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偶有更夫敲锣,惹起几声犬吠。
屋内烛光摇晃,碳炉内木炭静静地燃着,一点火花溅出碳炉。
程青起身将窗户稍稍打开一丝缝隙,回身走到谢芳衡床边。
发色如墨,面色苍白,一双俊眉因疼痛微微皱起,程青伸手探了探,没有发烧,幸好。
看来他的身体素质不错,像这样的皮肉伤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好。
在这闲着也是没事,要照看谢芳衡,她也不能回实验室,只好摸出县衙的卷宗,细细看着。
这是她从书吏那借来的,本来是想学学这个时代的验尸流程,免得以后闹笑话,没想到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古羊县并不大,人口也只有十余万,但发生过的命案却不在少数。单是去年一年,非意外死亡的人命案就有四十六起,平均下来每个月至少有三起。其中谋杀案居然有十三起,也就是说每个月县衙都要处理一起谋杀案,这样高强度的破案,县衙居然没有积案,不仅全部破案,甚至还非常迅速。
程青翻过一页,轻啧了一声,这样的情况要不就是前任知县非常善于刑侦破案,要不就是有人在草菅人命,考虑到自己被冤枉入狱,程青觉得是后者。
“咦?”程青看到某处眼神一凝,
长盛三十一年七月,官府接到报案,在青牛村里附近的山上捡到一个头颅,头颅已经白骨化,官府找遍了附近,没有找到尸首的其它部分,最后经仵作验证,这个头颅的主人已经死了有两年了,书吏在翻过失踪人口的记录后,草草地将其认为是当地的一个农户,就此结案。
白骨认尸?家属如何验证?程青心有疑惑,按下不表,接着往下看。
又有长盛二十九年,古羊县城东的大善人一家被杀,家中财物被盗取一空,官府在探查后,将其归咎于仇杀?原因竟是那户人家在数月前与死者一家发生口角,案发后,官府又在其家中发现失窃的首饰,最终判了那户人家谋杀罪。
只有几句模棱两可的证词和一件来历不明的物证就结案了?还有那位大善人的家产可是到现在也没找到…
凡此种种,不计其数。官府看似尽忠职守,但大多数案子都经不起推敲,每到案件进入僵持时,总是会出现一个非常重要且指向性十分明确的物证或人证。
太巧了,巧得就像是被人安排好了的。
程青手指轻轻敲击的桌案,昏暗的烛光下她的眼神变得幽静晦涩。
最先想到的不是官府里的那些衙役,程青最先想到的是那个死板又固执的老仵作。这些案子大多是都是由他验尸,他真的认可官府所谓的真相么?还是说他也与某些人一起同流合污了?
紧接着又想到许岩,他每次和自己说话时甚至都不敢直视自己,但只要谈到验尸、破案相关的事情,他就似乎有用不完的热情与精力,一看就是被保护的很好的样子。若老仵作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么他的演技也太好了,不仅骗过了外人,连自己朝夕相处的徒弟也瞒过了。
唉,多想无益,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破了眼前的案子,这些过去的疑案,等自己正式上任后再一点点细究吧。更何况,这些都是被盖棺定论的案子了,若真是要旧案重启,恐怕也会有不少阻碍,不知道…程青看向床上的男人,不知道眼前的这位谢大人能不能与她站在一条边上。
烛花闪烁,蜡烛快要燃尽了,程青重新点上,昏暗的一角再次亮堂起来。
夜色散去,天光乍现。
街上游走叫卖的摊贩们早早地进了城,大街小巷地叫喊着。
程青从桌上一堆文书中抬起头,面色茫然,双目通红,忍着困意打了个哈欠,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咕~~”一夜劳碌,五脏庙及时发出抗议,程青揉了揉肚子,起身。
谢芳衡还在睡着,脸色比起昨夜多了一丝血色,看起来问题不大了,又添了一些碳,收拾好后程青锁好门,出去找吃的了。
太阳还未升起,街上雾蒙蒙一片,街上行人脚步匆匆,看不出神情。
程青也没有走太远,就在门前街上的一个卖糕点的摊位上停了下来。
“小娘子,可要买些糕点?我这些糕点都是今日现做的,新鲜热乎着呢!你瞧。”
那摊贩掀开盖布,底下的笼屉里一层一层的装着温热的糕点。
程青看了一眼,笼屉下是一个小小的炉灶,里面烧着碳,小贩就这样挑着两个炉灶边走边叫喊,既不耽误叫卖,也不会叫糕点在寒风中失去了温度。
“都是些什么糕点?怎么买的?”程青有些馋了。
小贩见程青有意要买,介绍得更卖力了,“这第一层是用今年刚摘的柿子做的柿糕,其中加了糯米、枣泥,捣烂蒸熟后又放了各色的果仁,最后浇上花蜜,吃起来香糯可口,不过这价格就要贵一些,五文钱一个。”
柿糕做成了柿子的模样,香甜的花蜜点缀后看起来晶莹剔透,程青有些想吃。
“底下这个是栗子糕,用的是山上采的野板栗,捣烂后和蜜水搅拌蒸熟,粉粉糯糯的,最适合你这样的小娘子吃了,这个一个才三文钱。”
“再往下是山楂糕、花糕、豆糕,都是些时新的糕点,过了这个季节可不容易吃到了。”
程青看得眼花缭乱,每个都想尝尝,“大叔,你这哪个卖的最好啊?”
