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一场暴雨冲散暑气,这热到狗都嫌的天终于有几分凉意。
沈星颖放下手中的游戏,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某种勇气才拆开扔在角落的录取通知书。
“沈星颖同学:祝贺你被我校录取,请在规定时间内于我校报道……”
还没念完,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北北。”
“喂,阿星,听说你考上一中啦。”
“嗯,刚在看录取通知书。”
“恭喜恭喜,别忘记请我们吃饭。陈嘉阳也考上了一中,以后你可得帮我多看着点,别让他被人家小姑娘一骗就骗走了。”
“得了吧,不都是人家小姑娘追着他跑的,你看他什么时候追着哪个小姑娘过。”
“万一呢。”
“行行行,我帮你看着,斩杀他所有桃花。”
“诶诶诶,那也不行,要是有长得好看的我也是能接受的。”
沈星颖嗤笑一声,“对了北北,你考到哪了?”
“我考试的时候生病了嘛,只能上上十四中了。”
陈北潞本来也是新港中学最有希望上一中的人选之一,只可惜生不逢时,考试当天染了病。
沈星颖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挺好了,至少是个普高。”
“是啊,最烂的普高也是普高。”
“想开点北北,强者无论在哪都能成功的。”
“行啦,我也没在意,先不聊了,我和陈嘉阳去商场了。”
“好。”
电话挂断后,客厅安静无声。
成华一中,整个市乃至整个省神一般的存在。
她未来读书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会有人在意她的过往吗?
沈星颖不自觉地把头埋进大腿,呈现一个环抱的姿势,突然对未来多了一丝彷徨与恐惧。
确实,她是个不善交际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逃避成了她解决问题的第一办法,某种角度来谈,并不是陈北潞离不开她,而是她离不开熟悉的环境。
所以与其考一中,倒不如阴差阳错读十四中来得舒坦。
至少可以逃避一些的期待和一些徒劳的人际交往。
开学那天,又下了一场暴雨。
沈佩骂骂咧咧地帮着沈星颖搬行李,说这雨就应该叫“不及时雨”。
沈星颖笑笑,接过沈佩手中的行李箱抬上了楼。
成华一中对女生偏爱得很,基本每个宿舍都是四人寝上床下桌,六人间的上床下铺都分给了男寝。
寝室的人除了她都已就位,现在都整齐划一地在桌上写写涂涂。
有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孩看见她,停下手中的笔,“嗨,我叫谢芮蕊。”
沈星颖略带干涩地打了声招呼,“hello,我叫沈星颖。”
谢芮蕊点点头,就没有下文。
沈星颖略显尴尬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开始收拾起来。
一个月下来,寝室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氛围,除了和她室友兼同桌的谢芮蕊,其他人她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原本她与谢芮蕊每天也是自顾自地生活,没有多大交集,直到秋天枫叶飘落的某一天,谢芮蕊无意间瞟到沈星颖桌上放着那张名为《枫叶》的专辑。
“你也喜欢‘私奔到乐球’?”
《枫叶》是二十年前一个名叫“私奔到乐球”的乐队发表的第一首歌曲,听说乐队为了是纪念高中时期的友谊专门写的。
这个乐队在她爸爸妈妈那个年代红透半边天,同龄人中沈星颖很少见到有和自己一样的乐迷。
沈星颖从题海中抽身,抬头看她,眼中是希冀又犹疑,“不会……你也喜欢吧?”
谢芮蕊激动地握住沈星颖的手,“我超级喜欢的!”
“年少时写下的情句,只不过是枫叶寄语。”两人不约而同地哼起歌,而后相视一笑。
谢芮蕊清了清嗓子,端正坐直身体,“沈星颖同学,只要你是乐迷一天,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沈星颖握了握她的手,“乐迷万岁!”
“我们的友谊也要像那火红的枫叶一样鲜艳!”
少女眼波流转,难挡激动的心。
年少时的友谊,就如同桌前不经意飘进的枫叶,来去匆匆。
“哎哎,星颖,国庆最后一天是校篮球赛,一班那群帅哥,每天在篮球场训练呢,去看嘛?反正晚自习还早。”
国庆只放三天是一中的老传统了。
沈星颖扶了扶眼镜,看了眼满座的教室。
大家吃饭都是十分钟解决的吗。
“别了吧,过几天就是分班考了,帅哥没有前途重要。”
“哎呀星颖,你就陪我去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谢芮蕊可怜巴巴地比了个“一”的手势,“我之前路过一班的时候瞟到过,后排那个靠窗的真的很帅啊,我在二中待了三年也没见过这么帅的。”
沈星颖犹豫了一会儿,她有些不好意思拒绝。
后桌的男生杵了一下谢芮蕊,“同学,能不能别吵,你想说话可以去走廊。”
谢芮蕊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拉着沈星颖就往外走。
“拽什么拽啊,就他努力死了?努力死了也进不了一班。”
沈星颖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一笑。
毕竟,努力总没错,每个人都有向上的心。
穿过柏园,沈星颖望湖远视,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北北!”
陈北潞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拽着陈嘉阳过了笃行桥。
“阿星,你怎么在这啊?”
