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一段距离,江舟步履愈发虚浮,面色苍白如纸。
经脉被一股强力挤压,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撕裂肺脏,疼的要命。
白泽心弦顿时绷紧,但听江舟说:“他们看不到我们了吧。”
白泽回答:“看不到了。”
江舟惨然一笑,身子一软,白泽顺势把她接在怀里,她此时浑身冷汗淋漓,有血从牙关渗出。
看着白泽紧张的神色,江舟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刚才忘了疼,现在,才,才反应过来……”
“江舟,别硬撑。把这口瘀血吐出来。”
“不要,太丢人了……”
她感到胸腔内气血翻涌,有一股热流上涌,喉头一甜,她猛推白泽,声音含糊:“你先走开,我自己吐。”
“听话。”白泽温声劝道,他扶着江舟席地而坐,正要为他运功疗伤,江舟身子徒然一抖,哇的一口鲜血呕出,全都吐在了白泽横在她肩前的宽袖上,也染红了周围的地面。
江舟来不及愧疚,视线开始模糊,意识逐渐飘忽不定。疼痛感仿佛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只剩下一片混沌虚无。
她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扎着双髻,正坐在水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只雪白的水鸟从水面掠过,落在她身旁。
女孩说:“你的伤好了?”
那水鸟居然听懂了她的话,它扬起纤长的脖颈,点点头。
女孩看到它颈上挂着一个小银铃。
它靠近她,侧过头,让她看铃铛。
女孩把铃铛摘了下来,细细打量着。
铃身之上,刻有云纹,细腻入微,仿佛云卷云舒,飘逸自如。
铃内悬一小银珠,一阵风吹过,便发出悦耳之音,悠扬远播,听的人心旷神怡。
女孩觉得好听,她又摇了摇,却听到铃铛里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她俯下耳朵细听。
……
“你能再给我变几朵花吗?”
“朋友?什么是朋友?”
“嗯……我想想……”
“当然啦!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这个铃铛里,怎么会有她和小男孩的回忆?
那小女孩扭过头看她,江舟一惊,那竟是小时候的自己。
女孩对她说:“这个铃铛好生奇怪!它怎么会保留我们的回忆?
你能帮我弄明白吗?”
江舟茫然的摇摇头。
她突然感觉眼前一黑,有汤匙在轻轻敲打她的牙关,有苦汁送入她的口中。
她心里一阵恼怒,呸呸呸全吐了出去。
又有柔和的安抚声传来,那汤匙又递到她嘴边。
到底是谁啊?怎么这么没有眼色,没看到她在找寻回忆吗!
她忍无可忍,反手甩了那人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四周顿时一片死寂。
她舒了一口气,世界终于安定了。
她想去找小女孩,但是又陷入了另一个混沌,再也找不到她了。
等到江舟醒来,看到白泽坐在床边,正在掖她的被角。
江舟迷迷糊糊:“热……”
“你醒了?”白泽的语调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上扬:“我去把药端过来。”
“哎,阿威阿猎怎么样了?”
“它们伤的很重,又多日不曾进食。还需要调养一些日子。”
“唔。”江舟乖巧点点头,她看了看周围的陈设,她躺在一张宽大的木床上,厚实的草垫上覆了几层洗净晾晒过的麻布,虽无丝绸的柔滑,却有着阳光的味道。
床头,一盏小小的油灯静静守候,铜制的灯台上镌刻着简单的花纹,灯芯在油中轻轻摇曳,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房间的一角,摆放着一个木制的矮柜,柜子上整齐地叠放着干净的衣物和一些简单的物品。
地上设有火塘,熊熊火焰驱散了夜的寒冷,火光跳跃间,木柴内部的纤维被一点点吞噬,发出低沉持续的嘶嘶声。
窗户半掩,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外面暗沉的夜空,只有北方玄武七星散发着微弱遥远的光芒。
她问道:“我们这是在哪?”
