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内,昏暗,腥臭。
李守忠挂在架子上,垂着头,蓬头垢面。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
突兀的脚步声在地上挤压着,潮湿的气息伴着血味弥漫。
来人身着一身白衣,身旁还跟着三个人。李守忠抬起头,对上来人的目光。
沈庭为首,右侧站着陈晟卿,左侧站着负责看管李守忠的无名小卒。
李守忠看见他,喃喃道:“我记得你,你是沈家的那个孩子……”看见陈最卿,他又笑了起来。“无脑小儿,算你命大……”
“大胆,忤逆皇上,你敢当死罪!”小卒怒道。
陈晟卿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潮气,沈庭立马让他回去了。
沈庭笑着,拿起小卒中的墨色皮鞭,轻握在手里:“李大人原来还记得我啊,真是别来无恙啊,李大人。”
“我奉陛下之命,前来慰劳一下大人,”沈庭端详李守忠,神色轻蔑,但又掺杂了些别的感情,“顺便来处理一下与大人的私事。”
“我与你小子能有什么私事?”李守忠笑着。
“不知大人对九年前的沈家遇刺之事可有印象?”
李守忠闻言笑容僵了僵,但又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没印象。”
他回答得很干脆,沈庭挑了挑眉,心中怒火更盛。
沈庭拿起沈家传家皮鞭,浸了浸盐水:“既然大人已经忘记了,那我就帮大人想想……”
“啪一”皮鞭抽在身上的声音刺耳。
李守忠嘶声求饶,沈庭甩了三鞭,又止住了手,胸膛起伏:“这三鞭,是我替年少的我抽的,大人可还记得,那年梅树下,雪花纷飞。天色已晚,下起细雨,我的阿娘刚坐上轿子,就被刺客歹人一箭贯穿心脏。你躲在不远处,离去的时候,腰间的金色令牌我可记住了。而当时,朝中被赐金牌的,只有你。”
李守忠脸上痛惜之色尽散,听他说完,反而笑了:“你该怪你爹,在朝堂上公然弹劾我,我差点丢了性命,你娘上了轿子我怎么知道,反正没杀了他我也挺舒服的,哈哈哈哈……”他看着沈庭,目光中有难掩的戏谑,“杀了他最爱的女人,还让你们沈家那群狗以为是宋家人干的……没想到啊,我就说我怎么能苟活到现在,你没跟沈疏说吗?”
“我的私事,”沈庭眉眼冷漠,“我自己解决。”
“沈家还让你跟宋家联姻……笑话……,“李守忠啐了一口,“男人跟男人,恶不恶心?”
沈庭挥起手又是一鞭子,落在李守忠嘴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汩汩流出。
李守忠大呼一声。
沈庭一对美目失了平日的温情,在此刻闪烁着兽光。他紧咬牙关,手指向前一划,另外几名小卒也进来了,将李守忠松了绑,用钉子贯穿他的手心,生生的钉在墙上。
李守忠又喊又叫,时不时还笑几声,沈庭喊道:“把他的舌头给我剜了。”
“是。”一名小卒抽出小刀,上前割了李守忠的舌头。
“都出去吧,没有我的指示不准进来。”沈庭压抑着胸口中的怒火。
“是。”小卒们不敢违抗,关上牢门,快步走了出去。
牢房里哀声遍野。
等沈庭叫他们进来时,李守忠已死,体无完肤。沈庭手上的皮鞭上还滴着血,一身白衣上不知沾着谁的血。
“在酒水里泡一晚上,然后暴晒一日,五马分尸。”沈庭仰起头,叹了一口气,身旁的小卒们快步把李守忠抬起来,走了出去。
牢房里满是血腥味,沈庭的左臂受了伤,鞭痕醒目。他拿着鞭子,咳出一口血,胡乱抹了一下,走回了陈晟卿的寝宫。
陈晟卿见他这个样子,赶紧叫了太医诊脉。
沈庭并无大碍,李晟卿被吓得脸色苍白,沈庭喝了口茶,过了半刻钟才缓过来。
翌日秋猎,各家子弟皆整装待发,陈晟卿身旁站着许离、宋永、沈庭,宋川等人。
沈庭的侍从和宋川的侍从站在一起,为主子拎着箭和看管马匹。陈晟卿也参与了秋猎,同宋永交待了一些事情后便骑马带队入场了。
沈庭着一身蓝色华裳,同宋川骑马并肩而行。宋川一身青衣,身旁的侍从牵着马。沈庭拉起弓弩,瞄准了一只野兔,
嗖的一声,箭矢离了手。
忽地,另一箭刺破他的箭矢,沈庭抬眼望去,只见一名玄衣男子又射了一箭,将野兔牢牢钉在地上。沈庭下了马,宋川也稍有不满。
“韩公子,”沈庭笑道,先作了一揖,”这只兔子是我先看上的。”
“你想要?”男人色眯眯的看着沈庭,把兔子拎起来,“好啊,给你吧。”
宋川刚要抬手,沈庭右手往后轻摆了下,宋川又把手放下了。
“多谢韩公子。”沈庭依旧笑着,伸手接过兔子。
韩公子故意用手蹭了蹭沈庭的手背,沈庭的手抖了一下。
韩公子离去后,沈庭把兔子交给侍从
宋川问他:“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去替你教训韩林越?”
