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是个好人，不是吗？”

看着离开的穆菈男爵，维尔德重新走回诺卡身边，语气中没有丝毫嘲讽的意味。

“就算是他的儿子偷了你的剑？”

“人不可能真的控制得了别人。”维尔德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不管怎么说，他也道歉了。”

“这还是第一次。”

本想再打趣几句的诺卡，张口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你打算原谅他？”

最后，他也只能憋出这样一个问题作为回应。

“没有。”维尔德顺手揉了揉诺卡的脑袋，“只不过是习惯了，为此生气也没什么必要。”

诺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人摸了脑袋。

还是摩恩对梅兰尼的那种摸法。

这种劝慰小孩一样的做法震撼了诺卡那颗成熟的内心，甚至于让他忘记了那些许惆怅的情绪。

诺卡把手搭在脑袋上方，形成一面盾牌，以此来阻止某位精灵的继续“进攻”。

这明显的拒绝动作让维尔德只能遗憾地收回手，继续说道：“而且也是第一次有人会为我辩解。”

诺卡回想起小姑娘事后那因为担心破坏他们计划而愧疚的样子，虽然他或者摩恩都觉得这不算什么事，但她还是忍不住自责自己太冲动。

如果听到维尔德这么说，她大概也会挺开心。

“你不和她讲吗？”

维尔德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诺卡话中的“她”是谁，毕竟他也确实没想过这件事情。

“这样好吗？”他带着犹疑说道，“我和她也不怎么熟悉。”

梅兰尼大部分时间都和摩恩待在一起，少部分时间会围在诺卡身边，除了一开始的那些对话和轮换的睡前故事以外，他其实并不怎么了解这个人类女孩，他们加起来说过的话可能都没有摩恩一天说的多。

他不太确定对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他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并不擅长。

虽然因为各种原因他们同行了这么长时间，但他仍然不确定该如何定义对方——她既不像摩恩那样是合作者，又不可能算作是敌人。在维尔德过去的经历中，见过这种年龄的半大不小的幼崽也只有他自己，更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个年龄段的女孩相处。

就像是老旧住宅里挂着的一副色彩绚丽的画，虽然单独来看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就是与周围认知的一切不太相符，让人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

“这可不能让她听见。”诺卡玩笑地说着，“她可是帮你辩解了。”

确实如此，维尔德赞同的想着，或许那位小姑娘比他还要勇敢一些。

“你说得对。”精灵看着眼前瑞尔族的笑容点了点头，“我确实应该向她道谢。”

高亢的笛声在高大航船的上空拉响，有力而又响亮，不断在船舶与港口之间回荡。

就像是在道别一段旅途的结束，又像是在庆贺新的欢愉开始，吸引着来往过客的目光，同样告知着自己的乘客从船舱内离开，享受这不同于伊斯格勒的异国乐趣。

属于威兹德最强盛的国家，同时也是威兹德最大的商会之一，伊斯格勒商会即使是在这最为繁忙的港口中，都有专属于他们的一块泊位。

与周围那些船一停靠下来便会围上一群卸货工人、矮小的乞儿以及搔首弄姿的男女的场面不同，这处专门供给伊斯格勒商会的泊位，当然不会让这些污糟的下等人碍着贵客们的眼睛，影响他们在这座城市游玩的心情。

别说是让他们过来，这处泊位甚至还专门建起几米高的围栏，用来遮挡那些下等人窥探的视线。

诺卡一踏上港口用平整石砖铺就的地面就意识到，那些看着单薄的围栏可能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们之前在甲板上时还稍微能够听到的些许喧闹声，此刻站在这里却完全消失不见。

就像是在这边和那边建起了一道阻隔一切的屏障，彻底隔断两边传递消息的可能。

“塔格，你等下要去哪里？”

诺卡在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便下意识地将脑袋转了过去，等到意识到自己动作的时候，视线已经看到那群站在一起的人。

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船上的这段时间已经让他锻炼出了本能的反应，就是为了在对方发出阴阳怪气的嘲讽之前停下自己的话题。

很明显，塔格先生在海上航行的这段时间除了为他留下这份礼物以外，也为自己交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赌场吧。”见那个讨厌的瑞尔族将脑袋转过来，塔格先生也提高音量，眼神中充满挑衅，“听说这里跟伊斯格勒不一样，在这里消费额度高的人都会获得资格，享受一些‘特，殊，服，务’！”

看着那嘴角挂着挑衅笑容，眼神一直在下方打量的塔格，诺卡感到十分无力，再一次意识到他和对方是两种人。

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有这劲头放在别的方面不是更好？别说人不是荒野中的动物，就算动物，起码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处在这种情况吧！

还好，他庆幸的想着，起码他们之后不太能遇上了。

没有理会那群人后面讨论的关于如何游玩拉格因的内容，诺卡朝着在一旁等待的马丁先生走去。

虽然没什么需要用到他的地方，但他还有个麻烦的名义挂在这个商队上，怎么说都要完成这最后的部分，不可能直接跟着那群贵族走掉。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我还是宁愿之后补些手续……”

