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枝意轻咳一声,察觉到燕司瑾的目光,她侧过头,眼眸弯弯,嘴角的笑带着凉飕飕的风刮着燕六的背。
燕六隔着帘卷打了个寒颤,挠挠头看着正上方的日头,哪里来的风。
燕司瑾扬眉轻笑,笑意里藏着七分凉薄,讥诮道:“姜娘子连自己都顾不上,还操心起我未来夫人所要关心之事。”
“自然,日后我有了夫人,我自会保重身体,无需让她操心。”
燕司瑾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狭长冷淡的眼底尽是深不见底的墨色。
姜枝意下了马车,她想起他们第一次乘坐马车时,她为了让燕司瑾放下戒心,说的那些话,他不会是认为我还对他有意吧?
她在心里长叹了口气。
她抬起手,放在眼尾,一副可怜模样,“既是殿下说出的,那是自然。”
裴安鹤则事不关己的笑了笑,可就是这样,在燕六看来,是新婚夫妇的调笑,对姜枝意的宠惯。
燕司瑾将她微妙的转换尽收眼底,持剑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瞥了一眼裴安鹤,面色趋冷,恰在此时,吕向耐住眼里的兴奋从大理寺徐徐走来,瞧见下马车的姜枝意,琥珀色的双瞳宛如疏雨过后的秋水,明亮而迷离,与双眸相衬的朱砂痣,简直是魅惑人的朦胧轻纱,一步一撵都让人不可言说。
吕向的双眼顷刻间不会转动,顿住脚步。
作为大理寺唯一一名仵作,也是通晓天下的百晓生,这位姜娘子的传闻,近日在整个京兆可谓是闲谈焦点。
宁老夫人是官宦出身,闻名的喜男不喜女,在江夫人刚生下姜枝意得知是个没根的,便将襁褓之中的姜枝意打着养身的名号丢在外府,那时的姜将军还不是宁远侯,他在江夫人即将产子之时,主动请缨与夏国一战,半年后班师得胜,后姜将军得一宁远侯之爵位,回到府得知此事与宁老夫人大吵一架,将姜枝意接到了裴府,从小养着。
直到今年及笄才接回府,京兆都知宁远侯府有一姜女,不得宠爱,也未曾见过此女,只知是傀童案最大嫌疑人,名字与国师府的那位一样,后帮助当朝最的盛宠的五殿下抓住了凶手,成了燕司瑾多看她的一眼的原因。
在烈日炎炎之下,姜枝意与裴安鹤两人携手下马车,两人站在一起,犹如壁画里被人经传千年的佳人才子,吕仵作想到宁远侯府和裴府即将成为亲家的一传闻,内心不禁赞叹:“好一对郎才女貌”。
吕仵作觉得自己无理,抬起手轻咳,恰巧能挡住泛红的脖子,“殿下,三具女尸有古怪。”
燕司瑾扯起嘴角,“进去再说。”
三具女尸都是刚才地底下挖出,所幸埋下去的时间不长,还没有虫咬阴湿致腐烂,只是前两个受害者遇害,被自己的郎君找到并没有立即报入大理寺,不知是何心理。直到余梨遇害,陈谦兹上报朝廷,大理寺才知晓此事。
一开始,前两具女尸的郎君不同意挖坟验尸,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是男仵作验尸,死守家门,不让大理寺的人踏入半步。
燕司瑾闻言,带了几人出马,这些不同意的也得同意,倒是贾丁闻言此事,二话不说便带人去了坟地。
因时间紧迫,只好将尸体搬来了大理寺。
而这些尸体上没有血渍,身体泛着青灰色,可脸非但没有腐烂,还犹如在世一般颜色艳好,颈部明显有一道深紫色痕迹,双目在生前恐见可怕之事,眼球比一般尸体凸出,双手紧握拳头。
“发现了什么?”
吕向将其中一具尸体的嘴巴捏住,“我原以为这三人都是被凶手勒死,可是我看到这位余娘子的嘴巴,我才发现我吕大仵作,竟失心麻糊了一件事。我看到舌头呈紫黑色,而忽略了这些尸体的嘴角有小小的泛紫,所以她们看似是被人用绳索缠绕勒死,实则是中毒致死。”
余梨的嘴角内有点点发黑,倘若不仔细观察,会被舌头的颜色盖住。
吕向从袖中取出一卷书卷,“并且,她们恐怕是自己勒死自己,而双眼瞪目作何解释,”吕向翻开了册页,“我曾在此书中看到有一草,名为香茅,又叫死人草,我怀疑有人将此草参入毒物之中,而此毒应有入幻作用,能让她们看见心中慑怖之物或人。”
燕司瑾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书卷,划过香茅两字。
他凝思几瞬,指腹微动,“我叫你查的,可查到了?”