沈星颖抱着手臂,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他乡遇故知大抵就是这般滋味吧。
陈北潞忸怩地贴上,“我们十四中开学晚,门口大爷吃饭去了,我跟陈嘉阳进来参观参观。”
说完,她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星颖被她逗笑,“那你想去哪参观呀。”
陈北潞假装沉思,“大概是去篮球场吧。”
谢芮蕊见终于有插话的机会,“我们顺路欸。”
沈星颖刚想起来她旁边还有个人,不好意思地介绍道:“这是我同桌谢芮蕊。”
陈北潞大气地伸出手,“你好,陈北潞。北方的北,三点水加马路的路。”
谢芮蕊伸出双手去回握,眼睛却紧紧盯着陈嘉阳。
陈嘉阳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寒暄的,有些不耐烦,拎着陈北潞防晒衣的帽子往篮球场拖,“别聊了,再聊下去就晚自习了,我舍友还在篮球场等着呢。”
陈北潞皱了皱眉,狠狠掐了一把陈嘉阳的手臂,“陈嘉阳,你真讨厌!烦死了!”
“星颖,我们也快点去吧,你不是还要回去复习吗,快去快回。”
“好。”
刚进篮球场大门,一个篮球就划破空气冲了过来。
陈嘉阳单手接住篮球,掂量两下用力砸了回去,“你们有病啊?没看见我姐在这吗?”
站在篮球场中心逆着光的少年转身接住了这个“泄愤”的球。
阳光漫不经心地打在他脸上,更显慵懒。他神色恹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白皙的脸庞,却是棱角分明的冷峻与肃然。
在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浮现出了一丝错愕。
沈星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也一下子愣住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下意识想转身逃跑。
那边显然也注意到了。
“沈星颖?”
他用尽全身力气飞奔向她。
沈星颖被谢芮蕊挽着,连篮球场的大门都没来得及出去就被拉住。
陈北潞一副大义凛然地冲上来拍开他的手,“余羲和,你疯了吧?我朋友的主意你也敢打。”
沈星颖听到久违的名字,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一瞬间突然很想哭。
余羲和只红着眼看她。
沈星颖没说话,场面一度僵持着。
陈嘉阳上来拉开余羲和,“行了阿和,嫂子还在前面看着呢,你这样让人家怎么自处。”
沈星颖听到“嫂子”两个字,眼睛里闪过一丝暗淡,多年来建立的道德体系让她脱口而出五个字:“我不认识你。”
一草一木都是时过境迁,更何况人呢,小时候的依恋,只是想要陪伴而已。
余羲和还想说些什么,还是讪讪地闭了嘴。
本来在后面看戏的三男一女走上来。
“咋了余哥,墨迹啥呢,再不打晚自习都要开始了。”
那女生也警惕地看了眼沈星颖应和道:“是啊,阿和,过几天就要比赛了,还是要抓紧时间训练。”
余羲和皮笑肉不笑,“对不起,认错人了。”
沈星颖低着头,看不出什么神情,“没事。”
陈北潞觉得气氛莫名尴尬,出来打了个圆场,“阿星,我看时间不早了,再不走保安大叔要回来了,要不你把我送出去?我们路上也聊聊天,一中压力那么大,也解解压。”
谢芮蕊也识时务地摆手,“星颖你去吧,我在这看会儿就自己回教室了。”
“行。”
两人并排走了许久,竟是一句话也没有。
“阿星,你和余羲和认识?”
沈星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静默着。
陈北潞了解了她的意思,“什么时候认识的啊?我都不知道。”
“比认识你还早。只有几面之缘吧,说不上多熟悉。你呢?因为陈嘉阳认识的?”
“不是,我认识他也比认识你早。我和他是幼儿园同班同学。他还有个妹妹叫余羡羡,我和他妹妹玩的好,就一直联系着。”
“哦。”
沈星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干涩地应答一声。记忆里,陈北潞确实有两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一直在联系着。
只是陌生人而已,人家都说了不认识自己了,干嘛上赶着贴呢。反正像一中这样的学校,交集也不会很多。更何况,如果小时候没有互相认识,说不定自己现在会过得更好。
不知不觉走到校门口,沈星颖帮陈北潞刷了脸,二人顺便约定着寒假一起出去吃饭。
沈星颖失魂落魄地走回教室坐回座位,翻开错题分类本却是一片墨水。
“谁干的?!”
她喊这一声丝毫没有影响其他人做题的速度,周围坐的好像不是人,而是一架架生产题目的机器。
“怎么了?敢做不敢当是吗?自己考不过别人就会耍些小心机是吗?与其到我这干这些事,你还不如弄个手机带进考场作弊来的轻松自在。”
后桌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了出来,“我干的。你可以侮辱我的成绩,但你不能侮辱我的品行。”
沈星颖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脸站在自己的面前说出“别侮辱他的品行”这几个字。
“要吵能不能出去吵啊。你不读书别人还要读呢。”不知道哪传出来一声抱怨。
沈星颖没理会,径直走到那个男生桌前拿起一本笔记本,她翻开看了几页,然后把看过的几页全部撕了下来,撕成碎片,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一气呵成。
那人看见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顿时气红了眼,“你干什么!”
“教你什么叫将心比心。”
那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恶狠狠地用手指着沈星颖,“你敢不敢和我去找老师。”
沈星颖突然后悔了刚刚浪费时间的举动,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只能奉陪到底了。
她不爱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