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翌日,待日上三竿时,王楚嫣缓缓睁眼,便见王昂坐于床边,正温情脉脉地注视她。
唔,她一时羞赧,将头埋于被里。
昨夜哭得涕泪淋漓,这会儿她还蓬头散发的一定丑死了!
"请允奴家先梳洗一番,随即向夫君请安,之后,再随夫君去谒舅姑之礼。"
王楚嫣藏身的那席织有文彩双栖鸳鸯的锦褥,在晨光映照之下愈加现出明艳的曲线。
她感触到王昂隔着被褥摸了摸她的背,她的头。
"楚楚慢些来,我先去书房。"
这人好听的声音令她如沐春阳。
少顷,王楚嫣悄悄地探出半张脸,觑向夫君的背影。
王昂走了几步,蓦然回首。
哎呀! 王楚嫣即刻蒙住头,可爱得像只偷食的小鼹鼠。
王昂不由地笑了笑,唇边梨涡浅现。
王楚嫣二十出头,虽言行举止稳重得体,但比之年长八九岁的王昂,在他眼里,许是一名还略带孩子气且纯真敏感的小姑娘。
那人刚走不久,合香蹑手蹑脚地行来:"姑娘,香儿进来了。"
王楚嫣从锦褥里露出小红脸,终于可以透气了。
合香满面欢喜,略带羞涩地关心道:"姑娘,昨夜还好么?" 旋即她自己掌了一小嘴,"我怎么忘了,不是姑娘了,我该叫夫人才对哦!" 她边笑边行了个万福,"香儿向夫人请安了。"
王楚嫣与合香对视少顷,噗嗤一笑。
她笑意温柔,眸光似水似雾,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
脑海里尽是适才那人的身影,面如冠玉,风姿翩翩,今日他身穿白色直裰,腰间系青玉绦带,简约的打扮越发衬出他的清隽高贵。
王楚嫣梦游似的缓缓起身,桃花般润美的唇瓣一直微扬着,青丝披散于胸前,红裙之下的身段玲珑曼妙。
合香上下打量她,咧嘴笑道:"姑娘经过昨夜,越发好看了。哎呀,我又唤错了,应该是夫人,夫人!" 她笑着上前收拾床被,目光触及枕边时,却倏地讶然。
"咦?喜帕怎么皱成了一团,还湿湿的?" 她拎着帕子,诧道。
"啊!" 王楚嫣夺过喜帕藏于背后,支吾道,"这个…… 昨夜,我思及自己终于出嫁了,欣然而哭,就顺手用了它……" 她忐忑地编了个慌,随即嘱咐道,"这事儿别告诉我爹,他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
昨夜,她确实哭得厉害,这张按习俗置于被窝里用于抹"落红"的白色喜帕,被她拿来抹眼泪了。
事实上,洞房春宵,俩人后来合衣而眠,未曾圆房……
但这事儿不能说。
快速梳妆后,王楚嫣跟随王昂去行"舅姑之礼",因为公婆已故,此番从江都来京参加婚宴的是王昂其他亲戚长辈。再之后,拜门等事都简而化之,待过三月的"庙见",王楚嫣会随夫君到江都家庙参拜公婆神位。
彼时,王楚嫣正式成为王夫人,这个新身份,她慢慢地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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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假结束,王昂重返秘书省工作。
自金榜题名后,他官拜秘书省校书郎,从八品,主要掌管校勘典籍,订正讹误。王楚嫣听说那位同榜的探花,张焘,与王昂共事于秘书省,任秘书省正字。
大宋前期,经籍图书归秘阁管理,神宗元丰改制后,秘书省复原为国家的图籍文献中心,朝廷的日历所、会要所、国史实录院等皆归秘书省管辖,其秘书监、秘书郎、校书郎、正字等被视为清要职位。秘书省位于御街,靠近开封府,离东水门不远,沿着东大街到御街,车马半个时辰以内就能到。
这日,王楚嫣提前下床梳妆,看见夫君正在穿衣,走去为他束罗袍。
"楚楚不必做这些,我自己来就行。" 王昂展着手臂,略显不自在,但眉眼含笑地俯头看着她。
原本,王楚嫣对他唤楚楚这事有所抗拒,自新婚之夜吐露心声,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她朝他莞尔一笑:"这是我第一次为夫君穿衣,也算成亲的仪式,我喜欢。" 今晨她特意抹了些香水胭脂,脸儿更显娇媚可人。
王昂踌躇了下,似乎难以抵御眼前人嫣然的花容,捧住她的脸。
"叔兴……" 王楚嫣不由地仰头,阖目,微微踮起脚。
两双柔唇堪堪相触,旋即,一股蔓延周身的酥麻像似电流穿过,又似璀璨的烟花绽放于体内,美妙得让人失神恍惚,她从未体验过这种无与伦比的感觉,吻了一忽儿,极想贪恋继续……
只可惜时候不早了,不能耽误夫君启程。
王楚嫣羞然顿住,压抑自己的轻喘,觑了觑同样是两颊殷红的夫君,忙不迭地为他束完腰带,理正他崭新的绿襕袍,那抹深绿像极了浓郁的盛夏之色,配上这么个清俊挺拔的男儿,看得直教她移不开眼。
之前是花玖服侍王昂,但小人儿忽然走了。
思及花玖,王楚嫣惋惜道:"我以为阿玖会过来与我们一起住,没想到他离开京城了,我们成亲那日,他又哭又笑地说祝福,看着样子挺奇怪的,是不是遇到了甚么事?"
