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街长巷深。
几名黑衣人训练有素的各自分散开。
在看到那两个身影时,都不约而同的快速掠过,又到下一个巷角等上一会儿,直到再次看见那两人,才会再次去下一处位置等着。
其中一名黑衣人正隐在墙檐下,转身时突然顿了顿,他侧目看过去,那更黑的角落里似是藏了什么东西,隐隐约约的传来一阵阵低吼。
黑衣人犹豫半晌,对危险讯号的本能反应阻止他继续前进,但另一边的好奇心又驱使他过去看看。
火苗在他掌心内倏地窜高,化成一条火龙似的朝那处飞去。
黑衣人原地看了一会儿,又迅速跑过去。
那人是他同伴。
他小心翼翼的把人翻过身,等不及探鼻息,便迅速摘下自己的手套……
但来不及了。
流速很快,快到探不及他死前发生了什么,他只得控制着手抖摘下了那人的眼球。
等做完这一切时,那低吼声再次传来。
很近,近到似是只有一墙之隔。
他缓缓抬起头……
一切都在瞬时发生,他只看到了逆着光的黑影,和黑影之下野兽的眼睛。
……
“回去复命吧。”江澈站在门外,倏地开口道。
那人眯缝了一下眼睛,恍然间回过神,空旷的长街早已没了任何同伴的影子,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你……”
江澈侧目看过去,眼里的幽光与刚才那副无害的神情早已截然不同,只是她站得太远,没有发现而已。
“你运气不错,死里逃生两次,”江澈大步迈进客栈,恍若流星般转眼便消失,只留下一句话来让人心生胆寒,“也不知道下回还有没有这个好运气……”
吱嘎——
门在身后掩上。
江澈刚要走近,突然顿住了步子。
“怎么不进来?”傅升看他不动,便自己过去。
江澈微微移开视线,握住他手腕堪堪保持了一下距离,起的作用却是微乎其微。
那人顺着力道往前,另一只手落在他背上,捏了一小撮头发。
从浴室到外间的地上洒了一连串儿的水珠和脚印,显然是刚刚沐浴过。
江澈扫了一眼淡淡道,“还顺利吗?”
“顺利,”傅升点点头,顿了顿又说,“答非所问,某人心虚了?”
江澈侧眸睨他一眼,手心的力道也加重了些,“兴师问罪莫不是晚了些?”
“不算是。”
“什么不算?”江澈看着他,“不算兴师问罪还是不算晚?”
“不算兴师问罪。”傅升说。
“那便不做,”江澈抬手一推。
傅升没防备,撞到墙上时嘶了一声。
江澈迅速移到他身边儿,一手勾着脖颈一手绕到身后。
他透过浴袍摸了摸,而后伸进去,在后肩的位置揭开一角与肤色无异的皮来。
江澈蹙眉看着他,“这就是你说的顺利……敷了药草瞒过嗅觉,当我眼睛也是瞎的吗?”
傅升顿了顿,反手摸上后背,又心虚的瞄了一眼,早已没了刚才那理直气壮的模样儿。
“我当它是止血用的,没想这么多……”
江澈刚一抬手,被他拦住。
“怎么当不要钱似的,我慢慢恢复就行。”
“你当我是放血喂你?想得美。”江澈睨他一眼,显然是不欲再多说。
他一把甩开被人握住的手腕儿,迅速转过身,正要离开时又被人拉了一下。
江澈回头看着他,“想好再说,免得又添新伤。”
傅升顿了顿,拉着他衣袖缓缓起身……
江澈垂眸瞥一眼,再次甩开了袖子,“一回两回管用,你还用上瘾了?瞒骗不过去了才知道想法子应对,你不是挺能未雨绸缪吗?这回怎么不事先想法子应对了?”
