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娓没有不舒服。
噢不对,其实有一点不舒服。
但不是身体上的,不是什么头疼肚子疼阑尾疼这种听起来就是借口理由的疼。
而是在心底,仿佛有一股劲儿揪着她似的。
别扭,难受,又拧不过来。
为什么呢?
让我们想想齐娓是什么时候突然就这样了?进门吗?不是。被师姐拒绝了头绳吗?不是。被成宜轻轻揪着耳朵晃的时候吗?也不是。
是在宁越含蓄又张扬地唤“江映舟~”的时候。
江映舟?
对,江映舟。
齐娓认识江映舟。准确来说不是认识,因为认识在一些人眼里只能在双方都知道对方,且双方已经成为了朋友之后才能这么用。
那齐娓就不认识江映舟。
她只是知道江映舟。
她只是,有一点点喜欢江映舟。
没错,江映舟就是成宜眼中那个让齐娓这个母胎单身动了心且终于认清了性取向的那个“何方神圣”。
那她对齐娓做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
她应该,都还不知道齐娓这个人。
江映舟,和齐娓,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对陌生人。
唯一的交集,是大概两周前,齐娓和另一个同门去潮大的老校区交材料,她们下午去的,所有东西办好已经晚饭时间,两人被行政的老师无语得够呛,都没什么再出去找饭店吃的心情,就索性在学校食堂里一人点了一份鸡公煲。
不知道这个窗口是不是用的辣椒精,两人一致表示被微辣辣得胃疼。
最后小份鸡公煲也没吃完,都按着肚子讪讪往外走。
路过门口超市,同门想去买一杯绿豆冰,齐娓不想再造自己脆弱的肠胃,坐在食堂外的长凳上等她。
她就是这个时候看见的江映舟。
噢,应该是先看见食堂门口的人群纷纷举起手机往天上拍,她跟着往天上看。
看见是粉紫的晚霞挂在天边,云朵都像路边卖棉花糖的小车上搅出来的五颜六色的棉花糖,朦朦胧胧,甜甜腻腻。
好看,确实好看。
于是她也把手机掏出来,举着双手往天上拍。
现在的人,看见这样好看的晚霞,拍照才是常见的,对吧?
但江映舟没有,她只是很安静地站在原地,微微扬起头,用眼睛看。
当时齐娓还不知道她叫江映舟,只看见在自己前面几米距离的地方,有一个人,穿着挺括的衬衫,裁剪得当的西裤,长发披着,搭在胸前。
侧脸在黄昏的光晕里仿佛带上一层柔雾的笼罩。
脖颈因为仰头的动作,让颈侧的美人筋勾出诱人的形状。
她静立在那里,像一幅画。
没来由也没根据,齐娓觉得脸有些烫。
美人筋,齐娓这个医学生不该叫它美人筋,应该更正经地称呼它真正的名字——胸锁乳突肌,这才严谨。
但十六岁就上潮东大学并且专业为临床医学八年制的齐娓大学霸,那个时候,忘了。
忘了这个部位叫什么,也忘了自己在哪里。
她满脑子都是美人。
嘶,怪猥琐的。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江映舟多久,也不知道江映舟看了晚霞多久,直到同门喝着绿豆冰走过来,拍她肩膀,问:“看什么呢?”
没等她回过神来,同门眼神一转,也看见了江映舟。
她立马就兴奋了,一屁股坐到齐娓身边,语气尽力压低:“江映舟啊!”
“江映舟?”齐娓回神,问。
如果放在小说里,江映舟这样外形的人至少也要霸占论坛半壁江山,但生活里并不人人关注这些,谁帅谁美和大多数人都无关。
同门拿出手机给朋友发消息:“我在你们校区的一食堂门口看见你crush了!”
发完,和齐娓说:“江映舟,法学院的研究生,我朋友暗恋她。”
暗恋她?齐娓敛眸。倒也正常,毕竟她长这样。
“哪几个字?”齐娓问。
“你猜猜,可好猜了。一听准能猜到。”
齐娓想了想,小声开口:“江水的江,倒映的映,小舟的舟?”
