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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如此安静。
明棠缓慢地呼吸着，感受着耳边渐渐响起的风声。
此刻的她决计不在竹林之中。
周遭断然升起的结界也好、还有面前显出的一个修为强大的存在也罢，处处都在告知着她，眼下，她已经被拖入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存在的空间。
……有趣。
明棠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的刹那，周围的一切便从虚无变成了实体。脚下的土地松软湿润，可四周却有木头被烧得劈啪作响。
一圈火焰围绕着明棠，如同将她圈养。难闻的气味随风而来，明棠浅浅嗅了下，应该是人肉被烧焦的味道。
这里，明棠再熟悉不过。
——齐天道的人冢。
也是她手下数条人命的终点。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齐天道爱得要死要活，做梦都想着回来呢。”
明棠并未意外，她环伺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对面的人身上。她娇滴滴地说道，嘴角绽开一抹笑容。
或许是进入结界的缘故，就连李淮的脸也变回了曾经的模样——那些丑陋的伤疤与烧伤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曾经那张恬静的面容。
听到明棠的嘲讽，李淮同样笑开：“我只想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
他抱着怀中的古琴，抚摸爱人的长发一般，以掌心抚着琴弦。
“只可惜啊，一把火非但没把人冢给烧了，反而把你烧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连脑子也烧坏了。”
明棠笑得花枝乱颤，她抬起衣袖掩住唇角：“又不止我一人身上有冥世蛊，伤敌一千，你也要自损八百。”
面对明棠的挑衅，李淮自始至终都没有情绪波动。
他的脸上有一种见惯了风浪的淡然，或许先前死过一次，已经让他无惧于生命的终点了。
【冥世蛊】。
每一位齐天道的弟子们都识得此物。当然，也恨之入骨。
这是齐天道的尊上封笃炼出的蛊，每一位齐天道弟子，在进入组织的那一天，体内就被种下了这个蛊。
此蛊毒性剧烈，且受封笃的直接控制，扎根于他们的血肉之中。但凡有一点不顺着封笃心意的，他便要催动此蛊，让弟子们受烈焰灼心、万虫蚀骨之痛。
自此，他们不可能再离开齐天道，更别说反抗。
明棠寻了好久，才偶然从一本无名的古书中找到解毒的方法。书中写到，想要解开冥世蛊，必须用龙或凤的金丹做药引。
可凤凰一族早已在百年之前灭族，更别说是辰龙。
而就算是作为魔种的蛟龙，明棠这么多年来也只找到了一人，且非常偶然——那就是凤凰山庄的顾重紫。
她还只是人形，并未化龙。
所以明棠能够笃定，李淮并没有解开他身上的冥世蛊。
既然他用催动之法唤醒冥世蛊，逼得明棠进入他创造出的幻梦，那他自己也必然中招，真身一定会进到这里。
她说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真是一点都没错。
“无妨。在‘死去’的这些年里，我没有一个晚上不梦见你我曾经的生死一战。如此漫长的时间，我总是想要与你再次决一胜负。”
“所以，我便从地狱爬回来了。”
李淮松开了手，他怀中的琴还是稳稳当当地停留在了半空中。
他脚下的沙土仿佛变成了水面，随着他的琴音，不停地有波纹向外扩散开来。
当然，显露出攻击手段的绝不仅仅他一个人。
鞭子就像是疯长出来的植物，争先恐后地从明棠的裙摆下钻出。
它们疯狂地挥动着身体，变成了吐着信子的毒蛇，要将李淮大卸八块！
明棠脸上的笑是张扬的。与平时很不一样。她这般笑着的时候，带着一股莫名的邪气。
“手下败将，还真有说出‘决一胜负’的勇气。”
她笑得开怀，朝着李淮抬起一只手来，数条鞭子也随着她手部的动作升起：“也罢，既然是旧相识，那就让我再送你一程。”
话音未落，鞭子与琴音就同时朝着对方攻去！
真元激烈碰撞，霎时掀飞了砂石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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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敏敏茫然地看着周围。
怪了事了，方才她明明在跟明棠追捕控制全城百姓意识的元凶，怎么眨眼的时间，自己就来到了天学殿外的演武场上？！
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她误入了什么传送阵法？
不对啊！天学殿早就已经没了许多年，自己怎么可能还回到这里？
汤敏敏用力拧了把胳膊，很痛，看来真身就在阵法之中。可是汤敏敏看了一圈都没找到明棠，不知对方是被传送至另外的地方，还是她没发现。
她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放声大喊：“明棠？明棠！”