虽然不是出于本意，但诺卡还是听到了马丁先生和他旁边那人交谈的最后几句。见到他过来后，那个男人也停下议论，迅速告辞离开。

“那是谁？”诺卡随口问道。

虽然商队里的人他也认识不全，但灰背号上那两个月，整艘船也大不到哪里去，总归还是让他把人认了个脸熟——最起码能和马丁先生这位主管说得上话的人还是能认出来的。

刚刚那人他完全没见过，但和马丁先生聊天的样子也不像什么普通的队员，而且告辞之后就离开了他们商队的范围，很难不让人感到好奇。

“他是另一条商路的主管……”马丁先生顿了顿又补充上一句，“我们聊了些工作上的话题。”

诺卡不明白和自己讲这种事情干什么，不过他也只是疑惑地看了马丁先生一眼，没有太过在意。

本来也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的随口一问，也没什么必要刨根问底，不给人留隐私。

而且他们还有另一个比较切实的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可以。”马丁先生立刻回答道，然后便殷勤地组织起人手，将子爵一行人引导到停放在路口的马车上。

两头在前方拉车的骏马，体格匀称、毛发顺亮，一看就是被好好喂养的。然后是它们身后牵引的那辆箱式马车，虽然不算豪华，但洁白的漆面没有缺损、污浊，顶角上还有着细小的装饰，并且车门上还绘制着伊斯格勒商会的标记，昭示着它们属于谁。

或许它们比不上某些贵族家中专属的马车，但和另一边街上停靠的那些粗旧、丑陋甚至还有些破损的马车进行对比，这也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更何况就算是在王城，这样的马车在出租马车中也已经算是不错，他们也没有什么必要在这种地方挑剔。

诺卡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他之前坐的马车都还是敞开露天的，如今有个带顶的马车有什么好挑剔的？

这样一架马车正好能装下他们四个人，除了起步时随着车夫吆喝出现的一阵震动以外，之后马车的行驶完全能够称得上是平稳，甚至连车厢内部的魔法炉都没有怎么晃动。

虽然诺卡很想知道为什么要在车厢里装这种东西。

“当然是为了冲泡茶水。”

摩恩适时地发挥起自己贴身仆从的身份，摸出一套茶具摆在中间的圆桌上，往里面加入了些诺卡叫不出品种的花。下一刻，他就拔下正中间的魔法炉倾斜过来，热水从雕刻成兽口的开口流入杯中。

诺卡震惊地看着那个被摩恩提在手中的魔法炉，他还以为那东西是嵌在车上的，只是用来供热和作为装饰，完全没想过能被人拆下来。

“伊斯格勒的冬天比这要冷些，有钱人都会选择这种马车作为出行。”摩恩继续向冒着热气的茶盏中加入果脯，说道，“这还是北方的赫格里斯传来的做法，听说那边的马车全都装着魔法炉。”

在加入了最后一把不知道是糖还是盐的东西以后，摩恩将茶盏递到诺卡面前。

“请。”

看着面前这杯被塞得满满当当，不知道该称为茶还是粥的饮料，诺卡少有的，丧失了对于新事物尝试的热情。

他宁愿去尝试博斯先生心血来潮时创造的糕点，也不太想尝试这一杯已经显得有些黏稠的混合物。

不过年轻人的勇气总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看着梅兰尼喝完一口后便皱起的眉头，以及到最后她也没将口中的东西吐出而是咽下，诺卡还是不得不佩服小姑娘的忍耐力。

“这是什么？！”

如果不是有隔音法术的存在，小姑娘的这句质问完全能让前方驾车的车夫听见。

她有那么一瞬间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味觉，虽然比这更恶心的东西她也吃过，但这玩意除非她马上饿死，否则绝不可能再吃第二口。

那又甜又咸还夹杂着苦涩的味道，以及她无法描述的香料味道混合在一起，就像是在她的嘴里发生了战争，争夺着她的味蕾，扭曲成一团令人作呕的味道。

瞧瞧，她连味蕾这个最新学到的词都用上了。

相比于满脸扭曲，仍旧被那残留味道折磨的梅兰尼，摩恩反倒是不急不缓，轻巧地说着：“哎呀，我听说赫格里斯都是这样做的，想不到味道会是这样。”

“真的？！”

梅兰尼不敢置信，她觉得一个味觉正常的人都不应该会喝这玩意。

“真的。”摩恩笃定地说着，“我确实是这么听说的。”

“太可怕了。”

小姑娘怔怔地看着仍旧剩了大半的茶盏说道，甚至她自己也不清楚她说的是指什么。只是，想到刚刚那股在口中的味道，就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当！”

从车外传来的钟声唤醒了车内众人的神志，看着周围骤然明亮的街道，他们才意识到，夜晚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