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星师的传承向来是个秘密,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们选择继承人的标准是什么——
乞丐、学者、贵族,这些身份都算不上多么稀奇,在伊斯格勒几千年的历史中,也曾出现过屠夫和猎户成为占星师的情况。然而最为稀奇的一位要属阿斯特·德维恩的老师,在成为占星师前的身份,是隶属于教廷的牧师。
相比之下,从皇家学院毕业的法师德维恩,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当然,这份“普通”也仅限于在他成为占星师前。
阿斯特·德维恩,伊斯格勒历史上作出预言最多的一位占星师,在位十年期间就作出了四道关于整个威兹德的预言,前来向他求取预言的人更是多不胜数,作出的预言甚至比某几任占星师加在一起还要多。
所有人都相信,他是被命运眷顾的人,世间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不存在秘密。
与此相对的,阿斯特也是收取学徒最多的人。
虽然说历任占星师收取学徒的数量有多有少,但从没像德维恩这样,年年收取一个人。
在第一年,占星师德维恩收下第一名学徒时,所有人都相信这个孩子将来必然有不俗的成就,才能让通晓未来的占星师如此之早将人收下。等到德维恩收下第十名学徒的时候,人们对这种事情也不剩多少的热情,只是感慨一下这家伙的好运后就不再理会了。
反正星空的赐福只会眷顾一个人,等到阿斯特·德维恩将那双蕴含了星空的眼眸交给其中一个人的时候,他们再关注也不迟。
一个时代或许会有许多的预言家,但伊斯格勒的占星师却只会存在一位——
唯有眼眸被星空充斥,此人才是真正获得了星空的认可,成为这世间仅存的一位占星师。
而前一任占星师,在失去了星空的眷顾后,眼眸中的星光也会迅速退去,变为他原本的双眼。
维尔德也看到了斗篷之下隐藏的眼睛。在被光芒点亮的那一刻,星光在其中缓缓流动,如同河道中挽起的细沙,随风吹拂、飘扬,混杂着水珠和阳光,点缀着荒芜一片的画面。
曾经有许多的人试图模仿这双眼眸,企图以此行骗。然而那些虚假的法术在这双眼眸前,就像是用粗劣颜料随意涂抹的粗糙石块在精心雕琢的光亮雕塑前一样,劣质到让人不忍多看。
“德维恩大人,您的法杖呢?”维尔德布下了一个隔音的小法术,避免让他们的谈话被其他人听到。
“扔家里了。”德维恩十分随意地说道,就像这只是路边随手捡到的铁棒,而非许多人梦寐能够拥有的命运之杖,“拿着那东西,走传送阵都要多上几步手续,还有被人认出来的风险,还不如扔家里算了。”
诺卡觉得被德维恩称作“那东西”的东西大概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因为维尔德和德维恩身后的人都被这称呼给惊到了。
至于他是怎么从被斗篷遮挡严实的情况下看出来的,主要是在占星师说完话以后,身后那人的斗篷里传出了诡异的抖动。
“对了,和你们介绍一下。”德维恩冲着身后的人指了指,说道,“米歇尔·西斯特,星辰骑士团骑士长,目前算是我的护卫。”
“两位好。”
被指到的男人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张严肃、坚毅的面庞。光是看着这张脸,诺卡就能想象到对方一丝不苟的性格以及坚韧不拔的品质。
对方朝他们示意的动作也只是轻点了一下脑袋,认真、疏离、公事公办,没有掺杂任何的个人情感。
“德维恩大人,您应该清楚,您口中所说的‘那东西’是属于伊斯格勒帝国的国家财产,我希望您不将其带在身上的理由并不是怕麻烦,而是不让国家财产增加失窃的风险。”
“是嘛。”德维恩不在意地说道,“结果不是一样嘛。”
“不知道两位可否跟我到别的地方。”占星师扯了扯斗篷,重新对着诺卡和维尔德两人说道,“毕竟这个样子和人见面、谈话实在是太失礼了。”
诺卡和维尔德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但在最后还是点了头。
阿斯特·德维恩,伊斯格勒的占星师,站在这个国家顶点的人之一。连节夏镇在名义上都属于伊斯格勒,更别说他们现在就在对方的地盘上,无论怎么看还是先顺着对方的要求来比较好。
而且诺卡也想询问对方关于沃里村的事情。
“啊!还有!”德维恩在维尔德扶起诺卡前,又扯动了一下斗篷,真诚地建议道,“两位需要来一件斗篷吗?”
诺卡和维尔德最后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毕竟维尔德本来就带着斗篷,没什么必要从对方那里拿了。
诺卡扯着几乎拖拽在地面的布料,看着伫立在眼前有着三层高的建筑,明白了德维恩为什么会提出那样的建议——
总督府!德维恩把他们带来了总督府!
这座城里最高的建筑,被建在了山的最高处,日夜安排了守卫在周围巡逻。
即使现在入了夜,守卫手上的灯具仍然将周围的一切照得清晰可见。外墙是细腻、洁白的颜色,每扇窗户前都点缀着色彩艳丽的花朵,忙碌的人影时不时从洁净的窗户后闪过,手上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迎接他们的是两个佩剑的守卫,就站在庄园的门口,在看到了米歇尔的脸以后没有进行任何询问,直接就打开了大门。
他们几个人就只有米歇尔露着脸,剩下三个人全都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清面容。如此可疑的情况下守卫竟然连询问都没有,直接就放他们进来了!
