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中,江潮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眼前漆黑如墨。他竭力想要撩开眼皮,从无边黑暗中挣脱出来。
终于睁开眼。
刺眼的阳光穿过屋子,让他一时难以适应,难受地眯起眼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漂亮的脸蛋,林夕眠微微垂首,正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瞧他,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翅膀轻轻颤动着。
日光透过客栈宽大的窗户洒在林夕眠的脸庞,她白皙细腻的皮肤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眉宇间那颗血红的朱砂痣,犹如一滴即将落下的血珠,鲜艳醒目。
“你醒了?”林夕眠赶忙起身,语气是毫无掩饰的惊喜与关切。
“喝点水吧,你睡了好久……”她连忙将水递到江潮嘴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起来。
“头好痛,”江潮扶着脑袋,“我还以为我死了……”
“才没有,别说这种丧气话……现在舒服些了吗?”
江潮扶着碗大口喝水,含混答道:“……伤口还是痛。”
林夕眠打理他额头的黑发,温柔道:“好不了那么快的,人没事就好。”
一杯温水下肚,甘甜清爽,江潮恢复了精神,他环顾四周,问:“我们现在在哪儿?”
“一处客栈。”
“哪儿的客栈?”
他记得阎罗森林树木参天入云,周围没有几家待客的客栈。
“……不知道。”
林夕眠只晓得这里是前往彭溪门的方向,具体位置便不得而知了。马钱多对什么都一知半解,也叫不上名字。
“不知道?!”江潮不可置信。
林夕眠道:“是这样的,你昏迷以后,我背着往西去找多多了,她现在在隔壁房中,你能恢复全靠她的药草……”
“那多谢你们了,”江潮望着她,眼眸星光四溢,语气轻下来,像一片柔和的羽毛滑过心间,“你刚才说……背着我?我挺重的吧?”
林夕眠颔首,如实回答:“重,非常重。”
失血昏迷前的画面展现,江潮抬手,轻轻拂过她还带着红肿印记的眼眶,“……我记得,你还哭了?”
江潮的手没什么薄茧,擦过她的眼时,温存而舒适。
“不可以吗,你伤得那么严重,我担心的,人总有难过的时候……”
“对不起。”
江潮的手停留在她白洁的脸颊,林夕眠没有抗拒,任由少年的体温同红晕一起在脸颊蔓延开。
“没关系……不过你当时为什么不喊,让我帮你,我比那群小喽啰强多了,他们才不是我的对手……”
“他们人多势众,你那边也不好解决……”
“不说这些了,”林夕眠低声道,她不愿去回忆江潮受伤的场景,“厨房里热着鸡汤,我端来喂你。”
“好。”
林夕眠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浓厚鲜美,还盛有几块无骨软滑的鸡肉。她举起勺子,一勺一勺喂到江潮嘴边。
其实江潮没伤着手,他完全可以自己吃。
但两人谁也没提这一点。
一碗鸡汤过后,林夕眠拿出手帕为他擦去油渍。
江潮问:“接下来怎么办?”
总不能一直待在狭小的客栈。
林夕眠道:“我们随多多去彭溪门吧。有她在,你的伤会好得更快。我们租一辆马车,快去快回,然后再拐弯去邓陵寨和魏榆宗。”
“因为我,耽搁这么长时间……”
“不许这样说,”林夕眠蹙眉,“你比行程重要多了。”
江潮微微一笑,从一旁换下来的旧衣衫里摸出一张地图,那上面还沾染了点点不明显的血迹,“……我看看。”
他的手在宣纸上比划,“似乎也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就按你说的做。”
林夕眠凑过去看路线,两人贴得极近,她能清晰感受到江潮平稳的呼吸,“我们先前往北去,多多在西北方位,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在这儿。那么,离此处最近的镇子叫……繁宁。”
*
天气愈来愈热,毒辣的阳光灼烧大地。在客栈修整数日过后,三人出发。
他们从附近买来一辆精致马车,由一匹棕色良马拉着。
马钱多毛遂自荐道:“我会驾车,我来!”
林夕眠笑道:“辛苦你了。”
马钱多摆摆手,道:“没什么辛苦的,天天吃你们喝你们的,我还不好意思呢。”
三人衣食住行,花的全部是江家的盘缠,她一直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林夕眠正色道:“你已经救了江潮一命,不欠我们什么。”
马钱多却道:“不,治病是医者的义务。就算我不认识你们,我也会救他的。这不算偿还。”
风中送来夏日的热气,热浪在天地间翻滚。
江潮伤口还泛着痛,这几日一直没什么精神,大半时间在马车上睡觉。清醒的时候便在看书。
“我决定了一件大事,”他向林夕眠展示手中崭新的《邓陵机关论》,“我要刻苦学习机关。”
江潮面带笑容,似乎心情不错。
林夕眠问:“怎么突然这么想?”