隔了半晌,待他语气逐渐平和下来,傅升才试探着又拉一下,“一时情急,没想到更好的法子……”
一拉一甩,反复多次。
直到江澈没再甩开,他赶忙趁热打铁,先把人哄好了再说。
到底是受了伤,江澈也没真的恼他。
这恼怒里,掺的更多是心疼。
傅升知道,所以才瞒了这一下。
哪曾想竟会适得其反。
他一边觑着他,一边从袖口处慢慢移动……
江澈睨他一眼,“受伤就别想些别的了。”
“我不疼。”
“不疼也不许。”
傅升往前凑了几许,离着半寸的距离又堪堪停下,他垂眸瞥一眼,隔着手心儿念道,“又疼了。”
江澈蹙眉,“你哪句话是真的?”
傅升微微眯着眼,那手心抵着他不让他上前,他便轻轻蹭了蹭,“身上不疼,心里疼。”
“别又想些歪理邪说,有这功夫去补补脑子罢。”江澈曲起掌心,控着力道往前推了一下。
傅升微一仰头便躲过去,而后终于如愿以偿地贴近,他低头埋进江澈的颈窝里,“让你忧心我,便是我心疼的缘由。”
江澈心中一软,气已散了大半,刚要摸摸他的后背,倏地拐了个弯儿,而后在环住他的那只手臂上捏了捏。
又隔了半晌,颈间传来他轻飘飘的声音,“以后能不能只喝我的血?”
江澈顿了顿,“那与日日给我下毒有什么分别?”倏然间似是想起什么,“你不说你不气吗?”
“不气,但我醋得很,”傅升抬起头来,眉眼微扬,眸光也跟着动了动,而后小声道,“你就当给我的补偿罢……”
江澈往后躲了一下,又被他抵着向前,几次三番后直到他被人推着贴到了墙壁上……
别人都是恃强凌弱,傅升是仗着自己有伤便为所欲为。
他顺着力道往前倾了一下,额头枕在小臂上挡住了眉眼。
岂料那人又拉着他向后,叫他不得不仰起头来靠着他。
傅升不断探近,一遍一遍的唤着他名字……
那声音落在耳朵里,像是唤起了某种邪恶的趣味,撩拨的心弦也跟着一起颤抖。
江澈微微蹙眉,一手扶在墙上,又被人握住收了回来,紧接着耳边响起同样乱了气息的声音,“站不住扶我便好。”
他假装不闻,又一手扶上墙。
下一秒就被人抓了回来。
傅升拉着他转身,让人与他面对面儿。
江澈微微蹙眉,忍不住埋怨,“别磨蹭。”
倏然间一整个腾空,他只得稳住身形,双手扶住他,而后倚着墙壁微微仰头,半晌后又闭上眼……
那对面儿就是个镜子,还不偏不倚的让他瞧了个全部。
江澈怀疑,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傅升抬头瞧了一会儿,问道,“那人与你说什么了?”
江澈闭着眼,混沌的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门子事儿,便胡乱答:“哪人?”
傅升顿了顿,倏地一手绕到身前来,“这种时候要不要顺我心意,你自己选。”
江澈倏然睁眼,半晌后才咬住牙关缓缓说一句,“他说:择日叫弟媳出来,再一起喝上一杯……”
“真这么说?”傅升收了些力气,缓缓动作。
江澈埋在他颈间,微微点头。
“火琉璃,为什么要拍给我?”傅升又问。
“不喜欢吗?”江澈眸光微敛,掩住心下波动。
“喜欢,但我想知道为什么。”傅升追问。
江澈微微蹙眉,隔了半晌才答,“狼族的物件儿可遇不可求,我担心你日后再想要却无处寻了……”
傅升倏然停下,垂眸瞧了片刻,“你怎知我想要?”
江澈抬眸看他,“知你心思很难吗?都写在脸上呢。”
傅升往前几许,又隔着衣衫摸了摸他后背,“但我更想要你,别的求不来也罢。”
江澈低头看他,“这不是求来了吗?”
