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每次见到宋雅都感觉很是陌生,但并不妨碍宋雅很喜欢姜何。
在姜家后院里,钢琴小提琴的合奏在小提琴一声突兀的错音中戛然而止。
“哥……你弹得太快了。”宋雅叹了口气,撤去了自己拉小提琴的姿势。
姜何的手指按着琴键迟迟没有抬起来,钢琴音被拉得十分冗长。
“你有心事吗?你最近都很不在状态啊。”宋雅问姜何。
“没有,弹多了,有点倦了。”姜何收回手简单解释了一下。
“冉阿姨让你一直都练这一首啊?”宋雅又问。
姜何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慢地吐了出来。他现在连做梦都在弹钢琴,钢琴声随时都在啃咬他的耳朵。
“这是合奏,光让你一个人练怎么行啊?——”
“他不多练练,怎么配合小雅你的节奏?”冉煦走了过来,双手轻搭在宋雅的肩膀上,对她笑得很柔。
“你按自己的节奏来就行,不要想着刻意迎合他的节奏,会很容易被带偏的。”冉煦说。
宋雅扫了眼一边的姜何,跟冉煦乖乖点头。
每次都是姜何的钢琴主动来配合宋雅的小提琴。宋雅其实很不好意思,每次出错的是宋雅,节奏把握不好的也是宋雅,姜何还必须得迎合宋雅。
刚刚也是她拉错的音。
虽然姜何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什么,但宋雅总是会觉得姜何其实心里挺介意这些事的。
“跟你说过了,让你依着小雅来,连个合奏都弹成这样,让别人听见了怎么想?想让别人笑话你那钢琴的世界冠军是花钱买来的是吗?”冉煦冷冷数落了姜何一顿,然后不高兴地坐到了一边。
宋雅脸上阵阵发烫,又紧张地开始拉小提琴。因为太紧张,出了不少失误,但姜何那边却还是平稳继续弹奏着。宋雅失误了,姜何就放慢点节奏等宋雅找找状态,再慢慢回到正常的速度。
姜何已经够迁就宋雅了吧?但冉煦挑刺就专挑姜何的。
冉煦懂什么音乐?她只要自己听得不舒服就会怪是姜何的问题。
又是指着姜何一通乱评后,冉煦气冲冲地领着宋雅走了,还安慰宋雅不要怪自己,都是姜何的问题。
姜何终于忍不住了。烦躁得一巴掌拍在琴键上,钢琴发出一声难听的闷响,吓得刚走远的宋雅浑身一个哆嗦。
也明显惹恼了冉煦。
但冉煦还是带着宋雅走,跟宋雅骂了几句姜何就离开了。
姜何是有点崩溃的。
(姜)每次都这样——
(姜)什么狗屁合奏比赛,就非要为了那点冠军的名声——!
(姜)嫌老子弹得不行,有本事你自己来弹一个啊!!!
姜何紧锁眉头,捂着眼睛坐在钢琴前,压抑着自己的愤怒情绪。
可伴随愤怒情绪来的是同等程度的恐惧情绪。姜何非常恐慌:他第一次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在冉煦面前失了态。
等宋雅临走前来找姜何想道歉时,姜何已经不在后院里了。
第二天下午宋雅也来了姜家跟姜何一起练琴。姜何站在钢琴边,用手指百无聊赖地一下又一下轻轻点着琴键。
“对不起啊,哥……昨天是我太紧张了老是失误,反倒让你被阿姨骂了……”宋雅小声地跟姜何道歉。
“没事。”姜何只是这样冷淡地回应了一声。
“我昨天回去了之后有加练的——今天一定没问题的!”宋雅认真地说。
姜何只是微微颔首,坐回了钢琴前。
宋雅架好小提琴,姜何却迟迟没有等到宋雅开始演奏。
姜何回过头去望宋雅,发现宋雅正皱着眉盯着自己。
“怎么了?”姜何开口问。
“……哥,”宋雅咬着自己的下唇说,“小提琴和钢琴都是你的强项,你都拿过世界冠军——跟我搭档参加合奏比赛,每一届都是你顺着我的节奏练,你会不会很不服气啊?”
