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得胡言!乐茹怀的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裴砚知说罢屋内霎时死寂。
苏宥棠起身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的褶皱,直视裴彦知,“裴大人,你可是昏了头了?”
跪在地上的嬷嬷眉头微蹙,猛地抬头,满脸惊骇。
“你觉得裴家会让一个教坊司出身的妾室,生出裴家的嫡长子?”
正说话间,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丫鬟慌慌张张地掀帘而入:“老爷、夫人,老夫人来了。”
裴彦知闻言猛地站起身,拳头攥得指节发白。苏宥棠却从容地望向屋外,只见崔嬷嬷搀着老夫人缓步而来。
“好生热闹。”老夫人声音不重,她目光扫过站着的裴彦知微微一顿,最后落在苏宥棠身上:“去一趟林氏屋里吧。”说罢一行人便朝外走去,老夫人的胳膊在苏宥棠面前一横,衣袖上的松鹤纹在阳光下泛着威严的光泽。
苏宥棠快步上前,刚扶住老夫人的手臂,感觉手背被轻轻拍了拍拍。
转向裴彦知时,老夫人眼神陡然凌厉如出鞘的剑:“我还没死呢。”
到了林姨娘屋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香粉气扑面而来,苏宥棠刚踏入门槛,就听见内室传来林姨娘虚弱的啜泣声,声音拿捏的恰到好处。
老夫人冷笑一声,进屋后眉头却紧蹙了起来,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内的香炉,捻着佛珠的手一顿,“熄灭。”
崔嬷嬷会意,走上前去,端起一盏茶泼了上去,“有孕之人最忌焚香,林姨娘连这都不知?”
林氏的嬷嬷这时站了出来,眼神闪躲着回话:“回嬷嬷的话,姨娘这香已用了许久,并无大碍。”
崔嬷嬷看着她眼神一凛,“这香中一闻便有麝香,零陵香等物,你这般年纪闻不出来?”
白芷见状,当即冷声喝道:“来人,把这吃里爬外的东西捆了!”
两个粗使婆子立刻扑上来,那小丫鬟还未来得及哭喊,便被堵了嘴拖了下去。
“是你!是你害我!”林姨娘挣扎地撑起身子,额角有豆大的冷汗,虚弱的样子不像是装的。
崔嬷嬷上前按住她的手腕,搭脉片刻,眉头越皱越紧,“老夫人。”她迟疑道:“确是小产的脉象。”
屋内霎时寂静。苏宥棠眸光微闪,“姨娘明知有孕,却日日焚这等虎狼之香,是存心不要这个孩子?”
“还是……”她声音骤然转冷,“用滑胎设计陷害我,待我失势后,你便能顺理成章坐上主母之位,日后再怀个名正言顺的裴家子嗣?”
林姨娘浑身发抖,用尽全力喊出:“老爷!妾身冤枉啊!妾身真的不知啊!”
她眸光一闪对着苏宥棠说道:“这人不是夫人在妾身入府时安插在妾身屋里的吗?是你要害我!”
“这事我会去查,是谁安排的日后便知晓了。”苏宥棠朝白芷伸手,一封信悄然落在手中,她轻蔑地开口:“林姨娘不妨先解释解释,你与周侧妃的这些往来书信。”
信纸抖开的瞬间,老夫人便伸手接过,待看清内容后,她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何人给你的自信,觉得你可以成为裴府主母?”枯瘦的手指突然将信一甩,“这等痴心妄想,老身看来是得癔症了。”
信纸飘落在地,露出末尾:待事成后,许你裴府主母之位。
“给你香之人没告诉你,这梦魂焚够十日,便再不能生育了吗?”
林姨娘跌撞着起身,春云在旁搀扶,她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
“这都是你与东宫往来的证据,你以为小产嫁祸于我,就能如愿以偿?”
林姨娘微弱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你既早知晓,为何不告知于我?”
苏宥棠闻言,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香囊,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告诉你?”她俯身凑近林氏耳边,声音轻的只有两人能听见:“你敬茶时下的‘朱颜醉’,可曾想要告诉我?”
“这就是你宠的好姨娘!”老夫人声音嘶哑地说道。
“林氏小产身子虚弱,又受了惊吓,需得静养。从今日起,便在院中好好调养,无事不必出门了。”老夫人语气虽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姨娘闻言,身子猛地一颤,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她踉跄着向前两步,“老夫人这要是……禁我的足?”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却无人理会。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不紧不慢地转动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如今刚小产,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说罢便带着崔嬷嬷回了慧明轩。
“哈哈哈哈……”林姨娘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她猛地收住笑声,“好一个裴大将军,就如此纵容自己的母亲和夫人来羞辱妾身?若早知如此,我又何苦跟着你非要进这裴府的门?”