傅升微微睁大眼睛,欺了上去,而后贴着半边唇开口道,“不够,我要你满心满眼都是我,也只能是我。”
“怎的这般,”野蛮。
后半句话被人堵了回去,那一晚都没能让他再找到机会反击。
镜子看了一夜,左右也瞧不够似的。
——
次日晌午。
长街漫漫,江澈游街闲逛,走到一处摊贩小吃前停了步子,倏然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江兄?”
江澈回过头,状似惊讶的开口道,“是你?”
“我也没想到竟会这么巧,”那人笑着说,“不过隔了一个晚上,说是有缘也不为过。”
江澈笑了笑,转头付完账拿着东西走了。
心说我信你才有鬼,离着我客栈不过半个街的距离,怕是从晨午就开始蹲着了吧?
那人加快步子跟上,“怎么今个儿自己出来,弟媳没跟着一起吗?”
“他呀?他昨晚累着了。”江澈随口胡扯道。
“哦?这样啊——”那人拉长尾音揶揄一句,又接着说,“不妨事儿,昨个儿没尽兴,我们再去喝一杯?”
“那是自然,听说前边儿有一酒楼还不错,今儿个我做东,一醉方休?”
那人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江澈应得这般爽快,不过之后他又拐了个弯儿,笑着搂了搂他肩膀,“兄弟爽快,择日再去罢,我已叫人在天财苑备好酒席,就等着我们了。”
江澈侧眸看他,“你怎知今日会遇上我?还提前备了酒席?”
气氛倏然转变,长街熙熙攘攘,他们这处却仿佛是静止了一般。
那人收起笑容,定定的看着他,隔了半晌又大笑起来,“这有什么奇怪?连这点儿待遇都没有,我怎好意思请人去作客?”
三言两语的功夫重新燃起了氛围,江澈也跟着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两人一路走进天财苑的顶层。
果真如他所说,站在此处,可观半城之景。
只是风有些大了,帷布的作用聊胜于无。
“如何?不是做谎吧?”
江澈眯着眼睛,微微点头,“今日多谢款待,下次我做东,定要我请回来才是。”
说罢,他又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哦对了,那个物件儿……实在是抱歉,昨日回去后几番寻找,均未见其踪影。明兄既是为这个而来,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虽是如此说,却不见他有一分愧疚。
但江澈还是做足了样子,深表歉意的自罚上三杯。
只见那人默了半晌又摆摆手,似是不甚在意,唯有端起茶盏的手臂和半掩下的眸光让人察觉了他的极力掩饰。
“江兄客气了,是我隐瞒在先,”那人学着他,连着给自己也倒了三杯,一饮而尽后才缓缓开口,“既如此,我便说得直白些,不知江兄可曾听闻一种奇物?活人食之延年益寿,死人食之亦可死而复生……”
“世间若真有此物,岂不是人人都想长生,人人都趋之若鹜?”江澈收回视线,“明兄还是莫要道听途说的好。”
“道听途说?”那人盯着自己手中的长笛,转了半圈儿后又意味不明的瞥了一眼对面儿,“那江兄又是如何得以死而复生的呢?”
视线交汇,于静默中乍然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江澈端起酒杯朝他举了举,不动声色的说了句,“明兄若是也想这般长生,我倒是可以帮上一帮……”
“确有此意。”
江澈倏然抬眼,目光里满是探究。
只见那人木着脸,神情不似活人该有的模样儿,视线虽是落在他这边儿,却更像是在看虚空之中的某一个点,隔了半晌后,那目光才有如实质般突然回过神,却仿佛是被掏空力气一般开口问道,“你去过吗?”
江澈眯着眸子,视线落向苍穹,“泱泱世界,身处其中还不如尘埃。”
沉闷的笑声从对面儿传来,打破固有的氛围,那笑声似是嘲他,又似是嘲自己。
江澈收回视线,突然没了兴致。
忽一闪身,刚要迈上下一级台阶,却被无形中的一股力量挡了回去……
江澈抬手抚上那层看不见的‘墙壁’,一个透明的掌印显在眼前,随着他收回手的动作又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