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内外的宫人下意识停住了脚,一些年长知道点内情的宫女也只是靠在墙上微微叹息,年幼好奇的小宫女缠着她们,却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只能失落离开。
在惠姬要重复第二遍时,御书房里冲出来一群奴才,由张公公领头,把她拖了进去。
陈玄烨面色黑如煤炭,眉头紧锁,眼里的火要喷出来了。
“你们要干什么?松开我!”
“陈玄烨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缩在这宫中的角落里苟且偷生,从未多说过一句话,也没去碍过你的眼,为什么还不放过兮儿?”
“闭嘴!”陈玄烨愤怒的起身,踢歪了面前的桌子,木腿裂开了细缝,吃痛的又坐了回去。
张公公连忙跪到他面前,给他递台阶,“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原来你也知道疼啊,你知不知道我得知兮儿要嫁给什么启国太子时心里有多痛?”
两边的奴才压着她的手臂,惠姬所幸坐下,一行行浊泪弄花了今早听说陈沅兮要回宫,特意对镜化了许久的妆,露出经岁月沉淀,生出细细皱纹,因生育长出细小斑点的皮肤。
“快捂住她的嘴。”
张公公为他揉着腿,陈玄烨指着惠姬吩咐道。
“凭什么?”
惠姬使上蛮力,谁的手凑到她嘴边,就用力咬住,到底是主子,这些奴才没得到命令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使劲扯出自己的手,皮肉好似被拉扯掉了一块,鲜血流出,不敢轻举妄动。
看着惠姬如疯狗无异的样子,陈炫烨嫌恶的扭头看向了别处。
细小的动作落在惠姬眼里,心口阵阵刺痛,神态更加疯癫。
“不知道宫里这些人知不知道你的卑劣手段,当初你根基不稳,内忧外患,我们南国贸易兴盛,对入关者审查不严,你隐藏身份进入,故意接近我,那时我才十六七,涉世未深,又得父王母后疼惜,沉浸在你编织的美好爱情中,在宫里闹了几天,父王母后就答应我随你来良国,他们以为你就是个平头百姓,没有一官半职,觉得不管怎样都能护住我,最后却遭你威胁。”
“这些你认不认?”
旁边的奴才听到这些,手上都卸了力气。
惠姬脸上泪水纵横,混杂着脂粉流到脖颈,一只手臂紧紧抱着自己,一只手指着陈玄烨,眼里的怨气要溢出来了。
看在陈玄烨眼里像是索命的女鬼。
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惠姬不死,这些不够光明的手段就要缠他一辈子,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一个帝王竟然如此卑劣。
朝堂上那些顽固不化的老臣要如何编排斥责他,会不会有人要把他拉下皇位。
心里胆寒,陈炫烨拔出放在桌旁的佩剑,指向惠姬。
“快快快!你们快压住她,不然就来不及了,一定要快。”
他平时虽也喜怒无常,张公公还是被他癫狂的样子吓到,怕殃及到自己,马上起身,踢了那些愣住的奴才一脚,“没听到陛下吩咐?愣着做什么?”
这些奴才手忙脚乱的压住惠姬,像是丢了魂魄,双眼无神。
一切变故发生的太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砍掉你的舌头,看你还能不能把那些事说出去。”
张公公闭着一只眼睛,识趣的撬开惠姬的嘴,拽出舌头,为了活命,他只能成为陛下的一条狗,泯灭掉自己的人性。
鲜血溅到了张公公和旁边的奴才的脸上、身上。
接受能力差的当场晕了过去。
惠姬拼命挣扎着,舌尖剧痛使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止不住的血呛进了她的嘴里、鼻腔里,让她喘不过气,在失血过多晕过去前,听到了陈沅兮的声音。
一抹微笑定格在了她的脸上,很快被刺眼的红遮盖,变得惊悚。
“你们快拦住昭慧公主,惠姬……惠姬丢到清幽宫,不对,不对,丢到从先皇开始就废弃的偏殿。”
愤怒褪去,陈玄烨因害怕,思维变得迟缓,丢掉手里的剑瘫坐在龙椅上,不敢再看躺在地上的惠姬。
陈沅兮被拦在御书房前,拼命挣扎,使劲浑身解数也闯不进去,却见几个奴才抬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那人头发杂乱散落,只插了一个镶玉的银簪,一身墨绿色的衣服格外眼熟,定睛一看正是惠姬,嘴里还留着细细的血丝。
“母妃!”陈沅兮用尽全力扑过去,被冲过来的奴才拦住。
“松手。”
陈沅兮停下来动作,夹杂着怒音,对拦路的奴才下最后的通牒。
“对不住了公主。”
十几个奴才堵得更加严实,把通向偏门的一条窄道完完全全挡住了,抬着惠姬的奴才的衣摆经过转角处在陈沅兮眼前消失。
“那我也要向你们说声对不住了。”