“夕眠,你刀剑无双,多多精通医术,三人之中只有我一无是处。如今我十八岁,因为原身身体缘故,早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对医药一窍不通,明显不是去学医的料子……
“思来想去,最适合学习的就是机关论了。零基础,能在市面上买到免费的教科书。不仅可以应对江湖险恶,还能够更加了解大师其人,一石二鸟。从今天开始,我就刻苦钻研,一刻不松懈。
“如此一来,我们三人就是新一代的‘轻舟三客’!”
“轻舟三客”,“拏云之战”的中流砥柱。“龙吟剑仙”“洛水药师”“机关诡匠”,分别代表着魏榆宗、彭溪门与邓陵寨,是当时剑术、医药、机关上最高成就者。
从分工上看,好像和他们还挺像的。
“不过,江潮,”林夕眠轻声说,语调宛如流水清澈温和,潺潺流淌在心上,“你一点儿都不没用,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江潮定定地看着她,马车的窗子开着透气,林夕眠身后杏黄色的发带随风飞舞,明媚而迷人。
他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林夕眠莞尔一笑,复又想起什么,“对了,江潮,出了桃源镇的这些日子,我更加觉得江湖险恶,当初因为一个未知的穿越方法远离故土,实在莽撞草率了。”
“嗯,”江潮眉头紧锁,“这件事情我也考虑过:崔前辈在笔记中提到的方法究竟是什么,它到底是否存在,它过去存在是否能确保现在依然存在……一切都是未知数。”
林夕眠叹气,道:“你说的很对。还有,我没想到会遇见魔教的人,还是两次……黑白护法和‘绝命双刀’,看起来不像是好应付的人。
“从在金人镇散布谣言、挖凿木铁来看,魔教已经谋划许久了,第二次‘拏云之战’是迟早的事。武林短暂的安宁,恐怕也不复存在了。”
江潮也叹气:“冤冤相报何时了……”
吁——
马车停了下来。
马钱多掀开布帘,她没听见两人的交谈,道:“到镇子上了,我们去弄点东西吃。我要吃……螃蟹!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螃蟹……”
*
餐馆里还真有螃蟹,是不远万里快马加鞭从海岸边抓来的,新鲜美味。三人租下单独的客房享受午餐,花了大价钱饱餐一顿。
橙黄蟹壳之下,满满当当的蟹黄呈现在眼前,在日光下呈现诱人的光泽。放入口中,细腻鲜香,回味无穷。
蟹腿处鲜嫩的蟹肉洁白如雪,轻轻咬下,口感紧实细腻,肉质富有弹性。
“我的家就在海岸边。”马钱多边吃边道。这是她第一次提及自己的来历,平日林夕眠从不多嘴问。
马钱多继续道:“我最喜欢吃海鱼和螃蟹了,可惜游历江湖,路遇的海鲜比金人镇的牛肉面还昂贵。我叫‘钱多’,但是钱一点都不多,哪里吃得起……想这口好久了……”
林夕眠把自己白玉盘里硕大的螃蟹放到马钱多盘子上,“那就多吃。”
马钱多鼓着腮帮子,颔首答应:“嗯!江家真有钱……江潮,你们在繁宁镇也有宅子吗?”
江潮道:“有的,这一处的管家我不大熟,但家父家母提前告知,他们已经知晓我要来了。”
“唉,有钱真好。”
……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在街道上漫步。
繁宁镇,繁华而安宁。只是人流众多,张袂成阴挥汗如雨,街道不免炎热。路过街边小贩铺子,江潮买了三碗酥山。
蜜糖淋到碎冰之上,入口甘甜可口,冰冷清爽,最适合夏日食用。
裹挟着热气的风穿过热闹大街,吹起楼牌前的布幡。
“捉贼!”
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三人扭头望去,只见有一个灰色身影在往来人流中利箭似的窜来窜去。
后面一位男子焦急地追,面色因为奔跑和炎热变得潮红,如同一颗熟透的苹果。
林夕眠正欲出手,忽然一个人影从屋檐飞下。
热风擦过,见一把做工粗糙的木剑在青空飞舞,正正击中小贼偷来的钱袋。佝偻的身影挡住贼人去路。
失主气喘吁吁,夺回了钱袋。
这时林夕眠才看清,方才飞出去的,是老者的拐杖。
失主道:“老人家,谢谢您!”
那老头儿解决完一切,又懒散地坐回屋顶上,摆了摆手,一副闲适自得的模样,“不客气不客气,小事一桩。”
林夕眠望着那人,忽而脱口而出:“……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