小贩憨憨一笑,“卖的最好的就是柿糕和栗子糕,今年天气冷,下霜早,柿子和栗子都比往年的好吃,做出来的糕点也买的人多。”
“行,给我每样来两个。”
“唉,好嘞,小娘子可还要些茶汤?搭配着糕点吃,清爽解腻。”小贩大大方方的,也不否认自己的甜点吃得腻。
程青一想也是,都放了蜜,大清早吃甜的慌,“有什么茶汤?”
“看你怎么吃?我这里有简单的叶子茶,一文钱一大碗,也有茶粉冲泡加了羊奶的,还能放花蜜、果干。”
程青走到另一个炉灶上看,除了茶汤还有一些米粥。
“给我来两碗米粥吧,茶汤就不要了。”
家里还有程老爹留的茶叶,就不花钱买了,省一点是一点。两碗粥一碗自己吃,一碗留着给谢芳衡醒了吃,之前吃他一顿,这次先还他一点。
小贩包好糕点,“小娘子,你要是住这附近,你告诉我地方,一会儿我来收碗。”
“不了,我拿碗过来盛。”
家里还住着一个见不得人的贵客,程青小心为上。
回去的时候,谢芳衡还没醒,程青看着他的睡颜,叹气。
“唉,今日衙门里还不知怎么鸡飞狗跳呢。”
另一边,阿满已经出发去山里找自家大人的踪迹。
吃着早饭呢,赵丘上了门。
“赵大哥,早啊,吃了么?”程青面色自然,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喝着粥。
赵丘一身寒露,他一大早从家里赶到县衙,又从县衙跑到她这里,“早,来前在街上吃了点。”
程青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有什么事么?不急的话,喝点热的,暖暖身子,我先吃个早饭。”
赵丘扫了一眼桌上,也没推辞,端起碗猛喝了一口,舒爽地一叹,“还是女儿贴心啊。”
“怎么?县衙里没人烧热水么?”程青看他一身皂服,猜他先去了县衙。
赵丘从怀里掏出一小包果干丢到桌上,“村里人送的,家里没人吃,留给你了。”
实则是他家里也没有别人了,想着程青估摸着又忙了一夜,干脆带过来给她吃。
“多谢赵大哥!”程青甜甜一笑,赵丘看着程青高兴的样子,眼角也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今日知县大人休假,昨日寻田的事还没结束,县丞大人带了人接着去寻田了,现在衙门里没什么人,就剩一个伙夫上街采买,没来得及烧水喝。”
赵丘解释,程青听见知县休假,手一顿,状若无事地问:“大人休假了?”
“恩,大人身边的阿满一大早去县衙告的假,我想着也没什么事,就过来问问你这边的事怎么样了?”
程青低头拆开纸包,里面是炒熟的板栗,剥开一个丢进嘴里,粉粉糯糯的,虽然不如买的栗子糕甜,但是比起栗子糕甜点刚好,就是皮有些难剥。
一边和板栗斗争,程青一边回答:“还差一些,大概唔,后天吧,后天应该能出结果。”
程青估算着手上的样本,其实也用不了这么多时间,主要是担心谢芳衡在她这里需要照看,可能会耽误一些时间。
“后日…应该差不多。”赵丘点点头。
“怎么了?有谁催促么?”她不记得有谁在催这个案子啊。更何况她是和许仵作一起并列执行的,就算她这边不出结果,衙门也是照常破案的。
赵丘看她剥得实在费劲,干脆拿过一些帮着她剥,“往日衙门破案都是在几日内破案,大家都习惯了,这次过了两三日都没什么动静,有些好奇。”
几日内破案?程青咋舌,就是她所在的市局,高人辈出,也不敢说自己每个案子都能在几日内破案,这里的人居然不仅能做到,还习以为常,真是大开眼界了。
“赵大哥,过去的那些案子真的就结了么?”
赵丘头也不抬,“什么真的假的,案子结了就是结了。”
“如果我没有自己翻案的话,是不是我的案子也会那样结了?”程青问。
真相大白也是结案,草菅人命也是结案,程青不相信能冒险救她的赵丘会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赵丘手一顿,然后继续剥,神色如常,“大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多的你就不要掺和进去了。”
“可——”程青正要反驳,
“哐当”一声,从内院响起。
赵丘手上动作一停,放下板栗,手扶上腰间的刀柄,神色冷峻地看向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