“诶对了!”
江水的江,倒映的映,小舟的舟。
齐娓轻掖嘴角:“真好听。”
同门点着头附和她。
说完话,江映舟还在原地,齐娓觉得她们该走了,其实她晚上没什么事,但就是觉得,该走了。
“我们……”
她说出两个字,停住。
因为她余光看到江映舟脚下有动作,是想要转身,看起来,是向两人坐的方向。
齐娓一下子就噤声了,浑身像是有电流穿过一般带起噼里啪啦的声响敲在她耳膜上,指尖也麻了,像是,像是年前和妈妈去九川,被妈妈忽悠着生嚼了一颗花椒的感受。
皮肤都在跳似的。
咚咚咚,她听见自己的心跳。
江映舟确实是转向了她们这边,但只是当个过渡,眼光从她们身上滑过——甚至不足一秒,而后就向后走了。
“她好像要走了!你怎么还没来!”同门在微信上激情催朋友快来。
齐娓的脊背终于放松,衣服上半背的汗。
她收了右手上的力道,松开五指,看见左手腕上一圈浅淡的红痕。
抿嘴,不作声。
炎夏的暖风吹过她发端,湿热闷燥的空气快要让她溺毙。
她刚才,有没有看见我呢?
齐娓沉默着这样想。
……
“娓娓?”成宜在戳她胳膊,语气开始焦急了。
这是她叫的第三声了,齐娓要是再不回应她,她可能就要直接打120并告诉医生这人疑似谵妄了。
“啊……我在。”
齐娓终于回神,胡乱回答。
突然好口渴,她薅过面前茶杯,双手举到嘴前给自己灌下一大口。
成宜眉心拧着,狐疑道:“你刚怎么了?灵魂出窍啦?”
咽完最后一口,齐娓攥着空杯子,眼神在睫毛下有些闪烁,说:“我刚……头有点疼,昨天晚上没睡好吧应该……”
这不是假话,她昨晚真没睡好。
她已经连续在论坛及其表白墙上高强度搜索“江映舟”一个星期了。昨天也不例外。
其实她最开始在潮大看见江映舟的那天,她没觉得有什么,美人谁不爱啊,对吧?
但是当她连续一周睡前都会问自己“她当时有没有看见我呢?”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不对劲了。
所以她就开始像个猥琐狂一样,到处找江映舟的消息。
怎么那么猥琐啊齐娓。齐娓躲在杯子后狠狠咬下唇以表愧疚。
“没睡好啊?那你之后别熬夜了,看你这水灵灵的小脸都快蜡黄了。”成宜不太相信,但看眼前这位打算闭口不谈的样子,她也就不再过问。
齐娓点点头,搪塞过去。
这两人自顾自说了一会儿话,再看向宁越时看见她已经又笑开,眉梢上松松缀着愉悦,两手手肘搁在桌面上,双手握在一起虚撑住脸颊。
就这样看着门口,等对方说话。
齐娓放下杯子,往门口看,所幸满屋子的人都和她一致的动作,显不出来她和旁人不同的小心思。
但可惜,她坐得太侧边了,视线被没完全打开的门挡住。
和天意似的。
她垂眼把目光收回来,盯着汤锅里的酥肉。
然后听见一声笑,很轻,也很撩人。她察觉到耳垂在发烫,于是抬手,把原本放在耳朵后的头发拨到前面来,挡住容易暴露的耳垂。
成宜瞟她一眼,在思考。
“那我可以进来吗?”
