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少东果然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这样做也不是为了你,我只是觉得,铭西不会希望乐南将自己困在报复里,人生那么短,算起来真是浪费时间。今天你权当我没来过,毕竟,他要是知道我在背后对你全盘托出,会伤了兄弟情分。乔小姐,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其实他高看她了,她怎么可能有勇气去跟景乐南当面对峙。
她曾努力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把在马德里的每一个日子都拿出来想了又想,试图从零碎的记忆中找出有关景铭西的影子。可是,没有,真的没有,无论她怎样竭尽全力,脑海里始终是一片空白,没有半点可疑的片段值得拿出来强行记忆。章家人都知道景乐南在干什么,可全部的人都在冷眼旁观,看着她掉入陷阱,看着她最后不会有好下场。也对,她哪里配有什么好下场,如今她知道真相,想起来连自己都不愿原谅自己,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莽撞害死了一个人。
“乔笥,你不要欺人太甚。”
大约是刚才她说的离婚两个字刺激到了眼前的人,“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你用不过两个晚上就能决定,而你跟裴宁之间呢,你说得清楚到底耗了多久吗?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跟他在一起,可前天晚上,你明明还哭着让我不要走。”
她竭力维持身子不颤抖:“你最后还不是走了吗?”
“我当时走,只是想让你冷静一下,弄清楚自己心里到底要什么。”他似在努力忍耐什么一般,咬着牙,“况且就在那样的情形下,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我现在弄清楚了,你看上去却又不高兴。”
她木着脸,只在心底模模糊糊笑了笑。
他怎么会高兴呢?他那些还未实施的计划,他没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心碎,如今一切都还没有做,他怎么会满意剧本突然改写,她没有配合着他将戏本演完,就单方面宣布谢幕了。其实,他根本没有必要将这样拙劣的剧本演完。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就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吗?”
景乐南倏然伸出手将她的胳膊紧紧捏住,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捏碎了一般:“乔笥,我真是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没有良心。你但凡多考虑个三五天,也算对得起我们这几年,哪怕结果不如意,我倒也能甘心接受。现在这样算什么,要迫不及待地甩了我跟裴宁在一起么?你当他是真心的,你当他有多真心,他当初如果真心,怎么会抛下你?”
“我没有打算跟他在一起。”
“那你要护照和身份证做什么?”
他几乎是厌恶地盯着她,冷楞地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打的电话。乔笥,你以为他真的会丢下一切跟你走吗?他那样的人,要名要利,你算什么?”
门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
可能是刚才在仓促中根本就没有关好。暖气也没有开,阴冷的风从走廊透着门缝刮进来,屋里的温度仿佛又骤然低了几分。从敞开的门缝看出去,长廊上的幕墙玻璃外,天色愈加阴暗湿冷,强劲的风卷着漫天纷纷扬扬的碎琼乱玉,气势汹汹地席卷着城市的上空,然后再铺天盖地地好不留情地将一切抛散下。
原来,真的开始下雪了。
她楞楞地看了好久,才慢慢回答:“我是不算什么,好聚好散,行吗?”
“不行。”
仿佛冷风一吹,景乐南整个人也终于从愤怒中平静了下来。他沉着脸,慢条斯理地,语气几乎跟外面的天色一样冰冷:“既然你这样无情我也改了主意。你就在这儿,哪里都也不要想去,你不让我好过,那么你也别想着称心如意。”
C城东边的金柜,刚刚开业的KTV,富丽堂皇灯光璀璨。
VIP的包厢里,一个精瘦的人的人拿着手中的手机,楞了半晌才朝坐在中间的人问道:“坤哥,这个是不是搞错了?”
那个名叫坤哥的人放下手中的酒杯,朝他不耐道:“十六,叫你过来是干活的,哪里那么多话。”
“不是坤哥,这事太玄乎了,我不问清楚这活没法干啊?你瞅瞅,这些条条框框地要求,哪里像是保护人嘛,这分明就是,就是......”
“就是个P,瞧你这磨磨唧唧的样子,不就是看个人,至于这么脸色难看。”
“不是坤哥,就那上回,不也是你自己说的嘛,瞧着景先生看太太的眼神,那邪乎劲,就跟咱们看那三楼保险柜的密码似的,金贵得不得了。现在这么个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是真弄不懂了。”
“你弄不懂是吧,要不我给你电话,你自己问问景先生是个什么意思?”
