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君临！不要把你的眼睛给他！”季书淮满头大汗，慌慌张张从草窝里爬起来，无措的乱摸索。
眼前是混沌的光晕，他的视力并没恢复。
季书淮站起来时，重心不稳，一个踉跄从草窝里跌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他没有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而是跪坐在地上发呆，身体深刻的疼痛感提醒了他，君临抠掉眼睛的从容是梦，满足的笑容也是梦……
无奈摇了摇头，轻嘲自己，季书淮啊季书淮，你有点搞笑了，君临和你只不过是朋友而已，怎么好到心甘情愿为你挖眼的份上。
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季书淮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虽然看不见，还是下意识拍了拍身上的土，灰尘从身上抖落，没有被拍到的地方留着痕迹，看起来有点狼狈。
[我生活在千眼窟中，因身上有千只眼而得名，他们叫我千目珠。]
[我常年待在洞窟中，只有吞天会来找我。]
[吞天是我唯一的朋友。]
这声音……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季书淮努力寻找声音的来源，声音空灵而散，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不只是季书淮，就连在溪边散步的吞天都听见千目珠的内心的声音，猛然回头，发现千目珠的洞穴爆发出汹涌而刺激的光。
五颜六色的光柱直通苍穹！
千目珠有危险！
吞天立马奔向千眼窟。
[我身上有千只眼。]
[只有吞天会问我，为什么是九百九十九只眼睛，为什么少了一只眼睛。]
[这个问题时常让我沉默。]
[因为我不能告诉他，第一千只眼睛是我自己。]
[吞天，这个问题我瞒了你千年。]
[我们之间的误会也存在千年。]
[这算是我欺骗好朋友的报应吗？]
[吞天，既然你不告诉大家，那我来说。]
[当年，你摧毁青阳陵属于无奈之策，如果你没有摧毁青阳陵，毁灭我们存在的痕迹，我们就会被那群自诩正道的真人抓走，炼成灵器。]
[变成灵器，意味着签订生死契约，随主人生，随主人死，不再长生。人死器封，永不能变回兽类。]
[你是一个合格的王，而我们是不合格的臣民。灾难来临时，第一时间竟然是怀疑自己的王。]
[当年的事该有结果了，吞天，你也应还自己一场清白。]
正在奔跑的吞天停止奔跑，呆呆的望着千眼窟的方向，千目珠知道了，千目珠是怎么知道的……千眼窟发生了什么？
所有凶兽都安静下来，喝水的忘记喝水，打闹的忘记打闹，跟下了定魂咒似的，僵硬在原地，愣愣的望向遥远的爆发出强大光芒的千眼窟。
那束光就像迟来的真相一样照耀着天际。吞天追着光的方向奔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千眼窟。
[在我们兽类眼里，人类是狡诈的，不可信任的。可是今天，我在一个人类身上竟然看见了真心。]
千目珠低着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君临，耳边仍旧回响着君临曾说过的话。
“你要的眼睛，我能给你。”
“你额头上的中心眼被人挖走，做成云镜，用来窥视世间一切。我知道，我把我的眼睛给你，补上你额上的空缺。”
“你以为我额上的中心眼那么好修复的吗？第一，这双眼睛要看过世间万物，存在千年以上；第二，我需要千年法力炼出窥视的眼睛……”想要观世间，就必须看过世间万物，为了练出中心眼的法术本领，他前半生一直在游走，山川大河，沙漠雪山，没有一处不存在他的脚印。
就在他走过最后一处河山，即将炼出[观世]的术法时，出现了人类，那个人类说想看看他的眼睛。
他信了。
人类带走他的眼睛再也没还回来。
君临开口，声音将千目珠的思绪带回现实世界。
“我有。”
千目珠回神，从君临眼里，看见巍峨的山川，波澜的海河，茂密的树林，一望无际的沙漠，霜雪皑皑的平原。
碧绿色的竖瞳装着小小的多姿多彩的世界。
千目珠哑然，君临去的地方，甚至比他去过的地方还多一些：“你为什么会去过这么多的地方。”
这样游历过千山万水的人，说没有目的他是不相信的。这个人游历千山万水一定在找寻着什么。
君临道：“这双眼睛符合你的要求，我把眼睛给你，你助他恢复光明。”
“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去过那么多地方？你究竟是谁。”
“没什么，爱人喜欢看山看水。”
“爱人？这个需要眼睛的青年是谁？”
“我的爱人。”
“你在撒谎。这个青年是季书淮，是绥阳城的大善人，他被人炼成了炉鼎，怎么可能这样的自信明媚。”千目珠避世多年，早就不知道外面发展成什么样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景和年。
“而且，把他炼成炉鼎的人是天下第一，以你的资历，怎么可能从天下第一手中抢人。”
“你记错了。”
“你避世多年，早已不知，外面改头换面，天下第一早已不是凌霄。”
“凌霄！？就是这个人骗走了我的眼睛！”千目珠目眦欲裂，触手疯狂舞动，抽碎了漂亮华丽的宝石。
君临安静看着宝石变成亮晶晶的粉末，随风，随呼吸飘散在空气中，最后落在地上成为一文不值的尘土。
“他不仅骗走了你的眼睛，还把你的眼睛炼成了云镜，用来窥探世间的一切，说不定，他现在正在使用云镜看着我们，听着我们讲话。”
君临抬起头，锐利的目光越过细碎的粉末直抵光滑明亮的镜中。凌霄盘腿坐在石室里，这一次的交锋，他被君临伤得非常严重，虽然撤退及时，但那道毁灭性的天雷还是劈到了他。
差点废了他一个分身。
他现在在闭关修炼，修复分身。
等恢复好后，他一定会让君临付出代价！
