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消息,婉月的宫人一时间手忙脚乱。
“什么样的衣服算是民间服饰啊?”负责打理衣物箱笼的蕊珠呆呆地站在衣柜前,看看蕊环,两人又一齐看向曼枝。
她们都是自幼入宫,从记事起就待在皇宫院墙里,对民间的印象早就模糊不清,现在突然要民间服饰,这该上哪找去?
婉月当然也不懂,转头一起去看曼枝。
“民间的服饰和宫里差距大吗?”婉月向她问道。
好在曼枝是跟着谨妃从潜邸入宫的家生子,在宫外生活多年,对这方面还算靠谱,闻言便答道,“衣服式样都差不多,主要区别在料子和纹饰上。”
那就好办了。
婉月立刻让曼枝给她换装,因为不知出去做什么,保险起见,选了一身纹饰简单颜色素淡的厚实袄裙,将珠花饰品全部取下,换了一对童趣的绒花发夹。收拾完立刻出门,赶到文华殿刚好是卯时三刻。
文华殿门前站着不少人,四位伴读正在角落里低声聊天,和宁还不见踪影。令她惊讶的是,几位皇子竟然也在,穿着一身低调的衣物和他们的伴读聚在一处,听见脚步声一齐转头看她,婉月见状就快走几步向他们行礼。
“婉月给三位皇兄请安。”
“四妹妹早,妹妹要一起出宫吗?”大皇子向前走了一步,笑着同她搭话,说话间又朝她身上打量一眼。
“是,方才正准备出门,有宫人来让我换身民间衣物在这里等。”婉月说着,抬头看他,“皇兄们也是吗?”
“是,看来这次我们要一起出去了。”大皇子就笑了。
简单说了两句,他又问起婉月的学习进度,夸她不愧是父皇亲口认定的神童,婉月谦逊地连道不敢,来回客气几次,大皇子主动终止了话题。
“大哥还有事要和二弟他们说,四妹妹自便吧。”
“好,是婉月打扰大哥了。”
大皇子朝她点了点头就转身走回队伍中。婉月不着痕迹地看了二皇子一眼,也向着自家伴读那边走去。
素来咋咋呼呼,恨不得窜天入地的二皇子居然一直安静站着,真让人意外。
是二皇子转了性子,还是大皇子积威至此,连格外受宠的二皇子都对他十分畏惧?这样想着,婉月走到崔幼菱身边,又往后瞥了一眼,只见重新回归队伍的大皇子在人群中众星捧月的站着,其他两位皇子站在一边,和他说话都微低着头。
这位传闻中温和端方,颇有贤名的大哥果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她心想。性情看似温和,实则疏离,待人接物礼数周全,但隐藏不住的高高在上模样真令人不适。
她其实也是这样的性子,只不过一直有意克制,不像大皇子这么明显。
撞人设了。
婉月的优越感来自于存读档金手指,而大皇子源于出身。大皇子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既嫡又长,比二皇子大了四岁,和弟弟们拉开了足够大的年龄差距,从出生起就是众望所归的皇位继承人,虽无太子之名,但一直享受着隐形太子的待遇,养出这样的高傲性情十分正常。
但婉月还是不喜欢。
和伴读们聊了两句,和宁提着裙子急匆匆赶来,刚喘了口气想和婉月说什么,讲师们便到了,何元康和皇子的讲师站在一起,给他们解释了一下今日的课程安排。
简单来说,开春了,回暖了,百姓们正在春耕,讲师们要带他们这群没见识的宫里娃出去看看。
他们要去户外授课啦!
听见这话,和宁婉月都两眼放光,皇子们则表现淡定。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皇室的精英教育班当然也有户外实践课,只是之前是皇子专属课程,公主没有参与过。昌平帝对婉月更加重视之后,会时不时问了一下她们的课程,今日晨起听说皇子要去户外授课,就开口让公主也去。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文华殿的人陷入忙乱之中,原本的出行规划被全部打乱。多了两位公主,一切行程都要重新安排,这可不是马车上多塞两个人那么简单,公主们出行比皇子还麻烦。还得把公主的讲师拉过来一起探讨,让何元康看看原本定下的课程是否适合公主参与。
总之,所有人都是一个头两个大,等将行程梳理清楚,时间已经是卯时三刻了。
说完之后,讲师们就带着一群说说笑笑的少男少女如春游一般走到宫门前,坐上马车,又有一列侍卫和宫人换上便衣在两侧跟随。
和宁和婉月坐在了一辆马车上,四位伴读跟着上来,马车内部十分宽敞,六个小姑娘坐下还有很大空间。和宁十分兴奋,坐下之后就一直往车窗外看,拉着妹妹叽叽喳喳。
“月儿,这是我第一次出宫诶,我们竟然可以出去玩!”抒发完内心的激动,她又转头去问身边的伴读,“春耕是什么样的?你们去田地里看过吗?”
四位伴读面面相觑。
她们当然都不知道春耕是什么样,只有徐静姝说自己跟母亲外出上香时曾经沿路看到过,但她也描述不出个所以然来。
富贵人家的闺阁小姐,谁会关心这个呢?