说着,陈沅兮扯过中间一个人的手臂,往后拽的同时,在他脚尖借力转动,站得不稳的时候一脚踹了出去,然后分别按住了旁边两个人的脑袋,用力一撞,两人摇着头跌跌撞撞的倒了下去。
中间有了空隙,陈沅兮再没功夫和他们浪费时间,拔腿跑了出去。
绕过一条条小道,惠姬流到地上的血丝,成了为陈沅兮指路的引子,终于在转过下一个拐角时,惠姬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眼里。
惠姬墨绿色的衣摆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晃得她恍惚一瞬。
这时母妃明明应该挽起衣袖,站在木梯上摘今年新结的杏子,孙嬷嬷在旁边撑起衣裙,随时准备接住母妃从半空抛下的杏子,禾雀和金钗站在两侧扶着梯子。
而她,一定会嘴馋挑出一个看着最黄、最香甜的杏,在身上蹭蹭就塞到嘴里,不是被外面的细毛扎到、就是被杏酸的脸皱成一团,引得众人嘲笑。
“瞧瞧这孩子,这般着急,这酸杏要酿成酒才好喝。”
母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样轻柔,连含在嘴里的酸杏都甜了几分。
可现在,母妃躺在那,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不知死活。
陈沅兮加快步子追上,扒开了站在后面的奴才,手靠在母妃腿边,温热的触感让她的心放下了几分,视线移到嘴边胸口大片的血迹,手不自觉抓紧。
“唔……”
惠姬的眼睛半挣,嘴巴张开声音却沙哑沉闷,像个已经哑了嗓子,行将就木的老者,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陈沅兮看着她血肉模糊的嘴,浑身血液被冻住,长吸一口气,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石化在了原地,试探着问:
“母妃,你的舌头呢?”
“呜呜……”粘稠的血液冒着小泡再次从嘴角流出,黏住了惠姬的嘴,甚至嗓子里也反出浓重的血腥味,每一个字音都牵着她全身的痛觉,意识越来越不清醒。
摸索着抬惠姬的木板的边缘,陈沅兮想凑近点去听,却被人反压住手拽开。
回头一看,是父皇身边的禁军。
为首的还是当初跟在陈沅兮身边去往前线的那个。
“王统领,这么快又见面了。”
她笑得绝望,派出这么多禁军,看来父皇是铁了心的不让她再见母妃。
不由自主的打量起面前的宫殿,枯黄的杂草依旧顽强挺立,长得有一人高了,把破败的房屋掩住了一半,房顶的砖瓦灰蒙蒙的盖着一层灰,木窗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一侧的偏房已然坍塌。
难道她要放任母妃在痛苦、荒芜中熬到生命最后一刻吗?
陈沅兮想一脚踹翻身后的禁军,但是她不能,这样做父皇只会派出更多的人,防卫越森严,就越对母妃不利。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妃被抬进去,四名禁军留了下来,剩下的跟着王统领压她回去。
陈沅兮痛恨自己的弱小,却只能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冷静。
一定一定要想出办法救母妃。
要快些找到太医为她医治。
在御书房说什么也一定很关键。
……
思路还未缕清,孙嬷嬷和禾雀、金钗就出现在了陈沅兮面前。
“怎么样公主,娘娘呢?”孙嬷嬷握上了陈沅兮的手,她的手宽大厚重,温暖又有力。
从前注意主仆有别,虽然陈沅兮几乎是在孙嬷嬷的怀里被一口口喂大的,但自从学会走路,她就再未这样亲近过,这次大约是真等着急了,但还是按着惠姬吩咐,没往外多走半步。
“母妃被砍了舌头,丢到了荒废的偏院,有禁军看守。”
待这句话说完,陈沅兮都惊奇,自己竟然能这样平静的说出来。
半口气没咽下去,孙嬷嬷差点栽倒在地,幸亏被禾雀扶住。
“你说珎儿怎么了?”孙嬷嬷握紧了陈沅兮的手,身体依旧瘫软的靠着禾雀,呼吸滞重。
“珎儿?”
陈沅兮回拉住孙嬷嬷的手,明白有些事三言两语说不完,在外面万一被人听去,母妃救不了,她们几个也要搭进去,于是说道:
“嬷嬷,我们进来说。”
惠姬舌头断裂处涌动着的汩汩鲜血,像盆冰水,将陈沅兮浇透,一切情绪都走入了一条死胡同,变得绵软无力,也许又是母妃对她的馈赠,至少理智逐渐回笼。
金钗和禾雀关上房门出去,陈沅兮立即跪到了孙嬷嬷身前,“嬷嬷,您一定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能让父皇割掉母妃的舌头。”
孙嬷嬷慌张把她扶起,“公主您这是干嘛,老奴知道的一定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之前不说只是娘娘不让,事到如今,也顾不上娘娘的吩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