坤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拍拍身上的烟灰站了起来,“十六,我们这行的规矩,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哪有还管得了事人家关起门后的那点事。你不要以为你上次救了景太太,就觉得自己身份有什么不一样。景先生是什么人,当年我犯那样大的事,对方口口声声咬定要卸我的两条腿,可景先生一句话,对方就笑呵呵地手头上地盘让了出来,还摆了三天的宴席给我陪礼道歉。我这么说你该懂了吧,这些根本就不是我们能管到的,你要是一味往里钻,就是自寻麻烦。去吧,按照景先生的要求去做,有什么问题,你跟我说。”
推开包厢的门,一个跟在后头的小弟窜上前头:“十六哥,这事到底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十六没好气地白了手下一眼,“刚才没听见坤哥说。照办。”
“行,那我知道了,那我先去整把结实一点的锁,这样好看人。”
“回来回来,你说啥,整把锁?你要不要再弄个脚镣啊,你猪头啊,你当我们是黒社会啊?”
“我们不是吗?”小弟一脸懵。
“有空好好去看看公司的营业执照,我们的职业是安保,安保懂什么意思吧,都出来混这儿久了还是不上道。以后出去不要说你是我罩的,丢人。”
入冬的第一场雪,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一夜,眼看着也没有积多厚,就停了。
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爬出来,仿佛也是无精打采一般,微微的没有热量的光照在地面和树梢,再斜斜照在铺着毛绒毯的飘窗上,教她不禁觉得眼睛刺着疼,索性就再次闭上了。反正,醒着和睡着并没有什么差别。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连工作都是他去亲自去请辞的,也不知道和沈酆都说了些什么,这个见利忘友的人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还喜不自禁地给她发了一条表示祝贺的短信,不过,她也没有机会见见里面的内容。她从来没有想过他居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待她,或者说,他的那些雷霆手段,还没有来得及对她一一使出来。可是,如果比起他所承受的,好像她也没有那么恨他做的这一切。他痛恨她的爱情,因为她的爱情害死了他的弟弟。她当然记得自己当初在Madrid的街头为什么会突然发疯,所以,他决意要用这样的方法,骗她,然后,将她的爱情摔碎。
可哪怕到现在,她也不愿意看见他为了自己,再做出错的事情。
章少东说得对,真是不值得。他那样一个人物,家世矜贵样貌又好,原本就该拥有自己真正爱的人,恋爱结婚,然后生一对儿女,过足这人间的富贵日子。而不是为了她,带了一副假面陪她演了那么久的戏,白白虚度了几年的光阴,何必。
门外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仿佛是什么东西用爪子在挠门边一般。
屋里的暖气足,她干脆赤脚下床打开卧房的门,却见外头赫然是一只雪白的小狗,乌黑温润的眼睛圆溜溜地瞧着她,说不出的熟悉。
“果冻?”
“乔小姐,我怕你在屋里闷,昨天就上你家去了。原本想着可以去你屋里取点书或者别的什么的,可是你父亲说,不如将这只小狗给你带过来。”
她俯下身,用手轻轻摸了摸果冻柔顺的毛。
小东西很乖巧,先拿湿润的鼻子嗅了嗅她的手心,然后便雀跃地靠着她摇尾巴。这几年结婚离家,她是这样忽视了,它居然也还记得她,至少胜过人长情。
“你没有跟我父亲说什么吧?”她淡淡地扫了面前的人一眼。
“我嘴严得很,乔小姐放心。”
她倒是笑了笑:“十六,景乐南付给你薪酬到底多高,你倒是愿意什么都做。”
“乔小姐,”十六局促地挠了挠头:“你别误会,景先生没有交代这个。是我看你整日待在屋子里头,也不看个电视什么的,担心你闷坏了。你要是觉得我多事,我这就将狗送回去。”
“不必了,”她沉默了一下,半天才道,“谢谢你的好意,我的心情不好,你不要跟我计较。”
太过杯弓蛇影了,现在任看谁都觉得对方放心怀叵测。这个人实打实地救过她,当初要不是他发现被困在洞里的她,那次会落得什么下场还不好说,她不该这样态度。
“乔小姐,你这是说什么话。”
眼前的人越发局促起来,“我这个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在一旁看你整日不愿吃东西也是干着急。再耐烦几日,景先生估计就是在气头上,等过两天他就会想明白的。我可是亲眼见过的。你那次受伤,景先生急得脸都白了,他这样对你,怎么会舍得你受委屈。”
“十六,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她不欲再谈这个话题,随口绕开了。
“还有一个老母亲,不过住在老家。去年催了几次让她跟着我一起,就是放不在下院子里养的那十几只鸡。”十六嘿嘿一笑。
“结婚了么?”