白泽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巾,将砂锅从炉火上移开,放置在一旁,火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看不清他神色,他语气平静:“你最要面子,所以你受伤之事,不能让认识你的人知道,我便带你来到了冀州城外的一家客栈,这里的人就算知道江舟的大名,也没见过你的容貌。”
江舟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那一丝沉闷,她甜丝丝地笑道:“白泽,你可真上道,能有你这么聪明体贴的朋友,此生足矣。”
白泽看着她的笑,不由自主地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迅速地移开。
他的确在生闷气,气她意气用事,气她不知死活,还气她……笑的没心没肺。
更气自己,江舟只是对他一笑,他的心居然软和的不成样子。
他心里更恼了起来,恼得他茫然无措。
他一言不发,端着砂锅转身就走,由于动作太快,原本安静地垂落在肩后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江舟有一点惊讶,白泽什么时候这么着急过。她努努嘴,眉毛一扬,也无甚在意。
趁白泽出去倒药渣的空档,她把手伸出被子,调动了一下内息,浑身通畅舒服,伤竟好了大半。
看着白泽进屋,江舟问道:“我伤在肺腑,五脏俱损,怎么好的如此之快?”
他不看她,语气变得更加平淡,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疏离:“或是你体格健壮,灵力充沛,我还算精通疗愈之术,外加你静躺了三日,每日都有灵药滋补,现在已无大碍。”
根本让人挑不出错。
江舟问:“可我这三日都未曾转醒,怎么喝的药?”
他冷冷道:“灌下去的。”
江舟指着自己的嘴比划着说:“就拿碗对着嘴,硬灌下去的?”
白泽把头转向一旁,不看她,“对。”
江舟眼睛睁得滚圆,迟疑道:“那我岂不是……很不老实?”
“还好。”
江舟转了转眼珠,极力夸赞道:“白泽,你可真厉害,你以后要是开个医馆肯定能挣大钱,你连修士都能治好,医治普通百姓更不在话下吧 。”
“嗯,先喝药吧。”
白泽端起碗来,舀了一勺,凑近唇边微微吹了一口,随后将勺子凑近江舟唇瓣,尽力温声道:“来,张嘴。”
江舟感觉自己瞬间退化成了小娃娃,被人伺候的感觉真好,兴致一来,她就着勺子堪堪喝了一口,小嘴往下一撇,小脸皱成一团。
“怎么?烫?”白泽眉头一紧。
“苦……”江舟指着药碗,声音委屈。
“那……”他竟有点无措,把药放在一旁,“我去买糖。”
“要是能吃到乌梅干就好了。可惜,这穷乡僻壤的不会有卖。”
“我去城里买。”白泽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要出门。
“哎不用。”眼看白泽既走,江舟端起药碗,咕咚咕咚两口将汤药喝完。
“我喝完了,你不要去了。”看着面前错愕的白泽,她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的模样。
“你不是嫌苦吗?”
“可我更怕你累。”
江舟的声音又轻又柔,带着一股暖意,激得他胸口微微发烫。
“你这几天照顾我,已经够辛苦了,我不想让你再辛苦了。”
少女的嘴角轻轻上扬,形成了一个柔和的弧度,“你,也不要再心情不好了,好不好?”
白泽心里蓦然一轻,他定定看着江舟的双眸,思索片刻,低声问道:“为什么要硬闯明镜真人的结界?”
此结界法力强盛,世所罕有,江舟在硬闯时,必然能感知到结界出自明镜之手,既然如此,她怎会,又怎敢,豁出性命凭蛮力将结界震碎?
“因为……”江舟怔愣片刻:“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因为……正义?”
“在你们眼里,灭妖不应该才是正义吗?”并无讽刺或是挖苦,他的语气很认真,甚至带着压抑的怒气:“为了救两只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江舟搞不清白泽怎么突然如此震怒,难道说她刚醒来时白泽的平静都是装出来的?
她有点委屈:“可是,妖对你很重要啊……”
白泽的表情有一瞬间凝固,他轻声重复:“对我很重要?”