沈庭的唇色泛白,抬眼看他:“他不敢动我,顶多算是调戏,我是陛下的义弟,再说了,“他看向远方的山林,”不要惹事生非,我昨天刚处理了李守忠,万一伤了韩林越,有人拿这件事弹劾我,父亲又要被别人说闲话。”
“臂上的伤还疼,是不是?“宋川皱着眉,“白平,药膏拿过来。”
“早就不疼了……”沈庭说,宋川已经将药膏塞到他的手心,细细的嘱咐着。
沈庭的侍从张业见主子的眼里水汪汪的,刚想出声提醒主子和宋公子,宋川就已经伸出手为沈庭拭泪了。
“怎么哭了?”宋川抹了抹他的眼角,也跟着心疼了起来。
“都过去了,我会对你好的……不难过了,阿庭。”
沈庭用袖子擦了擦脸,主动拉住宋川的手,轻声说:“嗯,都过去了。”
报仇了。
烟消云散了。
两人又遇见了韩林越,韩林越把目光放到了一只狐狸身上,眼神刚对准,一支箭便穿过了自己的发髻,正中狐狸的脖颈。头发散下来,他回头去看,沈庭仍旧是射箭的动作,见到他时微微弯起的眼睛是这么的挑衅。
沈庭和宋川走到他身前,宋川的神色淡漠,对他不屑一顾的模样让韩林越生气。
沈庭让侍从去捡那只狐狸,他笑得温柔又危险。
“真是对不起啊韩公子,”沈庭说,“陛下有口谕,我以后有什么过错,陛下亲自为我解决。“他把“亲自”这两个字说得很重,言语中满是威胁。
“不用了不用了,小事而已。”韩林越尴尬的笑着,匆忙理好了头发。
陈晟卿等人正万过来了,见到沈庭后急忙跑过来。
“阿庭!”陈晟卿笑道。
“阿庭。”许离微微低头看着他。
沈庭主动牵紧了宋川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陛下,兄长,宋大人。”
“你见到我不准行礼。”陈晟卿回道,“今日玩得可开心?”
“开心。”沈庭笑着回道。
宋永把宋川叫到一边,轻声问他:“你和沈家小公子的婚服什么的,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舅舅放心。”宋川回道。
“好。”宋永说,“过不了多久,你们就成婚了,谨记,妻为上。”
“是。”宋川点点头。
“兄长好,“沈庭走过来,向宋永作了一揖,”有些累了,想和宋川找个地方观赏观赏。”
“好,去吧。”宋永应允了。
宋川和沈庭先离去了。
韩林越尴尬地向诸位大臣和陛下行了礼,随后便匆忙离去了。
夜宴初始,就有不少人来我沈庭和宋川敬酒。
晚上回去时,沈庭酊酪大醉,睡在宋川怀里,宋川问:“今晚回沈家还是宋家?”
沈庭回道:“回沈家吧……我爹……我爹你总要见的……”
“好。”宋川为他松了头发,“继续睡吧。”
宋川在宴上推托着不喝酒,滴酒未沾,到了沈家后,宋川见过了沈庭的父亲,沈疏见他抱着沈庭进门,有些惊异。
“阿庭他怎么了?”沈疏问。
“没什么事,”宋川楼着沈庭,“今日夜宴上,他替我挡了太多的酒,醉得很深。”
“叫人去备醒酒汤,”沈疏说,“你先给他送回房里,醒酒汤好了我让人送过去,你让他喝了再睡。小翠,给公子引路。”
“是。”婢女点点头。
酸酒汤送来了一大罐,沈庭哭闹不喝。
沈疏推开门,说道:“他醉了之后总是这样,哭闹着要找阿娘,你哄哄他,他自己就会喝了。”
“好。”宋川亲了亲沈庭的额头,“阿庭,我们喝水好不好?”
“不要!”沈庭回道,“我要阿娘,不要喝水!”