凌霄单手捋着胡子，眼珠转了几圈，唇角扬起一丝狡猾的笑意，“天璇，好久没有使用过它了。”
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惊喜呢。
季书淮想出去找君临的，突然感觉背后一阵阴冷，听见哒哒的脚步声。侧了一下头，询问：“君临，是你吗？”
“是我。”身后响起君临的声音，低低的甚至有点阴沉。从他眼睛受伤后，君临的情绪就不太好。
季书淮没多想，摸索着向君临靠近：“你有没有听见千目珠说话的声音？他好像在向其他兽解释，道出了吞天的苦衷。”
君临道：“我没听见。是你听错了。”
“我听错了吗？”季书淮非常疑惑的歪了一下头。
咻得一下，一道白光从季书淮指尖迸射，不偏不倚正中君临的胸膛。
季书淮道：“你不是君临，你是谁！？”
他眼瞎的时候，君临不会放任他走一步。君临从来都是寸步不离的牵着他的手。
而他也总是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君临的手。
他刚才走了那么多步，都没能摸到君临的手，说明君临站在原地一动没动，等着他靠近。
真正的君临从不会这么对他。
“你到底是谁！？”
君临笑了一下，迅速闪到季书淮面前，主动触碰季书淮。两人触碰的那一瞬间，爆发出强大的白色光芒。
在光芒的照耀下，君临变成一面镜子，而季书淮被吸入镜中。华丽的镜子飞速旋转，像一阵绚烂的风，飞出山洞。
镜子带着光芒飞出去，闪烁的光刺痛了每一头兽的眼睛。前来找季书淮的凌羽他们被刺的睁不开眼。
花千棠反应迅速，生出藤蔓挡住遮住刺眼的光芒。凌羽仰着头，下意识追寻光的方向，却又太耀眼不得不收回目光：“什么，好，好刺眼。”
花千棠道：“好像是是一面镜子。”
“镜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强光？”风落疑惑。
花千棠道：“这里的动物还都会说话呢，你担心那么多干什么，走了走了，我们去找季书淮。君临不在，他一个人在洞里肯定会无聊。”
风落疑惑的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巨大的光球，没有多想，跟着花千棠他们进了山洞。
看着空空如也的山洞，三个人愣在原地。
花千棠爆发出巨大的叫喊：“季书淮呢？季书淮怎么不见了？”
风落道：“那束光从洞中飞出来的，难不成是季书淮？”
三个人脸色大变，相视一眼，异口同声：“不好！书淮有危险！”
他们慌慌忙忙出了山洞，刚好碰见来这里的归愿。归愿忧心忡忡：“我刚刚看见白色的光球从这边飞出来了，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花千棠道：“不是我们，是季书淮，季书淮不见了。”
归愿趴到地上，示意他们上来：“快上来，我带你们找君临。“
归愿会飞，比他们双腿跑的，要快很多。来到千眼窟，刚好与吞天碰见。吞天看着他们着急忙慌的样子，询问：“怎么了？”
归愿道：“季书淮不见了。”
吞天道：“我们赶紧进去千眼窟。”
进入千眼窟，听见千目珠说最后一句话：“我不要你的眼睛，我会变成一双眼助季书淮恢复光明，我要亲眼看着，凌霄死。”
吞天道：“千目珠！”
千目珠看向吞天：“阿天，再见。”
我以为我们长生不老就有足够的时间耗下去。最后发现，耗来耗去也只是在折磨我们自己。
我们拥有足够的时间，最不够的也是时间。
耗到最后连句“对不起”都没有时间说出口。
千目珠漂至空中，一点一点缩小，身上的触手缩回去，眼睛一只接着一只闭合，细长的眼尾缝隙滑出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无数颗水珠漂浮到空中，环绕在千目珠身边。千目珠的大脑袋开始从中分裂，缩小。红色的脑袋褪去血色，变得苍白，触手变细变长烙印在白色的脑袋上，好似带着血丝的白眼球。
水珠接二连三飘进白色的眼球中，成为主人永远流不干的眼泪。
所有人一时间都看呆了，无法形容这个震撼又伤感的画面。
他们都没想到最后一双眼睛竟然是千目珠。
只有吞天知道那不是眼睛，而是灵器。
青阳陵的每一只兽都可以化作一样灵器，他和归愿的灵器形态是剑。
而千目珠的灵器形态是眼。
这双眼可以看见千里之外的东西。
季书淮得到千目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只是，千目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可以在灵力充足的情况下切换剑和兽的形态，而千目珠的形态是不可逆的，一旦变成眼，此后就再没有办法变回来了。
漆黑的眼睛一个接一个飞到君临手里。
君临低声道：“谢谢。”
吞天道：“君临，季书淮不见了，我们现在要去找季书淮。”
君临收好眼睛，立马往外赶：“发生了什么？我在洞外设了结界，不可能有人进去的。”
花千棠道：“是巨大的两面镜带走了季书淮。”
巨大的镜子，还是两面的，可以把人带走，那是，是……
“前尘镜！”君临脸色一沉，“我去找季书淮。”
前尘镜四大圣器之一，拥有“观前世，知后事，斩前尘，断因果”的能力。这个镜子神出鬼没不受人控制，一直以来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没想到竟然在青阳陵出现了！
被前尘镜吸进去的人，只能从里面出来，而不能依靠外界的力量打碎，否则镜毁人亡。
君临不怕季书淮从镜中出不来，只怕季书淮通过前尘镜知晓前世的事情。
一向以执棋者身份出现，并且运筹帷幄的他，第一次开始慌乱。
他要赶在那之前，把季书淮救出来。
“我去找季书淮。”
“我们跟你一起去。季书淮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可能放任他不管。”
“好。”
几个人离开千眼窟，发现洞外站着好几头凶兽，为首的那头凶兽正是前几天和吞天交手的浮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