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五条悟靠在墙壁上，微微吐出一口气。他本打算找高层算账，走到一半又觉得挚友的神色奇怪，纠结了一下后，他又转头回去想找夏油杰聊一聊，让他振作起来。

谁知刚一过来，就看到黑井葵在夏油杰身边坐下，他想上前和同期们说说话，黑井葵抬起头，和他对视一眼后摇了摇头，而她身边的夏油杰正垂着头，没有发现自己的额挚友在不远处。

五条悟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没有走上前，而是在自动贩卖机后面的拐角处听两人的对话，黑井葵知道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说什么，开始对夏油杰说起了自己波澜起伏的过去。

五条悟震惊，黑井葵为什么突然就毫不保留地说出自己曾经在黑手党干过的经历？而且为什么毫不避讳向同伴们展示自己已经被扭曲的思想？

五条悟震惊、五条悟震撼、五条悟想不通。但还在和夏油杰说话的黑井葵不知道另一个同期心里爆炸的宇宙，她说起自己曾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掩盖掠去了这段经历，只是说道：“在港口黑手党和横滨都进入了黑暗时刻，一个黑医来到了黑手党，不知如何操作，他成为了首领的私人医生。”

森鸥外，一个地下医生，不知为何被首领看上，成为了他的私人医生，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和泉川葵从送物资的成员那里读取到这则信息后，并不怎么在意。自从首领病了后，他的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和泉川葵本以为又是一个冤种，然而有一个人的到来却打破了她的想法。

鸢眸少年打开了禁闭室的门，比和泉川葵反应更快的是她的异能力，一直失去控制的异能力本能地想要侵入来者的大脑，但在接触到少年的那一刻却突然消失了。

察觉到异能力的异常，许久不见阳光的和泉川葵抬头看去，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的头发微微蜷曲，身上和脸上缠着绷带，和泉川葵问道：“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少年露出了笑容：“只是对首领一直藏着的、传言可以轻易改变局势的异能力者有些好奇。”

和泉川葵没有理会这些屁话，她问道：“你应该没有打开这个门的权限吧？你怎么进来的？”

“就这样进来的。”少年两手一摊：“只要躲开守卫，避开摄像头，然后打开门锁，就可以啦。”

少年手里的铁丝简直是在明示，和泉川葵没有在意，她很久没有说话了，语速有些慢：“你很奇怪。”

少年露出令和泉川葵不舒服的笑容：“奇怪在哪里呢？是这个绷带吗？”他点了点自己眼睛上的绷带：“还是我的衣服奇怪？”

和泉川觉得黑色的风衣看起来很适合他，不过少年看起来不太满意。嘀咕了几句：“所以说森先生品味就是很差啊，这种衣服有什么好看的，还说黑色显瘦，真是肮脏的大人啊。”

最后，他结束了自言自语，鸢色的眼睛如同深渊：“或者说，因为发现对我无法使用异能力，所以觉得奇怪呢？”

和泉川葵的手指轻轻颤动，她问道：“你究竟是谁？”

少年弯下腰，夸张地做了个不伦不类的绅士礼：“太宰治，异能力名为——人间失格。”

*

“太宰治？人间失格？”

一谈起这位无赖派作家，夏油杰的第一反应就是：“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这句话是太宰治借用了寺内寿太郎的作品《遗书》，但确实因他而出名。”黑井葵说道：“我们那个世界的太宰治，是一位反异能力者，他的异能力人间失格，是能够无效化一切异能力，也是我的天敌。”

“在我异能力失控的时候，一定范围内，他人在我眼里是透明的。”黑井葵补充：“他的过去、他的想法，甚至他的生命都会被我的异能力掌控。因此，这位反异能力者的出现，打破了我的【安全】。”

*

名为太宰治的少年从禁闭室离开后，和泉川葵默默思考他的来意。从他的话中可以听出，他是跟着首领现在的私人医生森鸥外而来。一个私人医生，来到黑手党，身边跟着一个反异能力者，动机不纯这几个大字简直可以贴在脑门上了。

只不过这一切和禁闭室内的和泉川葵并没有什么干系，她一直静静地待在这狭小的空间内，直到视讯再次被打开，对面那个坐在首领位置的人已经改变。

“早上好，葵酱。”

从未见过面的中年男人露出和蔼的微笑，太宰治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中年男人没有在意屏幕另一端和泉川葵一言难尽的目光，继续说道：“真是可爱的孩子呢，如果你是我的孩子该多好！”

和泉川葵一脸冷漠，根据视频里太宰治的站位和这个陌生男人的位置，她大致判断出了现在的情况，但她还是问道：“你是谁？”

“鄙人森鸥外，两天前，前任首领病逝，去世前将首领之位传位于我，所以，现在的我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森鸥外双手撑在下巴上，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诡谲，但很快，他又轻快地说道：“当然，如果可爱的葵酱愿意叫我爸爸或者PAPA的话那就更好了！”

