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祥云之上，一面巨大的神镜就在天地间矗立。
这里是仙门重地，青天悬镜台。
一位身着红衣的男子跪在其下，双手被缚满身伤痕。
周遭高台之上站满了来观刑的修士。
执法长老手持獬豸杖，威严的声音响彻整个悬镜台：“殷无暝，时至今日还有什么话说？”
“他能有什么话说！他早就该死了！”
“他是仙界的罪人，杀了他！”
修士们义愤填膺，你一言我一语迫不及待地想把那人千刀万剐。
莫歧对吵闹声置若罔闻，只看着今日唯一的受刑之人重复道：“还是不开口？”
站在众人目光所聚之处的罪人没有说话，他的手被捆仙索绑住，双腿无力跪坐在地，似是早就没了生气。
奉阳仙尊在一旁催道：“长老，直接开始吧。”
既如此，的确再无话可说。
“明镜鉴心，獬豸问责！”
一道雷光从天边降下，举世无双的修道奇才就这样湮灭在了獬豸雷霆之下，连一块衣角也没有留下。
莫歧收回獬豸杖，转身看向高处一直闭目不言的仙界第一人——不灭天，伏危仙尊。
随着天边雷霆声渐弱，伏危才缓缓睁开眼看向众人。
“罪人殷无暝，于蓬莱境中屠戮无辜同族，今日起不灭天弟子再无殷无暝，望仙界众人引以为戒，不可再犯！”
上仙界数百福地洞天、仙门道院之上，扶危威严而不可抗拒的声音久久回荡，宣告殷无暝的结局。
无人听见，有一道难掩怅然的叹息：
“灰飞烟灭啊，没上次那么疼…行了吧，快送我回现代。”
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紧接着是一道怒骂：“又不行？凭什么，我明明完成任务了，这都多少次了！”
“我不！我不要再重生，你不如现在杀了我——”
演了近千年高冷仙君人设的殷无暝暴怒，终于骂出脏话：去你的上仙界，去特么的修仙，老子只想回家——！
……
朝闻道，夕死可…算了，爱死不死。
虽然不是穿书，但殷无暝还是很想说：原来我这本人生的书，作者的名字是余华。
确定自己的反派系统真的消失了后，他沉默着眨眨眼，忍了又忍，最后发现实在忍无可忍。
于是站在玉清殿里，当着数位仙尊、上仙、还有赶来与仙族商讨联姻事宜的妖族代表…
他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地拔腿快跑，狠狠以头撞上了盘纹柱上。
“砰——”
上仙界当代第一人的仙体可不是吃素的，撞上去非但没损半分精气神，还给整座大殿撞得震天响。
殷无暝靠在柱子上渐渐滑落跪坐在地，临了没忘记翻个白眼竖起中指。
垃圾盘纹柱，要你何用。
常香见上一刻还在发呆下一瞬就瞪大了眼喊：“大师兄？”
她连忙上前扶住殷无暝，“大师兄？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发这癫？”
作为百战昆仑巅的大弟子，更是整个不灭天的大师兄，殷无暝一直都是以十分可靠的模样示人，从不像今天这样。
“大师兄！大师兄你没事吧，快点说句话啊！”
殷无暝被吵得双眼一闭，终于认命抬头。
“别叫魂了，我没事。”
只是很想逝世而已。
多周目玩家陷入无限循环，现在回家彻底没了希望就想发个癫，合情合理吧？
上首的人轻声唤道：“无暝？”
烦躁的眉宇陡然上挑，殷无暝冷眼瞥过眼前数张面庞。
就在几分钟前，这些人旁观了他的死刑，甚至还为他的死添了几把火。
啊，或许也不该说是几分钟前。
在这之前的无数次，都是这些人。
不想看到跟勺子杀人魔一样追着他杀的傻逼，他的心理阴影面积现在大得能绕地球好几圈，便干脆拱手。
“弟子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说完话转身就走。
出门时，又瞥见有人正向着玉清殿走来。
是个很漂亮的人。殷无暝感慨了一句，抱着剑继续向前走着。
直到他嗅得妖气，忽然想起来什么。
……
重逢之时竟是如此突然。
晏笙瞳孔一缩，拼命咬牙才忍住了回头去看的念头。
死死捏作拳头的手狠狠掐着掌心，对仇人的杀意和重见恩人的复杂心绪来回交织，逼得他连呼吸都滞住。
双手交错狠狠相握，他艰难借着疼痛稳住情绪继续迈腿进殿，却听身后忽然传来记忆中那明月清风般的声音。
“我建议你等等再进去。”
晏笙猛地一顿，这次终于转头看去。
只见一袭红衣的殷无暝正抱着剑站在他面前，见他望来时还懒懒挑了挑眉。
剑修风姿绰约，眉目间带着一如往昔的淡笑光华。
这是隔世而来的意气。
晏笙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殷无暝方才说了什么。
所幸殷无暝死过去活过来，如今也是一脑子烦心事，根本没留意他又是喜又是放肆的目光。
“嗯？”他看了看晏笙浑身的妖气，“狐妖？”