“确实如殿下所言,除了陈芸烟的尸体没有验尸,但据丞相府的婢子所说,陈芸烟的脖子并没有勒痕,其他的如这几具尸体现象一样。”
陈芸烟的尸体太久,就算现在挖出来,估计也只剩下一堆骨头,陈谦兹和白氏也不可能同意,只好多从丞相府的婢子打探出虚实。
陈谦兹似乎从一口咬定杀陈芸烟的凶手是忘忧道长,知忘忧道长死在了大理寺,说凶手既死了,不必再查下去。
燕司瑾想到陈老狐狸的那张脸,也不知他和他的皇兄在计划什么,说出的话泛着凉意,“香呢?”
“殿下别急呀,我还没有说完呢,若是用香者,多加利用,香茅可是上好的香料。”
吕向不等燕司瑾反应,闭起眼,享受般闻了闻空气中飘散的气味。
燕司瑾眉头轻拧,只觉吕向验尸毛病越来越严重,连死人味都不放过,可见吕向嘴角微扬,才想起从进门到现在,几具尸体居然没有发出难闻的味道,他轻轻嗅了嗅,相反,是有一股甜香。
就在此时的另一个房间里,三人,姜枝意和裴安鹤坐在一旁,一女子坐在他们对面。
姜枝意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囊,交到玉芝手里,“这香,你可曾知道?”
“这是……”玉芝凑近一觑,轻轻嗅到香,侧向一边,“姜娘子,是从何得来的?”
姜枝意和裴安鹤并没有和燕司瑾一起,昨夜燕司瑾叫人去查玉兰姑娘妹妹的下落,可查到一半,人就主动找到了燕司瑾,所以为了能趁早查出真凶,燕六便带着两人来审问玉兰姑娘的妹妹,玉芝。
姜枝意进门的一瞬间,桌案上被一只杯子砸出声响,“嘭”,随之,杯子坠在地上滚了几圈。
玉兰姑娘好似看见了鬼的模样,止不住的发颤。
玉兰磕磕绊绊,不敢置信的问:“你…是姜娘子?”
姜枝意见她表情古怪,思索以前是否见过她,确认记忆里没有这张脸的出现,“你认得我?”
“不认得,只是听阿云说,是您和五殿下将阿姐从丞相府救了出来。”
阿云,是在丞相府求她和燕司瑾救玉兰的婢子。
说完,玉芝正了正身子,叩地郑重道:“姜娘子的大恩,我和阿姐感激不尽。”
姜枝意愣了愣,后退一步,垂眸上前扶起她,“不必谢我,你和玉兰姑娘已然帮了我很多,不过我比较好奇,你刚刚的反应,可不像是不认得我,或者说是将我看成了别人?”