门口那人说了话,在咕嘟咕嘟的声响里,这声音像是一股从茶杯里氤氲上浮的茶香,飘飘渺渺,恍若带着神仙气,与屋里众人不为一群的气质。
原来她的声音是这样的。齐娓斜眼看地面,暗暗想。
宁越望着江映舟,把手一收,道:“进来吧,原谅你了。”
尾音是婉转的调子。
她发了话,原本坐在她身边的卷卷很识趣地往外挪,成宜被她“驱赶”着往外,连带着齐娓再往外坐了一个位置。
刚坐定,听见江映舟再笑了声。
而后是脚步声。
齐娓混在人群里朝门口看。
看上一眼,她低头搅蘸料。
真的是江映舟,她今天依旧是衬衫,不过和那天相比换了个色系,那天她身上的衬衫是kiton的当季新品,很夏天的海水蓝。
今天换成了纯白的一件,扣子解到第四颗,露出里面黑色的背心和漂亮到极致的锁骨,下半身是条直筒牛仔裤,深蓝,脚上一双短靴,哑光面的。
很帅。
到胸前的长发还是披着,齐娓看过去的那一面她把头发撩到了耳后,让清晰的下颌显露。
手上一束包好的花,粉白的郁金香。
这应该是她迟到的原因。
真的是江映舟。齐娓重复一遍。不是重名这种小概率事件。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江映舟,是她师姐的暧昧对象?
这么抓马吗?
“给我的吗?”宁越看到她手上的花束,问。
江映舟从房间一侧走到宁越身边,在已经空好的位置坐下,把郁金香给她,回:“嗯,给你的,恭喜。”
看一眼现在还干干净净的桌面,她再说:“你们还没开始吃吗?”
“没有啊。”宁越抱着花拍照。
听见回答,江映舟轻轻挑眉:“那你说我迟到了?”
宁越放下花,端起一盘火腿片往锅里下,边说:“大家都来了,就你没来,不是迟到吗?”
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江映舟喝口水,开始折袖子。
众人蛐蛐蛐地说话。
火腿片都到锅里了,宁越把盘子搁到菜架上,忍住笑,咳一声,勉强正经了些,而后冲着其他人道:“噢还没跟你们介绍这位呢。”
江映舟停住动作,等她。
“江映舟,也是潮大的,在法学院读研。”
很简短,语气也平铺直叙的,听不出来什么别样的意味。
席间安安静静,卷卷很无辜地开口:“你朋友吗师姐?”
“刚不说了吗?”宁越丢给她一个小白眼,含羞带怯的。
哎呀,被翻白眼了。卷卷佯装伤心地扑进旁边成宜的怀里,面上嘤嘤嘤,实则心里啧啧啧。
视线收回来,宁越用手肘拐拐江映舟:“你和大家打个招呼啊。”
“江映舟,”江映舟喜欢这么简单地介绍自己,“大家好。”
说完去拿汤勺盛汤。
“你好你好。”“江律师好。”“江律你以后就是我在法律圈的人脉了。”“江律身上这条牛仔裤有链接吗?”
大家每个嘴巴都在说话,包厢里瞬间吵吵嚷嚷,宁越偏头看她:“没了?”
江映舟摇头:“没了。”
这冷场怪。宁越在心里重复之前给这人的外号,琢磨要怎么让她更融入。
招呼打完,众人回复完,桌上果然像宁越想象的那样安静下去,幸好她有先见之明,这会儿已经想出来个话题。
“这桌上,除了我,你还见过谁没有?”
都是潮大的,尽管不在一个校区,总归是要比和别人的见面概率要高一点。
就算没见过,那其他人还能顺势说自己哪天在学校里碰见了谁谁谁一个人,撞见了谁谁谁和谁谁谁抱在一起亲嘴,又不小心看见谁谁谁和谁谁谁吵架分手互扇巴掌。
这样,话题不就打开了吗?
江映舟放下汤勺,倒扣在锅边:“除了你?”
“嗯,除了我。”宁越拿牙签戳一块西瓜。
听见这话,江映舟的目光从宁越身上移开,缓慢地从其他人脸上扫过。
宁越咬着西瓜,等她说一个也没见过。
却是一点儿没想到江映舟的视线停在距离她最远的一个位置,三秒钟,之后有几分疑惑地说:
“……齐娓?”
她不太确定。
而齐娓的反应很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