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峰顶。
夜星繁茂,万籁俱寂。某一刻,空间如水般泛起波纹,紧接着裂开一道缝口,从中吐出一个人。
来人一身水绿色衣裙,脚尖先点地,裙摆慢一步落下,身姿相当轻盈优雅,但做作。
落地后,女人鬼鬼祟祟四处环视一周,没感受到孟清衍那女人的气息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心中给阎清安点了个四星好评,为什么扣一星,因为她又把自己当陀螺甩了出去。
木屋就在眼前,乌落山颇有几分嫌弃地叹了口气,这小木屋与她的大宫殿比起来,实在寒碜。几度叹惋后,才钻入木屋假装自己从未出去过。
天机城某间客栈下等房内。
一个女子坐于床榻运功调息,她穿着宗门统一发放的素白色衣袍,绸缎般的乌发仅用一根簪子束在脑后,像是破落旧屋中精美名贵的瓷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某一刻,女人睁开眼,凛冽的瞳孔中溢出一抹清光,倒映出眼前场景,斑驳陈旧的墙皮,朴素简单的木桌木凳,以及空气中隐隐传来的潮湿发霉的气味。
这一切都在向她展示着,眼前这间房间的简陋。
尽管已经在这住了许久,孟清衍还是有些许不习惯,她蹙了蹙眉,从空无一物的床板上起身,指尖微动,那原本放在桌上床单与被子便自动铺好在她身后的床上。
清蘅剑悬在她身侧,关切询问:主人,你好些了吗?
孟清衍稍稍点头,将屋内用清洁术收拾好后,起身去前柜退房。
清蘅剑见她点头,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天知道它主人这段时间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为了买那把剑,孟清衍每日四处接悬赏,碍于实力无法全部发挥,她只能接些分神期以下的悬赏任务。
但,任务难度越低,酬金便越低。
这些日子,它家主人共杀了一个化神期的魔,一个化神期的妖,以及一个元婴期的修士。
在对付两个化神期的妖魔时,只受了些轻伤,反而是在对付修士时,被他欺骗,出其不意被他用手中灵器打成重伤。
若不是孟清衍的实力碾压那修士,此行怕是凶多吉少。
频繁调动灵力的后果,便是残留在身体内的妖毒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孟清衍调息三日,硬是用修为将其压制。
她踏出房门走到掌柜面前退房时,掌柜的正在骂人,大堂内一片喧闹。
她出来后,大堂内却接二连三沉默下来,有不明所以的,也被伙伴推拉着望向她的方向。
掌柜是个长相精明的女人,早在孟清衍住进来第一日便注意到她,眼下见着厅堂这般动静也见怪不怪了,毕竟每回她的出现都会引起一阵议论的浪潮。
也因为她,这间不大不小的客栈一时在天机城爆火。
因此,掌柜的看见她便觉和蔼,顿时人也不骂了,朝她露出一个笑:“客官,有什么需要吗?”
孟清衍神色如常:“退房。”
掌柜的脸上的笑凝固了一瞬,颇有几分惋惜:“客官这般快便要走了?”
孟清衍轻“嗯”一声,将钥匙放在柜前。
掌柜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收下钥匙,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将钥匙递回给她:“客官,不必了,这把钥匙留给您,日后若是来这天机城无处可去,来我这便好,那间房会一直为您留着的。”
孟清衍微怔,不太明白,却也没有收下的意思。
掌柜的便凑近了些,小声道:“日后您来,这房间免费给您住,毕竟您住这,咱们这小店不愁没人来,若是您愿意的话,我愿意付钱让您住这。”
说完,又一咬牙,将下房的钥匙换成了上房递给她:“您就拿着吧。”
孟清衍看着那被推到自己眼前的钥匙,耳中听到身后的议论声,大抵明白她为何如此。
事实上,孟清衍并不擅长拒绝别人。
因此短暂的沉默后,她朝掌柜点了点头,将钥匙收下:“多谢。”
“是我谢谢你才是!”
掌柜的见她收下,顿时眉开眼笑,冲着她的背影挥手:“客官,常来啊~~”
她走后,掌柜的面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将孟清衍原先那把钥匙拿出,看向厅堂一众回过神转而激烈讨论女子身份的众人:“那位美人住过的房门钥匙在此,想要着,可以带价来拍哦~~”
一瞬的寂静后,众人争前恐后往掌柜面前窜去。
孟清衍并不知道她引起的骚乱,这几日接悬赏以及在房费上节省下的灵石加起来,正好是那把剑的价格。
如今,终于可以将它买下送给师尊。
她虽然话很少,情绪起伏也不大,但有情绪时,总会格外明显。
清蘅剑很轻易便能感受到自家主人如今松快的心情。
去武器行取完灵剑后,清蘅剑一直紧绷的心才放下来,它都害怕这么些日子那剑被旁人买走,到时候自家主人不知道要多难过。
别人难过或许还有人安慰,可自家主人难过,只有它一个小剑灵陪着。
偏生的,它话多,可唯独不会安慰人,更不能在她难过时给她一个拥抱。
不过如今总算好了,除了她外,荧惑峰上还有一个活物。
活物?
