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杜汝舟将陈显带回家,再一路东行到庭零山,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做了两年公殳的书童,杜汝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不敬业!
阿宿一路算着天气,提前规划好路线,安排好停脚的客栈,每天还按时给公殳请安,早晚端着温度适宜的水盆,让公殳净手。
公殳爱干净,但在外表现得并不明显,也不挑剔。
一些细小的动作,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他那是爱干净的原因。
而在这样忙碌的行程下,阿宿还要给杜汝舟上药,按公殳的吩咐每晚给杜汝舟热水,赶鸭子上架地摁着杜汝舟乖乖入药浴。
这么好的书童苗子公殳不用,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自己?
直到那天,杜汝舟悄悄问阿宿:“你为什么不和公殳,嗯,师父一同出山呢?”
阿宿眨巴着大眼睛:“因为我是长孙大人的傀啊!非特殊情况,长孙大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杜汝舟“哦”了一声,想着过两天就要见到所谓的师兄师姐了,一时犯难。
“你说我是不是要给大家带点礼物什么的?大家都喜欢什么呀?”
“哎,但钱又不是我挣的……”
杜汝舟琢磨着:“实在不行,我给师兄姐们磕俩响头?”
“磕头?”阿宿那脸上复杂的神情那叫一个精彩,“你给师父磕个头试试,看天雷会不会追着他打?”
杜汝舟:“……”
那天,他们终于到了庭零山脚下。
杜汝舟和公殳刚刚爬到山坳,就见言中环臂愤愤地站在那里:“你们仨是小火炖猪蹄,慢慢熬来的吗?”
言中的脚边蹲着俩四五岁孩童高的木桩,带着五彩面具。一见到公殳就站起来,露出巴掌长的手臂和腿来,嘴里喊着“阿树,阿树”,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杜如舟都担心他们会摔倒。
不出所料,俩“树桩”刚跑到三人跟前,就前仆后继地行了个大礼。
杜如舟:“……”
公殳无辜地耸耸肩,对言中说:“阿宿带错路了!”
更无辜的阿宿:“路上捡了几个刚化形的妖精,送当先阁去了,绕了点路!”
“行了行了,进山吧,马上天都要黑了!”言中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师妹,我给你的纺若膏好不好用?”
“师兄很贴心吧,”说话间,言中目光落到了公殳纸糊的脸上,“把阿宿派过去了!”
公殳似笑非笑地说:“借花献佛,差不多得了!”
言中难得在公殳身上见到这样的表情,任那两个“木桩”和阿宿带路,自己走到了杜如舟身边,用胳膊肘支了支杜如舟。
“诶,师妹,”言中压低声音问,“咱师父不对劲儿啊!”
杜如舟:“怎么不对劲儿了?”
言中:“师父是不是老年失业,进入更年期了!”
杜如舟感觉火一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得不为某人正辞:“怎么能是更年期呢,公殳正向着朝阳,挥洒青春的汗水呢!”
“……”公殳觉得不如不辩解。
绕过几座山坡,在三山环绕的谷底有一片湖。
乍一看,那片湖和其他的湖没有什么分别。湍湍流水从石缝中泻下,汇聚在如墨的庭零湖中,撩动这湖面倒映的星河。
那两个小木桩走在前面,竟然从身侧的口袋里,拉出了一人高的两根杆子。
木杆一头有钩子,钩子在山色里闪着银光,一会儿又埋没在流苏穗子下。
两个小木桩走过湖面,除了拉出了长长的水线外,走在湖面如履平地,一直走到湖对面的山壁处。
杜如舟跟着公殳的脚步,下意识提高裙摆,瞥见湖面踏碎的星河,一时间紧张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来。她看着两个小木桩高举长杆,好似勾住了无形的帘子,拉开暮色一般,在山壁上打开一个豁口。
黑夜,将两个世界连接,秘境内有着和外面一样的星空,一样的湖水。
杜如舟走过小木桩身边时,下意识抬头望秘境上方看去。
天还是那么远,闪耀的星河搭建起浪漫的长桥,有意要将来者引往更远的地方。整个秘境,都是水,像是一面无声的琉璃镜。在视野的尽头,那群星汇聚的长桥与地面相勾连,让看得人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
后边的小木桩等人走完,就转到内里来,放下帘子。
那两个小短腿,从杜如舟身边蹦跶过,嘴里喊着“阿树”,逐渐追逐到更远的地方。而杜如舟身旁的言中,也早就不知去向。
“阿树。”杜如舟在心里默念,“难道是方言么?总不会是喊错了吧!”