先不论私人医生如何上位的，才上位两天，就急不可耐地找到了已经属于港口黑手党秘闻的和泉川葵，看来这位新首领的根基十分不稳。

和泉川葵看了眼首领身后的太宰治，终于明白上次为何太宰治会撬锁来到禁闭室，这是一次试探，试探太宰治是否能够抑制住异能力暴动的和泉川葵，试探和泉川葵是否会像旧派一样抵制新任首领上位。

和泉川葵思忖片刻，最终低下了头：“BOSS。”

“真是令我惊讶。”

说着惊讶，森鸥外脸上可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他收敛起夸张的笑容，垂眸问道：“葵酱，森葵会不会更好听一点？”

执着于做自己的父亲？

和泉川葵不会天真的认为这位首领是父爱无处安放，此举的目的，应该是通过收养而彻底掌控她。

“抱歉，BOSS，我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异能力。”和泉川葵揣测森鸥外的意图后，委婉地回绝道。

“不用担心，葵。”森鸥外把身后无所事事的太宰治拉到身前，笑道：“有太宰君在，一年前那样的大灾祸，不会再发生了。”

和泉川葵垂下了头。

*

“之后，在遇到棘手的敌人时，森首领就让我和太宰治出去解决，再之后更加强大的异能力者加入了组织，因为我的不可控性，我渐渐就很少出任务了。”

黑井葵说道：“横滨迎来了久违的和平，但港口黑手党依然是黑手党。”

“那森鸥外所说的大灾祸，是什么？”

夏油杰发现这场大灾祸正是葵改变自己态度的转折点，但黑井葵并不想多说，只是含糊道：“那就是我犯下的，无法饶恕的罪过。”

“那你又为何会来到这里？”

黑井葵叹了口气：“我总是在被迫做选择，被迫加入黑手党、被迫杀人，最后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异能力。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出于本心做了一次选择，却被视同于背叛黑手党，引起追杀。逃亡路途中，不小心掉进河里，就来到了异世界。”

“感觉像是在听异世界穿越轻小说。”

夏油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黑井葵神色平静：“还是很烂俗的那种。”

黑井葵：“咒术师的尽头是什么呢？在加入高专前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在加入后，我又觉得自己思考这个问题十分可笑。”

蝉鸣喧嚣得令人烦躁，空气闷热到感到窒息，夏油杰觉得有些头晕，他说道：“祓除咒灵、保护弱者，即便这条路的尽头不是鲜花与掌声，我也不会后悔的。”

夏油杰没有意识到，他的那句“我也不会后悔的”声音轻而颤抖，几乎被蝉鸣声淹没。黑井葵没有戳穿：“我曾经也问过灰原，他的回答和你差不多。”

她笑了一下：“但是灰原是出于想要帮助他人的想法而行动，你呢？你也是这样吗？”

夏油杰垂下头，半晌后才说道：“不是这样的，因为我很强，只有强者保护弱者，这个社会才能运转。”

“我第一次出于自己清楚的意志杀人时，我告诉自己，我杀掉的是一个恶徒，杀掉他，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是不是也保护了别人，是不是很自欺欺人的想法？”

黑井葵没有对夏油杰的正论说些什么，转而谈起自己的经历：“但是一旦开启了这个开关，就无法回头了。我杀的恶徒越来越多，越来越麻木，直到我需要对一个目击者灭口时，我突然醒悟过来。

那个目击者只是个街头混混，做过的最坏的事情大概就是偷了有钱人的金首饰。这样的人，以法律审判，可能也就是做几年牢。但他看到了组织的秘密交易，我需要灭口。”

黑井葵停顿了一下，夏油杰抬头看着她，白色的发丝看起来像是某种征兆。

“我不得不杀了他，即使我不杀了他，其他人也不会放过一个目击者。”黑井葵说道：“我只觉得从前的自己可笑，害怕承担杀人的罪过，只能默默给自己描补，当无法欺骗自己的时候，一切罪恶都遮盖不住了。

杀人就是杀人，救人就是救人。这两者从来不是能够混为一谈的东西。”

夏油杰有些茫然：“你想说的我是错的吗？”

“我讨厌评价善恶对错。”黑井葵摇摇头：“在我眼里，这个世界只有值不值得干的事情。加入黑手党就能够活下来，杀了人才能让自己更强，想要得到答案就背叛组织。我愿意承担这些后果，觉得值得，因此哪怕我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也不会后悔。”

“你呢？你会后悔吗？”黑井葵问夏油杰：“强者保护弱者，强者支配弱者，这两者是同时存在的。当你保护的弱者去压迫更弱者、伤害更弱者，你觉得值得吗？你愿意承担这个代价吗？”

夏油杰张张嘴，但又颓然地闭上了。

他认为咒术师保护普通人是强者保护弱者，但他真的能接受自己保护的普通人是会去伤害他人的恶人吗？

黑井葵站了起来：“虽然我也很遗憾灰原的死，但是他死在了自己所追求的道路上，我并不会为此感到悲伤。”

说完，她没有再看同期的表情，转身离开了。直到黑井葵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夏油杰才低低地自言自语：“真是无情啊。”

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反射的光芒，长长叹息一声，在这繁杂的蝉鸣中闭上了眼，陷入了夏日深不见底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