无人答话,王楚嫣抬眸看去,察觉王昂的笑容已经隐去,一双星眸充满繁复之情。
稍许,王昂面无表情地答道:"阿玖有些急事,回江都了。"
王楚嫣关切地问:"不要紧吧?他何时再回京?"
王昂漠然复道:不清楚,或许很快,或许要几年。"
他说完话,又在房里逗留片刻,没来得及用膳就匆忙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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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夫君后,王楚嫣让合香陪同在宅院里绕了好几圈,细心察看每一处。
这座小宅是父母多年前购置的,一直空着,屋檐开裂,地板发潮,窗棂老化,有不少需要修缮之处,包括庭院里的花木,过于野生繁茂。
王楚嫣记录所有需要操办的事项,并将自己所知的教授给合香,让她今后也能独当一面。
忙完家事,王楚嫣去往父亲那里,新宅离邸店不远,走半刻钟就到了。
王员外正在堂内悠闲喝茶,见到女儿立马眉开眼笑:"嫣儿你来了,怎么样?你郎君今儿去朝参了?"
"不朝参,是回去秘书省上值。叔兴目前官职低,只需逢初一,十五,即每朔、望朝参。其实也好,不必过于早起。" 王楚嫣细心回道。
王员外神色疑惑,连连发问:"官职低?上回你说,官家封给你夫君的官职,叫什么书郎来着?究竟是多大的官?俸禄可丰厚?"
王楚嫣最懂阿爹的心思,解释道:"他在秘书省就任校书郎,官职从八品,至于俸禄,夫君刚出仕不久,我不晓得,也不着急问。"
"啊,只有从八品?我还对人说是六品官,瞧我这老脸丢的!" 王员外拍了拍脑袋,对自己略有愠怒,又问,"这个官职,以后晋升厉害么?"
王楚嫣挽唇,耐心答道:"许多大才子进士及第后,皆当过秘书省校书郎,范仲淹先生,欧阳修先生,嘉祐年间苏辙先生中进士,最初也被授予此职,还有黄庭坚先生等人,你说这些人厉不厉害?"
王员外连连点头,开怀大笑:"厉害,厉害! 以后就靠你郎君了!"
谈话间,王楚嫣忽想起一人,王黼。
当初抢婿一事让她对此人印象深刻,后来又从孙姑娘那里得知:
王黼是徽宗崇宁二年的进士,也当过校书郎,当时由何执中推荐。何执中来历不小,乃神宗朝时的进士,追随蔡京,在崇宁四年拜为尚书右丞。后来,王黼因为帮助被贬的蔡京复相有功,在短短两年间从校书郎骤升至御史中丞。然而,最初靠何执中得以晋升的王黼,为助蔡京揽权,却反过来加害何执中,向徽宗上疏论奏了他的二十条罪状。
好一个阿谀谄媚,见风使舵之人。
王楚嫣想到这位时,心有余悸,不知夫君有没有得罪他?
王员外还在自顾自地开心盘算:"等我女婿当了大官,就请他想法子也给我弄个小官衔! 之前蔡京卖官爵,许多富商抢着要,我本也想花重金买一个,细思后觉得不划算,只有官职,没有俸禄,白送钱的事儿我不干!"
如今得了个状元郎女婿,王员外好似身处梦境,每当别人唤"员外"时,他听着感觉像是"员外郎"的官职,顿觉身价倍增。
彼时,徐管事和蓉姨等六位老家丁笑眯眯地走来,各自抱着礼物。
"王员外!"
"主君,我们再次过来贺喜啦!"
"王娘子也在啊! 正巧,这些礼物我们就亲自送上喽!"
"恭喜王娘子!"
"如今东水门的话题都围着咱们的王娘子转,姑娘们都羡慕死了!"
"岂止东水门,是全京城! 前两日我去桑家瓦子看演戏,也都在说这事儿呢!"
众位一窝蜂地呈上礼物,争着与王楚嫣热情絮叨,还时不时地摸摸她,沾点喜气与运气,害得王楚嫣花颜娇羞。
蓉姨为人机灵,胖脸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又对王员外夸道:"嗨呀,看咱们主君高兴的,近来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如今楚嫣是状元郎的夫人了,您就安心等着抱聪明可爱的大胖孙子罢!"
大部分礼物是婴孩用物,印纸绘有五男二女图,以祝福子孙繁衍。
这正是王员外朝思暮想的心头之愿。
其他人陆续附和。
"话说龙生龙,凤生凤,状元郎的儿子定能中状元!"
"男娃随爹才华卓绝,女娃似娘贤惠漂亮。"
"听说已有媒人也给咱们员外来提亲,厉害厉害! 过不久,王家就是名门望族了!"
哈哈哈,王员外听得舒心大笑,眼角堆起鱼尾纹,心里却一点也不糊涂,摆手道:"说吧,你们一同寻我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