她嗓音嘶哑,瘫坐在地上,身下猩红一片,“孩子没了你不去查个水落石出,反倒要来关我?”
“已经派人去查了。”裴彦知说道。
林氏突然扑到苏宥棠跟前,死死攥住她的裙摆,“别以为没有你的事,若不是罚跪祠堂,我的孩子又怎会……”见她挣扎间散落的发丝黏在布满泪痕的脸上,状若疯魔。
“林姨娘,毫无证据的事,慎言。”苏宥棠平静地看着她。
白芷急忙叫了两个婆子硬生生掰开林姨娘的手。
“慎言?哈哈哈哈……”林姨娘笑声凄厉,指甲几乎掐进自己的手心,“你们一个个装得菩萨心肠,背地里却恨不得我立刻就死,如今可满意了?”
苏宥棠缓缓弯下身,眼角有一抹极淡的笑,“若不是因为你的出现,我的夫君又怎会对我无半分情谊?”
“你分走了本属于我一人的夫君,我凭什么会容得下你?凭你也配与我共侍一夫?”苏宥棠字字剜心,起身走向裴彦知,方才眼中的凌厉已消失不见,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道:“有事。”
“哈哈哈哈……”苏宥棠留下一串极具讽刺的笑声,带着人出了听雪轩。
苏宥棠搭着白芷的手腕刚走在廊下,崔嬷嬷就迎了上来,“夫人,老夫人在小佛堂等您。”
指尖在白芷腕上一紧,苏宥棠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惊诧,“我正好有事找母亲。”
随着崔嬷嬷往慧明轩而去,她缓缓踏入内室,“母亲。”她福身行礼,面上带着温婉笑意。
“坐吧。”老夫人指了指对面的位子。
“彦知都与我说了,如今他是你的义兄。”她缓缓抬眸,正对上老夫人洞若观火的目光。
她强撑着扯出一抹笑:“母亲……”
“我知晓你们的打算,他如今也算有了靠山,自然更稳当。”
老夫人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孩子,该明白我的意思。”
苏宥棠垂眸浅笑,“明白。”她顿了顿,又轻声道:“母亲可是怕我借着这层关系,让裴家彻底成为相府的掌中之物?”
老夫人眸子幽深,“我并不担心。做母亲的怎会不知自己儿子的心性,他是在为裴家打算,你又何尝不是?和离的消息一旦捅出去,裴家与丞相府的姻亲便断了,东宫、皇后虎视眈眈,会放过裴家吗?”
苏宥棠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只是母亲也要明白,他如今走的每一步,无论多艰难,但已成定局,再难回头。”
老夫人手中佛珠一顿,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母亲的担心确实没错,我将林乐茹当作远房亲戚,让父亲认裴彦知为义子,的确也是在为苏家做打算。”
她抬眸,直视老夫人微微变色的脸,继续道:“无论谁出事,任何一方都不能独善其身。”
老夫人沉默片刻后长叹一声,“你们做得对,此次若真如你们所打算,裴家日后定会水涨船高。”
苏宥棠闻言,她唇角微扬,声音轻缓却带着几分深意:“母亲能这般想,儿媳便放心了。”
忽然苦笑一声,拨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只是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宥棠,你想要什么?”
苏宥棠垂眸浅笑,“儿媳不过是见不得一个自掏腰包救济百姓、征战沙场的将军,因为储君之争,落得凄惨下场罢了。”
苏宥棠不知,正是因为这句话,老夫人对她完全改观了。
“女子少有你这般胸襟,放手去做吧。”老夫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苏宥棠指尖轻轻拨弄着手镯,“母亲,还有一事,二房沈姨娘似乎有意要掌管二房中馈。”
“不必忌讳,你尽管放手去做,以为得着你二叔的宠爱,越发不知分寸。”老夫人眸中闪过一丝冷色。
“林氏所用得香,可是沈姨娘换的?”
老夫人听闻此话,抬眸看向她:“你可查到了什么?”
“并未,只是,林氏说她入府以来便是这位嬷嬷伺候,儿媳一路想来,只有沈姨娘能动手脚了。”
老夫人脸色阴晴不定,“去查吧,查出来按家法处置。”
她手中茶盏重重一顿,“若说二房茂哥儿不学无术,沈氏那儿子更是混账,早些年在赌坊闹出了人命,赔了两千两银子才压下去,打发去了乡下庄子了。”
“养出这样的废物儿子,沈氏还不安分,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让她跟着那个孽障一起滚去庄子上!”
苏宥棠轻声道:“母亲息怒,说来也怪,心宜送来的账本,城外庄子得花销日渐增多,不是窗户坏了要换楠木窗棂,就是院中假山塌了要重修,月月有不同情况出现,现已派人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