追问几句,见她们都说不出来,和宁就扭头重新趴在车窗前,撩开一条缝向外看。她看得高兴,婉月也心动了,挪了下身体凑过去一起。和宁侧身让出位置,又将手里的帘布撩高了一点,两个小女孩头挨头凑在一起趴着。
此时的马车已经驶出了皇宫范围,在离皇宫最近的朱雀大街上。这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权贵云集,官不上三品都没资格在这里买房子。
可以说,这条街的景象就代表了大楚社会发展的最高水平,婉月睁大眼睛仔细看去,看路人的衣着装饰,看路面铺设,看两侧的店铺和商品,一条街从头走到尾,也提炼出了几条信息。
楚朝的城市建设做得还不错。地面干净清洁,沿路有带刀的巡逻人员来回走动,路上行人面色安然,商贩摊点排列整齐,秩序井然。
此外,沿街的店铺以食铺衣铺较多,零星夹杂了几家药铺、当铺。而首饰店,脂粉店只看见了一两家,女性行人身上的装扮也很简单,妆容只是简单的敷面描眉。
婉月若有所思,暗自将这一点记下。
马车继续行驶,从朱雀大街进入南市,沿路房屋渐渐变得低矮破旧,行人和摊位越来越密集,马车速度被迫减缓,在拥挤的人群间绕来绕去,多花了一些时间从南市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前面的城门。
“要出城了!”和宁也激动的喊了一声。
到了城外,两人视野瞬间空旷起来,可以穿过前方的树林望到淡色的远山,又趴着看了一会儿,她们就将帘子放下来,对一成不变的风景失去了兴趣。
靠在一起坐着,正当她们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下了。扶着宫人的手臂跳下马车,踩了踩脚下几分湿润的泥土,婉月好奇地探头朝前看。
不少百姓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埋头跪在一边,一位胡子全白的老人正和讲师连说带比的交流着,婉月拉上和宁凑过去一听,大概搞清楚了情况。
这是离城最近的皇庄,把他们拉到这里,是想让这群金枝玉叶亲身体验一下农耕。
“啊?”和宁顿时愣住,低头看看湿润的深色土地,提了提绣花的裙摆,下车时的雀跃已经消失不见,她伸手扯扯婉月的衣袖,小声嘀咕。
“这要怎么体验啊?我们没有带衣服出来诶。”
婉月回了她一个迷茫的眼神。
她也不知道啊,现代社会她也是五谷不分的城里娃,没经历过这个场面。
身后的四位伴读们也面露难色。
她们不敢吭声,聚在一起又观望了一会儿。讲师们就带着皇子一行人更换衣物进了田里,为他们实地讲解各类作物。何元康则走了过来,低头看看几个小姑娘漂亮的小裙子,没有带她们下到田里,只站在地埂上和她们讲了讲。
简单介绍完,他又带着女孩们在周边走了走,富贵出身的孩子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到了哪里都要凑过去看看,拉着讲师问东问西。一圈转回来,太阳已经升到正中,路边的空地上有轻烟燃起。
“咦?”婉月有些惊讶,仰头问身边的讲师,“我们是要在这里用午餐吗?”
“是的,回去时间太晚了,我们就在这里用。”何元康点头,又笑了起来,“公主可以尝尝农家的饭菜。”
和宁闻言生起了几分兴趣,朝冒烟的地方看了好几眼,婉月对此没什么期待。这个时代皇宫御膳都没什么调味品,民间食物的口感可想而知。
距离吃饭还有一些时间,她有些无聊,和何元康说了一声就独自一人朝着田边走去,那位白胡子的老爷爷正站在那里。
反正闲着,她决定找人聊聊天。
“老人家。”
走到跟前,婉月取了一张手帕铺在地上,就撩起裙摆原地坐下,示意老人过来一起,“老爷爷,您这会儿有时间吗?我想和您聊聊天。”
“这位小姐。”老人闻言犹豫了一瞬,没敢走近,隔着几步在婉月不远处坐了下来,神色有些拘谨,“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没事,我就找您随便聊聊。”婉月冲他笑了,清亮的眸子弯起。一张嫩嫩的小脸让老人神色放松下来。
然后婉月就同他拉家常,问他今年多少岁,家里几口人,然后又问。
“老爷爷,这片地都是您的吗?”
老人举起手和她比划,说了一堆。
他的口音有些浓重,吐字含糊不清,婉月听着有点费劲,拿出做阅读理解的精神结合上下文去推测,大概听懂了意思。
他今年六十多岁,家里五口人,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孙子。这片地是皇家的,他们相当于是租户。
婉月对他的岁数有些惊讶,根据外表推测,她还以为八十岁以上了。
又问起地里的作物,说起去年的收成。老人说作物都是皇家规定的,上面要求种什么,他们就只能种什么。这几年风调雨顺,收成还算不错。
收成不错是什么概念呢?婉月几番询问,得到了一个大概的数字。
以小麦举例,去年他家一亩地的产出是九十多斤,种了十亩,总量不到一千斤,先交给主家六成,再留下一部分粮种,剩下的才是他们五口人的口粮。
一家五口,这点口粮够吃几顿啊?
婉月很难想象这种生活,而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称得上“不错”了。
那碰到灾年呢?
又聊了片刻,空气中有浓郁的肉香传来,乡民们也结束了劳作,三三两两在田边坐下吃饭。婉月余光一瞥,看见有一个人孤零零走着,向着庄里走去。
“他为什么回去了,不在这里吃吗?”看着那人的背影,她随口向身边的老人问道。
然而老人抬头看了一眼,态度变得有些犹豫,迟疑片刻才含糊不清地说。
“那是孙家的娃子,他的婆娘前些日子没了,他要回去管孩子哩。”
没了?婉月一愣,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行走中的男人身形高大,看起来最多三十岁,他的妻子应该也很年轻才是。
“他的妻子是患了病吗。”
“也算是吧。”老人闻言,神色更加踯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