她不动声色打量玉芝,同为姐妹,长相相似,做出的动作也相同,玉芝会更加机灵圆滑,若一眼瞧见,她也晃了神,不怪她们的阿娘也分不清她们,若不是知道玉兰不在此处,她真以为跪在地上的是玉兰。
玉芝眼神慌乱了一瞬,深吸了一口气,那夜的情景浮现在脑海。
她指尖掐得衣带发皱,悄悄捏紧手心,回道:“姜娘子的这双眼睛,像极了温娘子。”所以见到姜枝意的那一刻,以为温九紫死而复生了。不过温九紫胆小的很,不会像姜枝意这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姜枝意瞬间明白玉芝口中的温娘子是谁,想到在清玉观之时,忘忧道长对她的神情,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裴安鹤目光落在姜枝意的身上,从清玉观时起,姜枝意不再和他认识的阿意重合,他和阿意从小生活在一起,因宁远侯老夫人的命令,极少出府,对人对事都是逆来顺受,遇到阿猫阿狗,只敢身后喂食,可眼前的姜枝意却不一样,她心里有一股韧劲,眼神像是能看透一切。
玉芝手抚胸口,“温娘子是在一年前死的,陈芸烟给了几两银子叫了几个壮汉钱去杀的,我亲耳听到她与顾白川争论,说温九紫受了重伤,被人逼下了悬崖。”就算温九紫没跳下悬崖,以陈芸烟的心狠手辣,温九紫活不成的。
她还记得那夜,她如同往日和姐姐换夜,结果一进去,便听到了不该听的,这是她第二次看见顾白川,不再是恣意浪荡的青衣郎君,他像街头已疯的乞丐,不断的逼问陈芸烟。
“为什么杀了她!不是说好的,让她爱上我,给她一点教训就好!”顾白川的脸没有一点血色,身上每一块好肉。
陈芸烟好似听到天大的笑话,拿出再多的银两丢在他的身上。
“我可以带她走的,不再出现在你眼前,她不过才十五。”
碎银子砸在他的身上,连着血滚到了面前。
玉兰听到顾白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后面说的有没有进入他自己的心,他自己也没法知道。
他后悔了,他答应陈芸烟将温九紫的心骗到,便会有一大笔银子,他贪财的后果,是他失去了最爱笑的姑娘。
“温九凌并不知温九紫是陈芸烟杀的,是在温娘子跳崖的第二日去找的人,得知温九紫死了之后,也曾大闹过,怎么会有结果呢,可怜温娘子连尸体都不知摔在了何处。”
“陈芸烟不是心悦温九凌?”如果她不的话,几案上的刻字又是作何解释?姜枝意想到什么。
“这香,你可曾知道?”
姜枝意又补问了一句。
这几日忙于查案,她最近才发觉的,她的嗅觉越来越不敏感,可自上次在陈芸烟的房间闻到香后,她实在在于这个味道,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制香高手,雪漫轩的苏绾,果不其然,姜枝意根据闻到的味道,一一描述,苏皖便将这个熏香还原了八分。
裴安鹤作为医者,对草药之物格外灵敏,因此姜枝意取出帕子之时,便知道里面参杂了什么植物。
他从怀里掏出一罐玉瓶,倒出两粒药丸,递到姜枝意的手心。
“此物不能长时间使用,会让人心肺不通,产生幻觉。”
姜枝意目光落到药丸,她的思绪在那一刻完全停滞,怀疑这几日身子的不适,是因为此香。
不出所料,玉兰面色当即变了。
姜枝意吃下药丸,心里的那颗石子落了下去,“说说吧,陈芸烟夜里见的是谁?”
“姜娘子,你可曾听说过双生子?”
双生子如两株同根生的并蒂莲,一株为白色花瓣,在太阳之下绽放,一株为黑色花瓣,在黑夜里无月无星之时绽放片刻。
若两株并蒂莲在一刻相见,黑色的并蒂莲将代替白色的那朵。
姜枝意轻点下巴,蹙眉道:“你的意思是陈芸烟见的是温九凌,不过是夜里的温九凌。”
“阿姐和我说过,温九凌是个缝人,性子冷淡,却是个内心有善意之人,可我见的温九凌恰恰相反,他残忍狠辣,视这世间一切为恶,亲手将温娘子推入黑暗。”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在玉清观救下陈芸烟,而陈芸烟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
姜枝意想起燕司瑾说的,陈芸烟随白氏去了一趟清玉观后,性情大变,她有了心里的猜想。
姜枝意轻点下巴,苦恼地蹙了下眉头,她从玉兰口中得知陈芸烟白日里见到温九凌,两人似乎并不熟恰,万没料到会蹦出双生子,也就是说这世上还有第三个温九凌。
“白氏可知此事?”
玉芝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知此事的只有我一人,我连阿姐也没有说过。”她不是有意对阿姐隐瞒,毕竟是关乎着丞相府之女夜里与人幽会,阿姐不知晓便会少一份危险。
可她万万没料到陈芸烟会被人所害,而阿姐的一概不知,在白氏眼里是怂恿陈芸烟与人私奔的最好佐证。
姜枝意在心中埋下疑问,既如此,陈谦兹和白氏为何咬一口忘忧是凶手?他大可命人暗杀,不必多此一举,闹的满城皆知。
她摸了摸袖中的香囊,又取出忘忧道长所抄的经书,将两者摆在面前,若有所思地摩挲着。
裴安鹤在一旁转动杯盏,听了大半,也明白了大概,问道:“那双生子温九凌,你可知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