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学第二天开始,南中立即恢复了往日秩序。
秦雪说得没错,弘德班压力确实很大,三天一随堂小考是家常便饭,自习随考是饭后甜点。
每次考完出成绩,梁晓霜就会拉着自己开始吐槽:“他们还是人吗?不行了,我得和我爸说要补课。”
效率极高,隔天便跑来分享情报。
“你要去吗?高二周末就周日上晚自习,理综和英语四门刚好白天都能上完。都两百一节,老师北城师大毕业,手里出了好几个市状元。挺划算的。”
梁晓霜很大方,但沈唤笛的钱包不大方,笑着婉拒。
只能更晚睡一点。
再多学一点,多学一点,多学一点。
顶着眼下乌青,沈唤笛长叹口气,在广播体操的尾声里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她扭身动作,看向尾排的林郁野。
常绿的假草地上,他像一只高傲的鹤。
不知何处起了风,沾染了初秋的气息,撩拨得他背影里连绵香樟树在浅蓝天空中化作水波般的影。
每天上下学,林郁野总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凌丛宇和江雪映——听梁晓霜说他仨是发小——会自动聚集在他身边,聊天里他总是最沉默的那个。
偶尔沈唤笛会故意多看一眼他,大多数时候他总是戴着耳机,面无表情,眼神放空,在想什么就像难猜的云朵轨迹。
两人是同桌,是同住屋檐下的人。
但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
林郁野的常用词是“借过”,而她没有常用词。
音乐刚结束,广播里便通知从下周开始,连续三个周五除了国际部分年级进行全校体检。
话语刚落,高一那大片就响起了小小的欢呼声。
刚解散,就听见有人叫自己,沈唤笛回头看向声源,是钟子扬。
“两套校服到了,你得自己去明远楼内勤部拿,大了小了师傅当场给改。”
“好。”
“欸,等下。”钟子扬再开口,却是拦住了路过的林郁野,“郁野哥,你那校服也到了,刚好你和她一起去吧。”
沈唤笛这才发现他穿的白T是圆领,和夏季校服的polo领不一样。
林郁野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自己,“走吧。”最后往人流的另一边走去。
这回变成她跟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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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野很高,沈唤笛需要完全昂起头看他,只能看到他疏离微冷的表情。
太阳正盛,两人逆向而行,与百千学生擦肩而过,唯有他们影子一直相叠交错。
沈唤笛分了心盯着看影子,脚步慢了一拍,自然没注意侧后方一群嬉闹的男生往她这边撞来。
一个趔趄。
她直扑扑地要往前摔去,慌张一瞬,本能地直撑着双膝,侧了身,这样顶多是左掌擦伤。
没有预想的疼痛感。
沈唤笛半眯着眼,发现林郁野屈膝接住了她。
薄荷柑橘混杂的香气骤然在鼻尖浓郁,少年的喉结正上下滚动着,她看清了他右耳后下侧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然后她对视上了他的眼睛。
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如同清透的玻璃弹珠,清澈透亮,眼尾却又微微向上翘,带了点俏皮的意味柔和了冷峻的眉,男生女相却不阴柔。
说不上来的好看。
总归和旁人不一样。
他的温热呼吸若隐若无地喷薄萦绕,热气为她耳廓染上绯红,只剩胸腔内的心在有力地跳动。
慌张地想扯出一个感谢笑容,可在少年的寻常淡漠眼神里渐冻。
浪漫的爱情剧并未上演多久,一切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稳定心绪,沈唤笛若无其事地道了谢。
……
试过衣服,签了收据后,沈唤笛边往外走边往下扯了扯校服裙。
她没穿过这么短的裙子。有点不太习惯。
出来后没看到林郁野的身影,许是先走了。
骤然长松一口气。
方才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犹如烙印,让她小臂发烫。耳廓的绯红依旧烧着热烈的火。
她扬手扇了扇,视野里是风吹飘动的香樟树叶,剧情不断在脑海里重演,没完没了,越来越热,啪的一下她闭着眼睛掌拍了脸颊。
却在睁开眼后发现林郁野正站在楼道等她。
前功尽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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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9月8日,周三,L的常用词是:走吧。」
在上一页日记尾巴处,沈唤笛随手画了双NIKE标志的白球鞋。
画完又啪地盖上,指尖轻触着素净的磨砂质感封皮。自住进来后,她又开始重新写日记,大多数时候就写一句话。用以消磨学习带来的痛苦,给泡在苦涩里的自己找点甜头。
也能缓解延续一周的莫名其妙的打量。
她猜测盯上她的原因大概是“林郁野主动成为她同桌”之类的。
可这本是自由吧?