“唉,”沈疏走过来,抚着沈庭的背,亲声说,“阿娘在这儿,来,喝水,好不好啊?”
“阿娘……”沈庭的眉眼放松下来,主动抓着沈疏的手,宋川又给他倒了一碗醒酒汤,沈庭喝了下去。
“睡吧。”沈疏拍了拍沈庭的背,为沈庭盖好被子。
“宋川,出来,”沈瑛叫他,“我有事要交待给你。”
“好。”宋川看了一眼沈庭,随后跟着沈疏出去了,小心地把门关上。
“阿庭他从小面子薄,长大了娇生惯养,受不得别人说他,也伤不得。”沈疏看着宋川,“他从小没了娘亲,大夫人对他也不好。他自小习武,不常读书,若是以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也请你多多担待。”
“我不怕他说什么错话,”宋川回道,“阿庭很乖,要是有一日他真的说了错话,我也只会怪别人而不会怪他。”
“那就好,他就只是表面硬,内心是很柔软的,很懂事,也很用功,可惜,他娘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也没人给他母爱。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只能在背后护着他。”
“我会好好爱护他,不会让他受委屈,请岳父放心。”
沈疏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一定要办到。夜渐深了,你也快点歇息吧。”
宋川上了床塌,拥着熟睡的沈庭,合上眼睛。
沈庭是一株美丽脆弱的花,一经风吹雨打就有可能会折断,无人愿意当那个养花人。
可宋川愿意当他的养花人,为他浇水施肥,为他遮风挡雨。”
“嗯……”沈庭往他怀里钻了钻,宋川抱紧了他。
不过多久,沈庭就取了表字——沈庭瑜。
“沈庭瑜……”宋川笑着叫他。
沈庭也笑着回道:“宋怀瑾。”
沈庭主动和他接吻,宋川压上身,床吱呀作响。
大婚之日,陈晟卿送来给沈庭的嫁妆,许离亲手为他束发。
沈庭穿上喜服,理了好几次衣襟。
陈晟卿送来的全是金银首饰,还有宝石绸缎,迎亲的队伍排成一条长龙。百姓们第一次见这成亲有阵仗,纷纷站在道路的旁边看着。
宋川和沈庭骑着马,朝宋家的方向走,宋川高兴,一路上都在笑。
沈疏站在门口,望着沈庭渐行渐远的背影,竟流下两滴泪来。
进了宋家的门,兄长和仆从站成一群,两人跪在宋夫人前,拜了一拜。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跪拜,起来时宋川拉着他,手一刻也不肯松。
宋夫人也笑了,祝两人百年好合,一群上来敬酒,顿时把两人围得水泄不通,沈庭为宋川挡酒,喝了不少。
佳人楼有人笑有人哭,阿音抽泣着,见阿莹也哭着,便问:“你怎么也哭了?”
“那你为什么哭?“阿莹看她。
“因为主子今日成亲了,我太高兴了呜呜呜……”
“我也是呜呜呜……”两人相拥而泣。
“哭什么呀!主子成亲了咱该笑!”
“呜呜呜对!呜呜呜呜……”
“我们终于成亲了……”宋川吻了吻沈庭的手指,“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也是。”沈庭亲了亲他的脸颊。
“我爱你。”宋川突然说,沈庭有点惊讶,脸也红了。
“我也爱你…唔!”沈庭刚慢吞吞地说完,宋川就迫不及待地吻了上来。
两人唇齿交缠,身子烫了起来。
身上梅花浮现,宋川听着沈庭浅吟,眼神迷离,震得床都在抖颤。
东方既白,他干完最后一场仗,筋疲力尽。
两人都没了力气,沈庭瞳孔失了焦,宋川吻了他好久才回过神来。
“我爱你。”宋川说,声音沙哑。
沈庭说不出来话了,在心里也说了一句“我爱你”,随后合上了眸子。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宋川抱住他,轻轻在耳边说。
浑身都是对方的味道,相拥着睡着,直至自然醒来。
宋川先起了床沐浴,穿戴好衣物后拍了拍沈庭,把他叫醒,轻声在沈庭耳边说着:“起来了,快到正午了,要给爹娘请安。”
“不要……”沈庭翻了个身,嘟囔着,“我好累,不想起来……”
“起来吧,见过爹娘后再睡,好不好?”宋川温言软语,抱起沈庭,“下人们已经把水备好了,咱们先洗个澡,阿庭。”
沈庭赤身裸体,抓着宋川的手臂,伸出一条腿跨进澡盆,坐在温水里。宋川打湿他的头发,帮他洗着身子。
洗好之后,沈庭穿好衣裳,喝了一口水。