“你身上那么多伤,都是救妖导致的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执着于救妖,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我的确对他们无甚好感,但现在也不是厌恶的态度,我只知道,他们死了,你会很伤心,很难过。”
江舟直视白泽的双眸,眼里是细微的心疼:“我不能让你伤心。”
不想让他辛苦。
不能让他伤心。
不是不想,是不能。
白泽神色微颤,如孤狼化身家犬,眼神蓦然变得温驯。
他轻轻对江舟说:“真傻。”
“你这么轻易拿别人当朋友,很容易被骗。”
“我相信你。你不会骗我的。”江舟语气分外坚定,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看着他。
他的手缓缓收回,藏进了宽袖的深处。指关节用力到微微泛白,然后又慢慢放松开来。
江舟的嘴是抹了蜜的毒药,引诱着他一步步沉沦,他却清醒着甘之如饴。
像是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他虚张声势:“你最信任的人,说不定在你最绝望之际,给了你致命一击。”
“那要不……”江舟抿着唇,像是在思考,她身子往前一探,发丝扫过白泽的侧脸,唇瓣快要贴在白泽的耳畔。
白泽呼吸一滞。
如同向最亲密的朋友说悄悄话,江舟的语气带着神秘的腔调,温热的气息洒在白泽颈侧:“你试试最信任我呗,我会用行动告诉你,我不是背刺你的矛,而是保护你的盾。”
白泽眸子里有情绪翻涌,他蓦然起身,声音中充斥着莫名的羞恼:“不要再说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被情绪胡乱撕扯着,匆匆拿起江舟喝完的药碗,慌不择路逃出门外。
江舟在床上躺了一会,突然感觉内急,但是白泽又不在,没人告诉她茅房在哪,她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像只刚学会走路的鸭子一样,摇摇摆摆下了床。
她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向楼梯口,木质的楼梯在她脚下发出吱嘎声响,大堂外的屋檐下悬挂着几串风干的野味与草药,随风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大堂两侧,两盏油灯高悬,昏黄的光芒映照出木质门扉上的斑驳纹理,有两个仆娘在闲聊,声音不大也不小,江舟正好听到。
“楼上那个小姑娘,真是难伺候。昏了三天了,那个俊俏的小郎君每天都亲自给她喂药,她那嘴跟个漏勺一样,淌的衣领上全是,每次都是我给她换衣。一天三次,折腾死个人。”
“那人家不也是给了你银子吗?”
江舟像二人凑近了一些,这里的地面铺着一层细软的黄土,踩上去略带弹性,却也无声无息。
“唉,我不就是随便说说嘛,重点不是我,是这个小郎君,我从未见过如此细心妥帖的男子,因为那姑娘嘴硬的灌不进去,到嘴里还吐出来,他每次喂药都要准备两碗,而且那姑娘虽然人没醒,但也知道药苦,还会打人嘞,就第一天那小郎君喂她药时,她眼是一点没睁开,嘴里呸呸往外吐,还嘟囔着药太苦了,说完一胳膊轮圆,一巴掌就扇在那小郎君的脸上了!”
“哎呦!”另一个女婢捂住自己的脸,“这么狠?”
“可不是?”她绘声绘色描述:“小郎君白玉般的脸上瞬间五个指头印,红的根根分明啊。那小郎君一点也没恼,转头请我给他拿个鸡卵敷敷。我把鸡卵拿回来就看到他温声细语的安抚那姑娘,她咽下一口,小郎君就轻轻拍拍她的头,夸她做得好,就这样半个时辰之后,药才喂完,那姑娘衣领一大片药渍,然后他就让我给那姑娘更衣,我哪敢啊,她万一炸起对我一番拳打脚踢我可受不住,到最后那小郎君答应我在旁边背过身侯着,万一那姑娘有想打人的征兆,他立马过来帮我,我这才答应了他。”
她的情绪很激动,手指便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比划。
“这么体贴的男子,却是少见。”
“不仅如此,那姑娘每次换洗的衣服都是他亲手洗的,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