“……那只是一个奖项而已,世界冠军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说明不了什么,更何况那都是几年前的比赛了。”姜何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钢琴键上,眼帘微垂。
“你只是没有参加比赛了而已——就算是几年前的比赛,夺过冠的水平,跟我也不是同一个档次。”宋雅反驳道。
姜何叹了口气,反问道:“所以呢?”
“所以……”宋雅有点尴尬,“所、所以……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但姜何选择了沉默。
比起钢琴,姜何更喜欢的是小提琴。每届合奏比赛都是姜何和宋雅搭档,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冉煦和宋雅妈妈关系很好。
不过宋雅只会拉小提琴,所以姜何一直都是弹钢琴的那一个。
宋雅也没有像姜何那样一有时间就被逼着练琴,自然比不上姜何的水平。每次一次练习宋雅总是会出些大大小小的失误,但宋雅永远都是被关注鼓励的那个,而姜何永远都是被忽略责备的那个。
好像姜何就该是一台智能播放机,宋雅怎么拉,他就该依着宋雅怎么弹钢琴。
克莱尔先生是国际赫赫有名的钢琴家,也是姜何的钢琴老师,非常喜欢姜何这个学生,连姜何参加一场小小的国内钢琴比赛他这个老师都不会错过,但他却从来不看姜何的合奏比赛。
克莱尔就去过一次,就再也没去过第二次。
因为克莱尔觉得姜何在合奏这方面简直弹得一塌糊涂,完全没有姜何平时的风格。
姜何是很少见的、很有天赋的学生,克莱尔会这么得意姜何这个学生,是因为姜何的琴声是真真切切带入了感情的,任何一个听过姜何弹琴的人,都能被琴声引起共鸣,甚至无关乎你究竟是不是内行人,只要你愿听,你就能听进去——这让克莱尔甚至感觉很神奇,姜何的琴声像有魔力。不光是钢琴老师克莱尔是这样的评价,姜何的小提琴老师布什也是一样的看法。
可对姜何合奏弹的钢琴,他的两位老师的评价如出一辙:简直是胡来,生硬机械,毫无真情。就算演奏的时候会让人觉得钢琴与小提琴配合十分默契动听,可姜何的老师听了只觉得虚情假意。
姜何到底是不是真心投入到其中的,他两位老师会听不出来?
今天宋雅主动提起了这个问题,反倒让姜何感觉很是为难。
说实话就是,宋雅就是跟不上姜何的节奏,一直都是拖进度的那一拍;说假话就是,姜何并不介意宋雅的进展缓慢——如果可以,姜何也想像宋雅那样,每天就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练上半天,练完还能休息娱乐一下。
“我没什么想法,你多练练就好。”姜何轻描淡写地说着。
毕竟宋雅是女孩子,姜何也不想把话说明了。
宋雅没有吭声,但却把自己的小提琴递给了姜何。
“哥你给我拉一遍吧,我想听。”宋雅笑着说。
姜何迟疑了片刻,站起身接过小提琴拉起了宋雅该演奏的部分。
姜何还是第一次在当宋雅面拉小提琴,宋雅在琴声刚响起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和姜何之间的差距。明明姜何也没练过宋雅的谱子吧?可姜何就是能完美顺畅地完整拉上一遍。
宋雅拿回小提琴半晌没开口说话,
一开口却道:“哥,我还是自己再练熟些了来找你吧。”话音刚落,宋雅就离开了。
姜何还是坐回了钢琴前,难得有了点空闲时间让他发发呆放空一下自己。
他想黎谱了。
想黎谱的吉他了。
为什么没有小提琴和吉他的合奏比赛?那样的话姜何就有正经的理由成天到晚和黎谱呆在一起了。
(姜)要是他也会弹钢琴就好了。
姜何有些天没有和黎谱聊天打电话了,现在放松下来想到黎谱,让姜何自心底萌生出了一种想联系黎谱的冲动。
姜何想看到他的消息,想听到他的声音,想见到他的脸庞,甚至会想再让黎谱亲亲他。
他突然就有点理解黎谱说的那种,由亲密接触带来的“真实感”了。
那种感觉,现在姜何也很想要。
急不可待地想要。
但只是“想”罢了。
……
“今天宋雅为什么刚到家里来就走了?”冉煦黑着脸问姜何。
“她只说了她今天想回去再熟悉一下谱子。”姜何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是不是你不想弹钢琴了给她说了什么?仗着自己拉小提琴比她厉害点就欺负她了?”似乎冉煦并没有把姜何的话听到耳朵里去。
姜何的眉头抽动了一下,他选择继续保持着沉默。
“又不说话,默认了是吗?”冉煦冷冰冰地盯着姜何。
“没有——”姜何开口道。
“没有她为什么要走?!——”冉煦厉声反问姜何。
姜何没忍住,皱起眉不耐烦地反驳了冉煦:“我说了——是她自己要回去的!”