“…是。”
殷无暝拉长声音：“哦，那你更别进去了。”
说着这话，他向着玉清殿里抬了抬下巴。
与此同时，殿里传来喊声：“不行！徒儿不愿娶男人，况且他连人都不是，他是妖，是异族啊——”
是谢时渊的声音，晏笙一听就认出来。
看来里面在说撤销婚约的事情。
心下了然，他微微蹙眉，面对殷无暝终究有些局促，慌忙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可身后人又叫住了他一次：“会喝酒吗？”
晏笙愕然地啊了一声。
“里面还要吵很久，你是妖族，进去不会好受的，所以你会喝酒吗？”
晏笙惊讶地看着忽然向他搭话的殷无暝，更惊讶殷无暝居然会邀请他一起喝酒。
他呆呆地握着酒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跟着来了一旁的浮空岛。
殷无暝不知是他即将与不灭天联姻，只当他是跟着妖族祭司做事的小狐狸。
他安静地看着豪饮着的仙君，哪怕殷无暝像是今日就要醉死当场的模样。
正如以往那些年一样，他从不打扰殷无暝。
直到殷无暝似乎察觉到狐妖的视线，他眯着眼，笑着回头看了眼晏笙：“看我作甚？”
“坐在这里饮酒不安全。”
晏笙担忧地摇摇头，指指殷无暝垂在空中的腿，继而认真凝视着殷无暝已然醉迷糊了的模样。
恩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笑盈盈。
晏笙一时看愣了，直到殷无暝忽地向天翻起大大的白眼。
“不安全？”
晏笙：“嗯？”他不明白恩人突然的戾气从何而来。
尚在疑惑时又见殷无暝再喝下一口酒，回眸笑道：“小狐狸，一会儿不要尖叫，看到什么也只当不知道。”
话音刚落，方才还在喝酒的陆离仙君忽地拔腿而起向着万丈悬崖一跃而下。
仿若旱地拔葱，这破风的速度，快到晏笙根本来不及眨眼。
？
刚刚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开玩笑的吧？
瞳孔在惊恐中骤然收缩，喉间挤不出的尖叫化作冰棱卡住咽喉。
晏笙想也不想就扑出去把极速下坠的人用力抱紧，可还没等他把人抱着调转方向时，却又被殷无暝按住了施法的手。
“笨，下来做什么。”
晏笙红着眼想挣扎，就连舌尖都尝到锈味。
再不阻止，此刻对自身毫无保护的殷无暝必死无疑。
可殷无暝却笑着拍了拍晏笙的背，继续压住了晏笙的动作。
晏笙崩溃了，大喊：“你会死的！”
破碎的字句刚涌出唇缝就被罡风绞成血沫，五脏六腑在颠倒的视野里拧成死结。
他发狠将人往怀里按，却听那人在他耳边轻叹：“乖，不怕。”
话音刚落，他被人稳稳护着坠落触地。
巨响之后是血肉飞溅的声音，铁锈味骤然炸开，晏笙茫然地抬手摸了摸喷溅在他脸上的热度。
他猜自己的身上大概已经全是红色，甚至不完全，可能还有些脑浆的颜色。
木然地低头看去，他失神地望着身下破碎的躯壳。
已经…不像人。
晏笙跪倒在地，控制不住因恐慌和害怕而开始颤抖的双手，咬牙坚持花了好一阵时间才伸出手去探鼻息。
一息、二息…
不对。
再等等，一定是太微弱了，一定还有。
他深吸一口气，改为抓住殷无暝的一只手，疯狂调动全身灵力去抚慰殷无暝的筋脉。
可握住的手一直向地面坠，本该有起伏的胸口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一动不动。
他拼命催动灵力都拽不回消散的体温，只得满手带着腥甜的血红。
当殷无暝的指尖再度从他掌心滑落时，晏笙愣住了。
因为他意识到，殷无暝真的死了。
死在他重生后回到不灭天的第一日，又一次死在他面前。
“开玩笑的，对不对？”
晏笙哆嗦着去拢四散的躯壳，却徒劳抓了满把粘稠的血浆。
生机在极速流失着，他留不住。
晏笙艰难抱住已经全是血污的人，浑身都发起抖。
“师兄，别吓我，你赶快起来好不好，我们这一次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没时间继续在这里玩笑了。”
“师兄？”
“殷无暝！”
晏笙一声怒吼，瞬发的妖气惊起山谷万千生灵。
可殷无暝还是一动不动。
他只是躺在晏笙的怀里，无声无息作一具已然破碎的躯壳而已。
怎么能这样？
晏笙木然地抱着人，静静地看着出现在一旁的九尾金身，喃喃道：“他又死了。”
九尾狐凄厉地叫了一声，转过身背对着晏笙。
活死人药白骨是假的，以命换命或许能是真的。
传说中青丘狐族便有一只九尾狐，曾因报恩失去一尾，只为从鬼门关救回死去的恩人。
晏笙毅然决然地抬手，手指弯起张扬的弧度猛地抓向狐狸的尾巴。
很快，眨眼而已，他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