不等杜如舟解开疑惑,她往前望去,发现四周除了水就是水,连个能安身坐下的建筑物都没有。耳边回响起白开心对此的评价——一贫如洗、鸟不拉屎!
杜如舟想:“绣娘叫公殳清水大人,看来不仅仅是因为一脸富贵相的公殳管不住钱,还因为这庭零湖真的全是水吧……”
再往前走几步,头顶的星光暗淡,四周的天色发灰,水面飘起一层水雾。
杜如舟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公殳的目光。
公殳招了招手。杜如舟快步上前,和他并行:“那俩小木桩呢?”
“小木桩?”公殳反应过来杜如舟说的什么,笑了笑,“人家叫阿佐和阿佑!”
杜如舟回忆着俩木桩的样子:“这能分得清?”
公殳:“阿佐总是能比阿佑跳得高一些!”
杜如舟:“……”
“反正他俩总在一块儿,”公殳侧身压低声音对杜如舟说,“所以我一般都一块儿喊!”
杜如舟往外躲了躲,揉了揉耳朵:“你可真会偷懒!我有理由怀疑,你也分不清谁是阿佐谁是阿佑!”
几句话的功夫,秘境里的天已经亮了。
蓝色的天倒映在水面,水面上飘荡的雾团又像是云。
“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前面的阿宿转过身来,规矩地超公殳一拜,“恭迎师父回门!”
杜如舟目光落到了阿宿身边的石碑上——阿宿身边的石碑上写着:长孙平忧。
面前十座石碑,一排过去,除了石碑上的字,看不出它们的分别。他们像是这庭零湖平平无奇的守护神,立在这水天一色的秘境中,静默地告诉来者,欢迎回家!
不知为何,杜如舟喉头一哽。
“跟着你们能干嘛?当然是回去看看师兄师姐们了!”
“一点药味儿都没有,你莫不是买到假药了吧!”
“你师姐要是听到了,准得把你头拧下来炼丹!”
“长孙大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实在不行,我给师兄姐们磕俩响头?”
“你给师父磕个头试试,看天雷会不会追着他打?”
杜如舟自嘲地想:“我当真给师兄师姐们磕头了,他们得从土里跳出来!”
水雾散开,石碑后地建筑物展露真容,言中顺着石阶下来:“师妹,我来给你介绍介绍你的师兄师姐们!”
杜如舟侧眸扫了眼公殳。
对面那人脸上没有多余的神色,说是在看石碑这等死物,不如说他是在看人。
觉察到杜汝舟的目光,公殳瞥过来看杜汝舟,随即招了招手,让阿宿先进去。而心虚的杜汝舟立马收回自己的视线,感觉那视线就跟拖在地上的毛线一样,半天收不完,不由得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
阿宿退下,言中踩着水花踱过来:“我们一门,号曰无名,出去报师父的名号,大家就知道你打哪里来的了!今后加上你,就是十二个门徒。我排行老七,你叫我七师兄也不是不可以!接下来,咱们从谁先介绍起好呢?”
杜如舟笑了笑:“我先来吧!”
公殳点头:“好啊!”
杜如舟抬手行礼:“杜汝舟,拜见各位师兄师姐!”
她就这样,头埋在胳膊下,盯着水面上倒映的自己的脸,迟迟不敢抬头。好似只有这样,师兄师姐们才能仔细端详这个师妹,到底是何等模样。
她怕,她一抬头,这样的注视就不见了。
过了半晌,杜汝舟才抬起头来。
言中拉着杜汝舟从左往右介绍着:“这是你大师兄,正儿八经的真龙,以剑入道,九霄第一武神,最大的爱好就是甩脸子,他经常连师父的面子都不给的!”