空气凝固了一瞬,冉煦立马爆发,跟姜何咆哮了起来:“没教过你怎么说话是吗?!”
换作几年前,冉煦应该是先狠狠甩姜何一巴掌再吼姜何的。但现在,冉煦不可能跟姜何动手。
因为冉煦连姜何跟她站近一点她都嫌恶心。
所以姜何这次直接扭头走人了,完全不看冉煦的臭脸色。在琮城被黎谱宠出来的那点叛逆劲儿,是让姜何带回首府来了。
姜何直接翻脸走人,让冉煦气得面红耳赤,直接发疯把茶几上的果篮碟子杯子全推到了地上。
“反了!!!——真是胆子大了敢给我甩脸色了是吧???!!!”冉煦在客厅里吼着。
……
姜何直接回了鲁深家。
冉煦生气,难道姜何就不生气了吗?姜何的火气也不比冉煦小。
姜何无视了鲁深的招呼声直接进了房间,关上门就把自己锁了起来。
他非常愤怒,可他又非常惶恐。
他非常愤怒冉煦对自己做出的的一举一动,可他又相当惶恐自己这次居然没能控制住自己,直接当面跟冉煦发了火。
本来他想晚上联系黎谱的,可现在他也不敢再找黎谱了。
他现在这个状态,怎么敢去找黎谱?
狂躁与抑郁,两种极端的情绪在姜何心里打得不可开交,战火纷飞。胸口由内因矛盾萌发出的一种瘙痒感,让姜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要去用尽全力抠抓它。
理智告诉姜何这是教唆他伤害自己的错误信号,姜何又绞尽脑汁和这种错觉对峙着,情绪和思维上的强烈矛盾让姜何的精神不堪重负,一股窒息感悄然而生。
矛盾心理衍生的狂躁感来势汹汹,姜何开始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制造物理上的痛觉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窒息感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真实。姜何蜷缩着身子,一只手还在使力猛打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就拼命攥着胸口的衣服。他跪伏在地板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像一根粗麻绳悄然在姜何脖子上绕了几圈,名为“窒息”的怪物把麻绳绕过高处,把姜何慢慢吊起,最后悬挂在氧气稀薄的高空之中。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在姜何耳里若有若无。
他也听不见门外鲁深焦急的呼喊声,耳朵里只剩下了阵阵鸣响刺激着他的听觉神经。
姜何眼前直发黑。门口突然敞开,一双造型突兀不合氛围的棉拖鞋进入他发黑的视野。
勉强听清一声“姜何”,他本人就直接黑了视野失去意识昏倒过去,不省人事。
……
在噩梦中惊醒过来,姜何睁开眼就看见了正满脸担忧望着自己的鲁翰林。
姜何刚想开口喊上一声鲁翰林,慢了半拍的知觉却叫停了他,胃部的忽来的绞痛疼得姜何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了小何,哪里还不舒服吗?”鲁翰林急忙开口问道。
姜何把身子蜷了起来,缩在自己的被窝里不说话。
这时鲁深进了他的房间,正端着一杯热水。
“老姜?”见姜何已经醒了,鲁深便开口喊了他一声。
“智深你赶紧来看看,小何好像还很难受啊……”鲁翰林急忙把鲁深拉到了床边。
鲁深把热水放在床头柜上,弯腰俯下身子瞧着姜何的脸色。
“老姜,你是不是胃疼呢?”鲁深皱着眉问姜何。
姜何点点头,把脸在被子里埋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