诺卡对于占星师在这个国家的地位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波迪将军,请问能将我那些被派出去的士兵召回了吗?即使您带着德维恩大人的手谕,如此大规模的兵力调动仍然需要在事后补齐手续,这还只是在您借调一天兵力的情况下……”
在他们踏入厅堂的一刻,一名身着便服的女性朝他们走了过来。铂金色的头发被她利落地扎在身后,身上除了一把佩剑外再无其他装饰,此刻神色锐利地看向他们,眉眼间充满审视,看着他们这两个多出来的人。
“伊莲娜总督。”米歇尔迎了上去,“您可以将士兵们都召回了,事情已经结束了。”
“是嘛,恭喜诸位了。”伊莲娜总督的语气仍旧冷淡,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的欣喜,“麻烦波迪将军在未来的一个月内能准备好文件,递交到军事裁判所。”
“那么,祝各位有个美好的夜晚。”
伊莲娜抛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去,没有任何的停留。就像只是为了通知他们,或者说,通知“波迪将军”才来的。
在这之后,就没有人再关注他们,德维恩一路将他们带到了一间隐秘的房间。
“喝茶吗?”
占星师请他们入座后,指着摆在桌上的茶具问到。
看着这些被塞在玻璃罐中,在光线下显得嫩白的花叶,诺卡就想到了沃里村的特产——
莹月草。
“想来你们已经知道了,沃里村曾经一直依靠这种草药为生,直到近十几年,沃里村销售的莹月草数量越来越少,品质也逐渐变差,商人们也不愿意再进行收购……”
“当然,这里附近还有好几个村落种植莹月草,只是一个沃里村的产量减少并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只有沃里村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逐渐衰败……”
“不知道两位这几天在沃里村发现了什么?”
诺卡和维尔德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由嗓子没有问题的维尔德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占星师。
当然,省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比如一个孩子的死而复生。
“是嘛,原来是这样。”听完了维尔德的讲述后,占星师露出了了然的表情,“竟然在沃里村出现了‘人狼’,看来杰拉德……”
“你在让我们来的时候就预见了这个结果吗?”诺卡用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德维恩的喃喃自语,“预见了我们能够解决‘人狼’,让双方不发生冲突?”
德维恩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瑞尔族,对方的眼神中带着犹疑和审视,评判着自己这位预言未来的占星师。
“楠·波迪将军,麻烦你去找一下伊莲娜总督,和她商量一下关于边境军的军备情况。”这位在自己的眼中孕育星空的占星师,就像是一位揭晓谜底的出题者那样,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当然不,占星师的名号并不是代表预言,而是占星,我怎么可能知道未来呢?”
“可是您预言了教皇的死亡!我将他杀死在了妓女儿子的房间里,完全印证了您作出的预言!”维尔德听了占星师说的话后一下就站了起来,激烈地反驳着对方。
如果不是自己亲手实现了对方所作的预言,维尔德也不可能如此相信对方。结果现在占星师坐在他的面前,亲口告诉他一切都只是谎言?
相比于维尔德,本就不相信预言的诺卡只是感到些许的惊讶,惊讶于对方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就这么直接告诉了他们。
他看着德维恩,想要知道对方如此做的目的。
“就像是打翻杯子,所有人都知道里面的水会撒出来,而我只是恰好知道有人要打翻杯子而已。”
看着那双流转着星星,紧紧看着自己的眼睛,诺卡莫名地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期待。
就好像在期待自己作出更多的回答。
即使脑袋仍然疼着,然而德维恩刚刚那番话里的暗示意味实在是太重,让诺卡不得不去思考。
打翻杯子,恰好知道……
占星师的名号并不是代表预言,而是占星……
一下子,所有的提示在他脑中串联起来,如同落珠被线串起。
诺卡震惊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占星师,甚至忘记了头痛:“占星师并不能看到未来,占星师看到的是人,占星魔法是用来观察人的魔法?!”
“可是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魔法能观察全世界的人?!”
即使诺卡的魔法理论都是依靠自学的,他还是知道要笼罩一整个世界的魔法绝不可能存在。都不用说整个威兹德了,就是他们现在待着的这座城市,想要发动对整座城市产生影响的魔法都能把他抽干了。
然而德维恩话语中无不在暗示着这个答案——
占星师能够看到所有人。
“当然不可能有这种魔法,占星师只是会占星而已。”德维恩笑着说道,“星星从不说谎,它能让我们看到每个人的命运。”
“然而在某一天,出现了一颗我无法看到的星星。就像是施展了隐身术行走在沙滩上的人,只能够通过沙粒上的脚印来观察。”
“我发现他一直在影响着节夏镇上的人,于是我便派了人前去观察。”
“然后我就发现了这个。”德维恩的手中出现了两枚金币,在灯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上面的铭文诺卡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当初典当掉又没赎回来的游戏金币。
“这上面的文字与纹饰不属于任何一个存在过的文明与国度,铸造这两枚货币的技术又十分高超,即使在伊斯格勒,也只有不超过五个人能够做到。”
“所以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诺卡·冯·亚当斯先生,初次见面。”德维恩将两枚金币放在桌上,用手指推到了诺卡面前,“欢迎您作为异世界的来客,来到威兹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