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来之不易的奖杯塞在书柜的角落,被书本挡住,柳双双拿出相册翻看,照片里小女孩的头发利落盘起,身着武术服抱着奖杯开心的笑着。
柳木在修理门锁,柳双双问道:“我为什么不学了?”
柳木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看她:“……我也不知道,我记事后你就不学了。”
她看到照片里柳妈妈抱着婴儿时期的柳木,她站在柳木身旁,这张全家福出现后,整本相册再也没有柳双双拿剑的留影。
柳木扭动门把手,闷闷地说:“门修好了。”
柳双双搜寻模糊的记忆,好像弟弟出生后,她就突然不学武术了。压在心底的往事被翻出,回忆里柳妈妈抱着满月的柳木,和她说:“学武术打打杀杀的什么用,你得好好学奥数,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
真的是因为武术没用才不学的吗?
柳木弯腰挪动花盆,柳妈妈听见声音走过来,说道:“大晚上折腾什么?”
柳木将花盆挪到房间的一角,说:“这花盆太挡路了,我姐晚上上厕所看不见踢到脚怎么办?”
柳妈妈似是被提醒,她略显尴尬的说:“你姐总不在家,我都忘了这茬了,我跟你一起弄。”
柳双双眉角一跳,她看着满地杂物的卧室,幽幽地说道:“柳木住校也不在家,怎么不放他房间里面。”
柳妈妈猛的直起身:“你弟弟在本市上学,每周都回家,你一年才回家几次?这不是给你腾地方呢么?”
她的声音很慌张,这种熟悉的,先入为主的指责瞬间激怒了柳双双。
她说出心中的不满:“明明放不下为什么还要买?为什么破烂都要放到我的房间?为什么乱动我的东西!”
“你一年才在家几天?家里东西这么多,房间闲着也是闲着,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家里东西这么多,怎么偏偏就放不下我的。”柳双双质问道,指着书柜,“我的书呢?柳木这些游戏盒子、手办怎么都在书柜里!为什么家里所有人都要侵占我的生活空间?”
柳妈妈听完,高喊道:“你得那些个闲书都收起来了,没人动你的东西!不过就是点小事,你大晚上的干什么?”
记忆重叠,印象中柳妈妈理亏的时候就会大喊指责,意图用气势和权威压倒她,柳双双这一刻出奇的冷静,原来她的不适并非凭空出现。
柳木慌忙挡在中间:“你俩别吵,我现在就把东西拿走,妈你别喊。”
“我在外地不常在家,如果我真的回来了,家里还会有我住的地方吗?”柳双双平静地说道,“妈,因为我是姐姐,我是女孩,我得给你们、柳木腾地方了对么?”
柳妈妈怔忪片刻,厉声道:“你胡说些什么!”
柳爸爸听到动静,站在门口,皱眉道:“一回家你们娘俩就吵架,都少说两句!不就几盆花的事,柳木你把东西放你房间。”
成长中发出的小刺引起了阵痛,但偏偏总是有人视若无睹,任由小刺被皮肉包裹,恶化成瘤。记忆的潮水将她包围,柳双双想起,9岁那天深夜,她在父母房间门口听见柳爸爸说:“柳木现在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闺女上的武术班离家太远了,没人接送不安全,再说一个女孩学武术干嘛。”
那晚过后,她再没学过剑。
柳木默不作声的搬东西,房间里挤作一团,柳双双说:“从来就不是几盆花的事。”随后她重复道:“不是花的事,你们明明知道为什么。”
父母注视着她,柳爸爸不再像往常那样和稀泥,柳妈妈闭口不言,默默退出了房间。
柳木匆忙整理书柜,柳双双开口阻止:“别弄了,明天我就走了。”
“不再多待几天了?姐你别生气,我马上把东西拿走,我跟妈说让她……”柳木努力想说些什么让姐姐消气,本来姐姐回家一家人都很开心,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环视着拥挤的房间,他想是不是姐姐住着不方便才要走,是不是他把房间恢复成原样就可以了。可是他的东西怎么这么多,那双新买的AJ鞋盒还堆在角落。
恍惚间柳木意识到了什么,这个房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再也没有姐姐生活过的痕迹,他嚅嗫着嘴唇:“姐,对不起我没想这么多。”
他的出现让父母的天平出现倾斜,因为他是老幺,因为他是弟弟,他让姐姐受到了忽视。
这一晚的争吵让柳家平静无波的生活泛起波澜,柳双双半夜起床还能听见父母房间隐隐的交谈声。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整理好行李箱放到门口,柳妈妈双手在围裙擦着,站在厨房门口问道:“你这就要走?”
