的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一时静悄悄的,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声要回家吃饭,这群人忙借着这个借口,快速溜了……速度之快见所未见。
刚才还吵得气势汹汹,春雨以为还要闹很长时间,没想到这群人这么轻易就散了。
“这样就完了?他们就这么罢休了?”
梁思源肃着一张脸往回走,“不然呢?你还想有什么?”
春雨本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梁思源突然生起气来。
一晃神,见梁思源已经走到院子里,忙快步跟上去,但见梁思源一脸严肃的模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回到屋里,梁思源见春雨一脸单纯的样子,叹口气道:“你之后找个由头将明面上的工钱改回来吧。”
“为什么?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春雨不解。
“我知道!但人不能烂好心,你为绿柳她们好,可你出了事怎么办?今天她们后娘是忌惮你不用绿柳她们做工,自己拿不到钱,要是哪天不在你这儿做工且不怀好意的人拿到工钱表面和实际不一样的证据,以此来诋毁你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人肯定是要经历一些苦难的,而你帮不了所有人。”
而你帮不了任何人!
梁思源最后一句话像是一记铁锤狠狠砸到春雨心上。
春雨一时呆愣着不知该说什么。
姚瑜被姐姐叮嘱不要出去,就在自个儿屋里带着妹妹写字,在听到春雨和梁思源回来的声音,忙带着春芽去看。
进屋却发现他们之间气氛有些不对劲,有眼色地乖乖地站在一旁,悄悄看着两人,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