等等,它是不是忘了什么?
恰在此时,孟清衍也停下脚步,侧眸看向清蘅剑。
两相静默间,一人一剑终于终于想起来被她们遗忘在荧惑峰上的人。
彼时的乌落山正在木屋前的草地上悠闲地晒太阳,察觉到空间波动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房内,扒在窗口,做出望眼欲穿的表情。
一套下来,动作丝滑像吃了某芙巧克力。
孟清衍回来时,瞧见的便是她扒在窗边的模样。
没精打采,蔫巴巴地像风干了好些时日。瞧见她后,眼睛骤然一亮,很快又别开头冷哼一声,幽怨地看她一眼,转身往屋内走去。
孟清衍脚步顿了顿,解开门窗的封锁,看向坐在桌边背对着她的女人。
缄默片刻,她默默将芥子囊中买回的食物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女人仍旧背对着她,但喉咙可疑地滑了滑,余光往桌面瞄去。
孟清衍目光动了动,正准备用灵力拿起食物,兀地想到什么,伸手对着玉子烧的签子使了两遍清洁术,这才将其拿起,递到女人唇边。
修长而白皙的指节出现在视线中,乌落山愣住,侧眸看去。
女人站在她身旁,敛着眉眼看不出情绪,可莫名的,乌落山从她的沉默中读出了一丝丝丝丝丝愧疚。
于是眼珠子一转,撇开头轻哼:“你还知道回来啊?知道我在这里等你多少日吗?”
孟清衍没有多少反应。
乌落山便继续道:“还有上次,人家关心你身体,你还凶我,说不用我管。”
孟清衍微怔,她那句话,原来是关心吗?
怔然间,拿着玉子烧的手腕兀地被握住,女人的脸在她眼前放大,长而翘的睫毛下,琥珀色瞳孔似有流光一闪而过。
“仙君,你太伤人家的心了,从一开始我想的便是救你,可你呢,把我变成狗,给门下弟子蹂躏,甚至还冤枉我,把我关在门外……”
一桩桩一件件,乌落山说着说着,眼睫一眨,盈盈的泪光便自眸中浮现,下一秒滚出眼眶。
美人落泪都显得楚楚可怜。
孟清衍眼睫轻颤了两下,难得生出几分不自在,她侧开些头,想说些什么,却又淹没在女人的泪中。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带着偏见对待她的。
女人眼泪汹涌,孟清衍捏着玉子烧的手不由用了些力。
乌落山感受到她情绪的波动,于是趁热打铁,松开她的手腕,擦去泪珠:“我知晓仙君讨厌我,因为我是魔族,可是我也不想出生便是仙君讨厌的模样……”
她擦着泪,可却像是怎么也擦不完似的,鸦羽般的睫毛湿漉漉地沾着泪珠,好不可怜。
孟清衍看着那滴泪珠,手指动了动,半晌,移开眼道:“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乌落山:“……”老娘哭半天了,你的安慰就是这?
她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但到底游历百年,有些演技在身上,她擦干泪,执拗地盯着孟清衍,道:“不要,仙君这般待我,只用吃的补偿不够。”
孟清衍的视线落在她哭红的眼尾上:“那你想要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予取予求的意味,仿佛只要乌落山开口,她便给她。
乌落山视线落在她脸上,继而下滑至那唇瓣,道:“我想亲仙君一下。”
孟清衍微怔,落在身侧的手蜷了蜷,有几分不知所措,却未在第一时间拒绝。
片刻后,她垂着睫,胸口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着,在乌落山戏谑的视线中,缓缓点头。
她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如今她只是要个亲吻,算不上什么。
孟清衍想明白后,蜷着的手微微松开,抬眸看她一眼,复垂下眼睫,不甚明显地抬了抬头,俨然已经做好被亲的准备。
竹香比以往更加清晰地扑在她鼻尖,乌落山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她只是想捉弄这个女人,可如今,她看着孟清衍这副任君采劼的模样,竟真的想吻下去。
这般想的,她也是这般做的,她轻轻凑上去,在她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划过,孟清衍还未反应过来,便荡然无存,徒留丝丝痒意,在唇瓣,在心间。
待她回过神时,心间泛起的一丝异样已然平息,她看着那面色通红的女人,轻眨两下睫毛,将手中玉子烧递出:“还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