“没呢,我们这样的人,哪户人家的好姑娘愿意嫁。不过最近刚谈了一个女朋友,也不嫌弃我没本事,前几天还说要我领她回家见长辈。”
那么高大的个头,说到这个脸却渐渐红了起来,倒是实诚。
乔笥慢慢站起来,从梳妆台出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他:“那么,我可不可以请你的女朋友帮个忙?之前有一个朋友非常喜欢这件首饰,可惜限量版的,外头也不怎么好买,她跟我磨了很久,我才松口要转给她。你知道的,现在我这种情况,连门都出不去的,她联系不上我,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肯定会以为我是出尔反尔故意躲着她。这个名声我可不想背。所以,我想请你的女朋友帮忙寄给她。”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我帮你寄不就得了。”
“你不太了解那位景先生,”她自嘲地笑了笑,“做事滴水不露,你要是帮我寄了什么东西,回头他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教人拦下来,何必多生事端。”
“行,”十六想了想,爽快地点头,“乔小姐放心,一件首饰而已,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谢谢。”
这个人办事倒也还的确靠谱,难怪可以当人心腹。
不过才过了几天的功夫,就兴冲冲地拎了一个大纸袋拿回给她。
“乔小姐,你这个朋友真是执拗,”他站在门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感叹,“东西寄完,我女朋友都跟她说了款钱直接汇入你的银行账号就行了,她非要说什么一手交货一手给钱,最后也不知道跟我女朋友怎么聊的,大晚上的突然找上门来了。拎袋钱跟拎白菜似的,吵吵了几句,丢下钱就跑了。那甩手的架势,啧啧,比我家坤哥还牛。”
她跟着笑了笑,然后从桌子上的纸袋子中抽出一打,“她就是那样的性子,你不要同她计较,这个拿去喝茶。”
“这怎么好意思。”十六被吓得唬了一跳,急忙摇头:“就是顺手的事,你不用这么客气。”
“拿着,你这次真是帮了我大忙。如果没有及时将东西寄给她,依照她的脾气,日后准得跟我闹得天翻地覆,我可吃不消。再者,你上次还救过我的命,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不是打算要带女朋友回家吗?余下的钱留着买点东西,就当是我提前送你的贺礼。”她将钱执意地推到对方手里,又问,“对了,景乐南回来了吗?前几天你说他出国了。”
“哦哦,来消息了,说是后天的飞机回来。我在电话里头听着景先生心情似乎还不错。乔小姐,你放心,男人不管吵了天大的架,出去个三五天顺顺心情,回来就没有什么事。依照我看,你们马上就可以和好如初了,我也可以早点交差了事。”
“那我就托你吉言,谢谢。”
乔笥微微翘起嘴角,似乎也跟着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眯眯地:“对了,还要麻烦你今天晚上转告下景乐南,我之前在店里定了件衣物,算算时间明天早上店里会安排人会送过来,到时让门口的大哥放下行。放心,人家上门也就费个十几分钟对下尺码,不会耽误太久。你跟他说,这样我正好能赶上后天穿上见他。”
第二天送衣服的人来得很早。
刚起床洗漱完,就听见门口有个女孩的声音清脆地在喊:“乔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乔笥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外面的女孩一身店员的打扮,头发利索箍了起来,因为戴了口罩,露出了一双漂亮的眼睛:“不好意思乔小姐,我昨天着凉感冒了,您要是介意的话,等下我安排其他人过来为您服务。”
“没有关系,你不是戴了口罩吗?进来吧。”她拿眼睛瞟了站在玄关的两个人,淡淡地,“你来一趟不容易,等下能不能来就说不好了。”
进入卧房后她迅速将门锁好。
女孩将口罩取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后,又利索从背包里拿出一套同身上一模一样的裙子:“拿着去换吧,我身上的你估计也不愿意穿。”
她看着眼前那副过分熟悉的眉眼,几乎一模一样的身量,也不禁恍惚了一下。
居然这么像,难怪裴宁留了她在身边那么久。
“不用谢我,我的本意也不想帮你。可是裴宁第一次求我,我总不能让他失望。”对方淡淡地:“乔小姐,你真幸运,能让裴宁这样不顾一切地帮你。”
“你要是知道他当年是怎么放弃我的,估计你不会这么说了。”乔笥不由默了默,“人生无常,我们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
“可我见过你,甚至还偷拍了你照片拿去整容。身边的人都在笑我傻。但是,谁教我喜欢他呢。我没有读过什么书,很小就跑去跟着人家学餐饮服务了。一路拼命努力,原本以为进了高级酒店境遇就会有所改善,可其实哪里都一样的,都是人吃人。底层人士的这些苦,你怎么会懂?那次要不是遇见裴宁,我恐怕早就......”她顿了顿,又干脆地挥了挥手:“算了,真奇怪,我跟你讲这些干什么。”
乔笥点点头:“路是自己走的,谁都不知道以后的造化,其实我也一样。总之,这次你能来,真的谢谢。”
她进入浴室,迅速换好衣服,箍好一模一样的发式,再戴上口罩。
那个女孩也已经换了她日常的衣服,靠在窗前朝她点了点头。她用口形说了声再见,然后那个女孩就故意高高扬起声音:“乔小姐,那衣服我就放下了。您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穿过大厅,走出玄关。
她一路镇静地挺直腰身,直到进入电梯,才扫了眼依旧站门口的那二个人,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