于是她装作没看见。
直一节语文课前,一个女生在饮水机前拦住了她。
女生肤白凝脂,孤傲尖锐。
昂着下巴,双手抱臂,玩味地打量一番:“你叫什么名字?”
“沈唤笛。”
“你和林郁野是什么关系?”女生锁眉,边低语边伸出手把玩她的马尾发。
“同学。”
沈唤笛能感受到女生下手没轻重,不疼,不像初二小太妹用力薅,疼得发不出声。
女生居高临下的,瞪大了双眼似是不满意这个答案,继而贴近了自己:“只是同学?”
不是同学还能是什么?
这算哪门子问题?
女生眼神很凶,手上力度微加重了点,忽地让沈唤笛想起潘丽第一次给她梳马尾时,那种要扯下头皮的错觉。
被迫微仰头,沈唤笛表情僵硬,紧闭着嘴没再说话。
等不到下文,女生“哼”了一声,丢下嘲笑和不屑眼神后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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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自己被孤立和欺凌是从周五的外教课开始。
外教老师Mia按照首堂课的测评分数安排了学习小组,课堂作业常是情景表演。
同组的夏瑢自幼国外长大,负责组内口音纠正,从上课开始便各种挑刺,“你哪来的口音?我不想改了。”
沈唤笛攥紧衣角默不作声,她也不知为何即便跟读无数次的新概念英语,开口后莫名就夹杂乡音。
组长凌丛宇折了眉心开口劝:“没那么差,别借题发挥。”
夏瑢反而像是踩了电线的猫,登时把课本摔在桌上,闹出不小动静。
最后凌丛宇把人拉走,隔了一会儿,他回来无奈道:“沈同学,这节课你可以不出场吗?”
“好。”她妥协。
……
外教课后是体育课,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
跑了三圈,浑身是汗,临下课前,众人纷纷去卫生间洗脸。
沈唤笛也不例外。
忽略那些女生的窸窸窣窣。
洗完脸,排队上厕所,不停地被插队,最后只剩自己。
她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放空了一会,看了眼腕表,想起和梁晓霜约好今天去学校附近夜游。急忙推门而出,却发现门纹丝未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有人吗?”她轻呼。
回应的只有空荡回声。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环视周遭,沈唤笛咬紧下唇,决定踩着水管爬出去。
刚踩上水管,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立即再次询问:“有人吗?门好像被锁…”
话语未落,迎面而来的是浇下的一桶凉水。
水“哗”地一声砸地上,淋湿了她半边身子。
嬉笑和脚步声渐远。
她沉默地爬了出去,草草地用卫生纸擦拭干净,回头看抵住门的是拖把,她忍住眼泪将拖把摔进卫生桶里。
湿哒哒地走到了楼层拐角处,正巧遇见梁晓霜。
“晓霜。”她的笑容凝在脸上。
她视自己如空气,同室友孟云洁与她擦肩而过。看着她们下楼,而她飞快地抬头,对自己无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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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教学楼出来前下了一会儿阵雨。
广玉兰花瓣在初秋阵雨的摧残下,簌簌掉落,洁白渐染成暗黄。路过的鞋子踩在上面只剩四分五裂的软烂。
同打湿的半边身子一样,无人在意。
沈唤笛看了一会儿,抬脚转去了位于校园西北角的废弃小礼堂。
小礼堂本来是锁着的,大概年久失修,侧门门板上被虫蚁侵蚀了略宽的一条缝,刚够她的手腕穿进去。
轻车熟路地开了门又落上锁。迈过厚重的灰尘,悄步上了小礼堂的天台。
站在天台上,能够将南中校本部尽收眼底。
——这是她无意发现的好地方。
她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不管是家庭环境还是初中那些事。
姐姐总笑她没脾气好拿捏,她也不反驳,因为她会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总以为共患难的梁晓霜也这样想。
可今天那双充斥歉意的眼神太过刺心。
还未流完的眼泪奔涌而来。
又不愿自己太脆弱。
继而张开嘴,故意让秋风涌进喉咙里,想让秋风这把寒刀割破那些酸苦。
最后她哭累了,也想通了。
沉默地望着散落在校园里各处的人们,像是书中的逗号跳着舞,忽地笑出了声。
放空思绪,视线渐渐追随那些扑簌簌往后飞去的鸟儿。
于是当林郁野突然闯进视线里时,她吓得屏住呼吸,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小心!”
林郁野单手拉住她的手臂,手掌沁凉,直至她站稳,他才松开了手。
“这是天台。”声音恢复清冷。
僵了几秒,她猛地垂下头,不敢问他是不是全都看见了。
好狼狈。
“擦擦吧。”
一包全新餐巾纸递在自己面前。
已知答案的沈唤笛颓然抬眸,“谢谢”。却看见林郁野另一只手上夹着一根点燃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