“这是二师姐,你来之前,她是我派唯一一个雌性!以炼丹炉的三昧真火入道,平时就爱好捣鼓丹药,你用的那个纺若膏就是她做的。但真要论医术丹药这天上地下,能和她比的就只有金门洞那几个古董!”
“这是你三师兄……”
“……”
“这是你八师兄,平生最大的遗憾怕就是和病魔抗争失败了,死得最冤……哎,师父别打断我啊,我又不是说的假话!他以锉刀入道。阿宿你也见到了吧,他的傀术,这天下至今无人能及其右,就连师父都不能……算了算了,师父你要不然进去等我们?”
“……”
言中语调欢脱,有时候还少不了几句戏谑的调侃,就好像那些人真的就站在那里和他对嘴骂街一般。
介绍完一圈,杜汝舟朝着石碑又是一拜。
“师父!”阿宿站在院门口,往外招手,“饭做好了!”
公殳走到杜汝舟身边:“进去吧。”
走上石阶,是个种满花草的院落。
几个人在修剪花枝和除杂草,有个人怀里抱着只玄猫。众人见到公殳和言中就会问安,他们看到杜汝舟,低下的眸子斜着抄过来,满眼的好奇欣喜。
路过面对院子的正厅,能看到里边挂着三幅画像。
只是瞥一眼,杜汝舟就能认出其中一幅画像撰的是公殳。那一身惹眼的蝶纹雅青长袍,即使是在画上,也好似随风飘动着。
阿宿挑帘侧身,让几人进屋。
一进屋,杜汝舟就注意到了站在四周的几个人,他们和阿宿一样,有呼吸声,但胸脯并不会随呼吸起伏。
而后,她的目光落到了饭桌上。
公殳行礼:“扶涯神君!”
关扶涯回礼:“公殳大人!”
杜汝舟跟在公殳身边,也朝关扶涯行礼。而言中越过所有人,走到饭桌边,坐到了关扶涯的旁边。
如果说公殳是日角偃月的贵相,言中有鸷狠狼戾的匪气,那么关扶涯就似千山飞雪的冷清。他坐在那里,一身雪白,纤尘不染,就像无人踏足的雪山之巅,在朝阳里熠熠生辉。
“这次还要多谢扶涯神君了,”公殳与关扶涯一同坐下,“要不是你那以假乱真的几十封书信,我很难从总舵水牢里全身而退啊!”
杜汝舟震惊道:“三十二天天神的信是假的?”
“对了,”言中侧头看向关扶涯,“你怎么想起这一出的?”
公殳笑着给关扶涯倒了杯酒:“之前你拜入我门下,不也见过那些信么?”
言中:“难道说,那些信是……”
公殳:“亏得扶涯神君还记得那些信的内容!”
关扶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彼此彼此!”
“既然,这些信是假的,”杜汝舟蹙眉,“那雪盟主和古原神君那边的信……”
公殳从灵袋里取出两封信丢到桌上:“空白的!”
言中咬牙切齿:“探雪的人,真是。”
公殳摇头喝了口酒:“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收了这信呢?”
杜汝舟:“你怎么就知道,雪盟主那边没有写东西!”
“都是玩烂了的老把戏,”公殳说,“估计探雪也是听到了风声,派人跟过来,静观其变吧!”
“倒是白开心,”杜汝舟皱着眉头,“他会不会看出端倪?”
“我跟你说,估计那天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就已经回过味儿来了!”言中给自己夹了菜,“但是他肯定不会大肆宣扬。”
杜汝舟:“因为他当时没看出来么,怕事后被耻笑?”
“耻笑?”言中摇了摇头,“他被人当面指着鼻子笑的事海了去了。”
公殳看着杜汝舟半天没动筷,主动将筷子拿起来递到杜汝舟跟前说:“这事是扶涯神君主导的,就是扶涯神君的意思。白开心算得精,明面上不可能指认扶涯神君。当先阁靠妖神发家,虽然不需要三十二天撑腰,但需要和三十二天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如果白开心本人碍于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