柳双双点点头,说道:“下午两点的票,我吃完午饭就走。”
柳妈妈肉眼可见的失落,嘴角微垂,想说什么叹了口气又走进厨房,柳双双跟进厨房,抽油烟机轰隆隆响着,柳妈妈站在下面抽泣着。
柳双双心里泛起酸,昨晚因愤怒萌生出想要逃离的冲动,在声声抽泣中慢慢减弱,她伫立在妈妈身后,解释道:“我换了新工作,早点回去适应一下。”
柳妈妈转过身,双眼通红地望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对于女儿给出的解释她是不信的,但又不想听到真正的原因,她不想承认自己的爱是不平等的,不想承认她作为母亲的失职。
她缓缓地说:“我知道了,你去叫柳木起来,咱家有事要说。”
柳双双转身出去,柳妈妈机械地搅着锅里的粥,蒸汽浮起,润湿了她的眼睛。
早饭做好,一家人坐在桌前,柳木刚要拿筷子,柳妈妈制止他:“等会再吃,有事要说。”
柳爸爸摩挲着手里的筷子,开口说道:“昨天我们俩研究了半宿,想着你俩年纪也都不小了,有些事是该提前做准备了。”
柳双双看向父母。
柳爸爸话音刚落,柳妈妈说:“昨天你们大伯说到房子的事,我寻思着,柳木是男孩,确实该提前准备房子,但家里没有这个条件全款买两套房,所以我跟你爸合计,家里那套老房还能卖100万,加上我们老两口手里的存款,到时候这个钱你们两个平分,一人一半,拿去买房。现在住的这套房等我俩没了,你们平分。”
柳双双微怔,柳妈妈接着说:“双双总觉着我偏心,我仔细回想,我确实没做到一碗水端平,你如果现在想要这个钱,我跟你爸这几天就把房子挂出去。”
“我买房还早着呢,我以后万一发展的很好呢?还是可着我姐来,她一个人在外地不容易。”柳木说完冲着柳双双咧嘴一笑。
柳木想,曾经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但从今天起,他要好好弥补和修正这个错误。
柳双双在一家人地注视下,低头闷闷地答应:“我知道了,钱先留着,有需要我会说。”
*
柳木自告奋勇送柳双双去火车站,柳双双想起秦逸晨要来接她的事,路过特产店买了几样特产带着,等车时,柳木看着她欲言又止。
柳木很高,这几年肩膀也变宽厚了不少,从毛头小子变成一个男人,柳双双感叹,在不知不觉中,他们都长大了。
柳木拉着她的行李箱,他深深凝视着眼前的柳双双,说:“姐,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
柳双双听完笑了,她伸手揉乱他的头发,说:“你没有错,你连父母都选择不了,你有什么错呢?”
孩子是家庭里最无助的存在,他们无法决定的事情那么多。当一对父母决定生孩子,新的生命就此诞生,他们不需要考试,不需要学习。他们因血缘凝聚为一家人,无视意愿,彼此牵绊。
柳双双想,人是复杂的生物,有私心、会偏心、会犯错。父母只是普通人,不是神,已经酿成的苦痛无法复原,唯一能做的就是忘记过去,勇敢地向前走。
柳木问了一个的问题:“妈说,从我出生后你就没再学过武术,是不是因为……”
柳双双撒了谎,她说:“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学了。”
就这样吧,人拘泥过去只会止步不前,她得向前走了,心中有剑,一样勇往无前。
柳木目送柳双双离开,他羞耻自己享受着父母的偏心,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他从不公正的关系中获得利益却不纠正,即使那个人是他的姐姐。在这一刻柳木褪去家庭给予厚厚的保护壳,他知道自己需要成长,因为他是男人,他要捍卫家庭,他要保护姐姐。
高铁上,柳双双告诉秦逸晨自己的到达时间。
对方打过来电话,她小声接起:“喂?”
“这么快就回来,你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还真让他猜对了,柳双双胡扯:“我得为新工作提前做准备。”
秦逸晨显然不信,反问道:“等你到了我再问你,给我准备礼物了吗?”
柳双双庆幸自己提前准备好,不然他肯定又别扭个没完,她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秦逸晨问:“你就没什么别的跟我说?”
他怎么又来了,柳双双不明所以:“说什么?一路顺风?”
“哎……”秦逸晨长叹一口气,“等着吧。”
柳双双混在出站口的人群中,一眼就在地下停车场看到秦逸晨的车,车窗半敞,他清隽的侧面若隐若现。柳双双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提,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秦逸晨见她过来,马上下车,四目相对,他笑着说:“准时吧,箱子给我。”他伸手接过行李箱,两人手指相触,他说:“你手怎么凉?赶紧上车。”
柳双双用手贴贴自己略烫的脸,确实有点凉。她跟在秦逸晨旁边,看他放东西。
“你不上车跟着我干什么。”秦逸晨看她,眉目浓烈。
柳双双下意识调转视线,将土特产递到他手上:“礼物,省得你事多。”
秦逸晨挑眉:“还行,还知道想着我,走吧晚上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