“我头发还是湿的。”沈庭捻了捻自己的一缕发丝。
宋川的手指触着沈庭的发:“我们先去找阿娘,然后再坐车到沈家找岳父岳母,去的路上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到那时应该也差不多干了。”
“好。”沈庭应道。
入堂拜阿娘,宋川交待了自己和沈庭要下午回沈家待会儿,宋夫人应允了。
两人坐上马车,到了集市后下来买东西吃。沈庭买了包子,喝了一碗肉粥,宋川牵着他,回了马车。
沈庭的头发已经干了,他发带没拿过来,只得松散下来。
沈家门卫见公子回来了,嘻嘻哈哈的和沈庭寒喧了一会儿,欢迎两人进门。
两人给大夫人和沈疏行礼,沈疏命人做午饭,递给沈庭一根发带。
“谢谢。”沈庭回道。
“这是你娘亲当年嫁给我时用的发带,”沈疏看着他说,沈庭束发的动作停了一瞬,“对不起,阿庭,我对不起你们娘俩。”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沈庭的目光浅淡,“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云烟薄雾罢了。况且,仇我已经报了,我早就不恨任何人了。”
“阿庭,父亲。”宋川走过来,眉目柔和,“吃饭了。”
“好。”沈疏点了点头,“走吧。”
“庭瑜啊。”大夫人笑着说,沈庭不喜欢她,一向不看她,“多吃点菜。”
“嗯。”沈庭爱吃肉,又夹了一块牛肉。
“阿庭,”宋川给他夹了一个鸡腿,“这是我做的,你多吃点。”
“好。”沈庭刚夹起那个鸡腿,大夫人就轻叩了叩桌子。
“庭榆。”大大人说,语气重了一些。
[“我只想要阿娘抱抱我…”]
[“阿爹为什么把阿娘放在那么小的地方……阿爹为什么不喜欢阿娘了……”]
[“我自己会,不带烦父亲费心。”]
宋疏开口说:“你管孩子做什么?阿庭,吃饭。”
沈庭似乎有点惊讶,点了点头,继续吃肉,大夫人不再说话。
沈庭晚上走之前,沈疏叫住他,带着他走到曾经他阿娘居住的地方,从偏僻处取出一个匣子,交给沈庭。
匣子里装的全是当年阿娘的遗物。
檀木梳子,腰带、朱钗、裙襦……
“你娘当时留下来的,我没让下人烧。”沈疏说,顿了下,“不舍得。”
“当年,阿柔和我情投意合,和我私订终身后的第二年就生下了你,我带她回沈家,却遭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反对。”
风儿轻吹,沈庭轻捧着遗物,发梢轻扬,思绪也回到了当年。
“你有一个兄长和一个阿姊,是大夫人所生,比你还要长几岁,那时,大夫人经常过迁怒于阿柔。”
沈柔说着,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沈庭竟觉得对方的声音很沉重。
像是浮光的冰,捆上石头后没水中。
“我没办法,那时我还不是家主,无权无势,婚姻都是父亲一手操办的。我经常给她买衣裳,她来到沈家后毫无怨言,我说我没办法让她成为的妻,她只是说,这辈子妾,下辈子妻也可以。”
“我不常管你,因为我知道,重视你,会有人害你们母子。你从小要强,我经常派人暗中保护你。后来你说,你喜欢男人,我看上了沈家的宿敌——宋家,和宋家家主协商过后,我用沈家三分之一的财产换你和宋川成亲,以后多为宋家撑腰。”
沈庭的身子在发抖,沈疏又说,嗓音生出厚重的茧子。
“你穿着喜服,站在宋川身边,随他远去,我手上握着阿柔的朱钗,对她说。”
“阿柔,我们的阿庭成家了,虽然不喜欢女人,但我为他找了一个好夫君,他以后不会再受委屈了。”
沈疏拍了拍他的肩:“回宋家吧,以后常来看看你娘。”说完,他背对着沈庭,不再说话。
“父亲。”沈庭起身,对向他跪下来,重重一叩首。
“我也会常来看看你。”沈庭说,离去了。
“饿不饿?”宋川牵着他,上了马车。
“不饿。”沈庭回道,将车帘拉起,望向窗外的月亮。
[“阿娘!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像阿娘·样漂亮!”]
[ “阿庭最漂亮,来,快来喝口水,马上要上火了。]
沈庭轻倚在宋川的肩上,目光仍停留在皎洁的明月上面。
夜中的花开着,月光落在上面,蝴蝶似的薄翼,激起眼角的泪光。
“快些吧。”沈庭说。
夜渐深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