“你喊什么？”面前经过一个穿着天学殿学子衫的少年，一脸鄙夷地看着汤敏敏，“明棠今日跟先生一起出任务去了，现在不在此处。要找她，等十日之后罢！”
一番话，直接给汤敏敏说愣了。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天学殿的学子，竟然能够看见她？
汤敏敏还从未接触过这样高阶的阵法。若是营造出一个生动梦境，将人困于其中已经算得上厉害，可这处阵法，简直就像是把她送回了数年前的天学殿一般！
甚至此处的人还能与她对话？！
不对，现在不是顾着惊奇的时候，阵外还有始作俑者，她要快些出去将人制服才行。
汤敏敏刚下定决心，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银铃的声响。
叮铃——叮铃——
声音空灵，简直像响在汤敏敏心头。
汤敏敏向后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衣的赤脚小女孩儿，正从她身后蹦蹦跳跳地经过。
叮铃——叮铃——
她的手腕和脚腕都戴着银子打成的环儿，上面还绑着铃铛，只要一动就有清脆的声响。
天学殿内有少年，却决计没有如此幼小的孩童。正当汤敏敏想问问这是谁家孩子走丢的时候，那个女童转过脸来，冲着汤敏敏笑了下。
汤敏敏瞬间愣在原地。
…怎么会？
这个女童的眉眼，竟与明棠何其相似。
简直就是缩小的明棠！
难不成明棠与谁人生下过一个孩童？
这是汤敏敏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可是很快，她就摇摇头，把这个想法给驱散了。
且不说这与明棠一模一样的眉眼，单论眉心中间的这颗美人痣，明棠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正正好好生了一颗与她相同的痣？
所以这个小孩，一定就是明棠没错！
“明棠！”
落在幼年明棠身后的汤敏敏猛然反应过来，她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连忙追了上去。
难不成明棠同样也中计了？变成了幼年的模样？
心中这样想着，汤敏敏脚上也并未落下半分。可是小明棠一直在汤敏敏的前面蹦跳着，无论汤敏敏怎样加快了脚步，她们二人之间就是差着一些距离。
不远也不近。
“明棠，你等等我！”
汤敏敏着了急，大声唤道。
可是下一秒，在她踏出了最后一步时，汤敏敏就像直接落入了另一个梦境。周遭的景色突然变换，从方才的阳光明媚到此刻的阴森，不过转瞬。
一直在汤敏敏面前跑跳的小明棠也瞬间就消失了踪迹。
汤敏敏呆怔了下。
她从未来到过这里。
这似乎是一处门派的内部，可是目光所及的所有建筑都是浓稠的黑，而且与凤凰山庄的不同，它们的屋檐都非常的长，简直像要将里面所有的人都吞吃入腹。
光是站在原地，汤敏敏就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这是哪里？
汤敏敏暗道不妙，却也敌不过对于小明棠的担忧。
身处此地，汤敏敏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和声音：“明棠……？明棠，你在这里吗？”
“当——”
倏地，汤敏敏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铁器声响。
这个声音汤敏敏很是耳熟，她自己本就是剑修，刹那间就能判断出来，那声是刀剑武器碰撞发出来的响声。
难不成这里有人在决斗？
汤敏敏放心不下小明棠，哪怕深知此地凶险，她还是毅然决然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去了。
可就在她刚一露头，一柄匕首就直直蹭着汤敏敏的脸颊飞了过去，当啷一声插进门板上！
匕首之锋利，哪怕是擦着汤敏敏的脸颊飞过去的，也直接断掉了她的几根发丝。
面前的两个孩童浑身是血，一个抓着另一个摁在了地上，扬起了手中的刀子。
握刀的那个女孩儿，她的白色衣裳早已被鲜血给染红，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另一个被她摁在地上的男孩儿奋力挣扎着，喉咙中还发出刺耳的尖叫。
只消一眼，汤敏敏就看清楚了白衣女孩儿的脸。
那是……明棠？
还是比刚才那个女童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明棠？这是在做什么？！
汤敏敏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叫了一声“明棠”，想快步飞到她的身边去，将那女孩儿从血的束缚中拯救出来。
可，饶是她喊得再大声，都没有人理会她。
结界发生了变化。方才天学殿内的人还能与她交流，此刻他们根本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同样，汤敏敏的面前被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她刚想跑过去，就被屏障给隔绝在外。
“明棠，明棠！！”
汤敏敏双手握拳，用力地砸面前的屏障，她看着小明棠跟男孩儿来回地撕扯。
几番回合，小姑娘的力量终究还是落入了下风，渐渐不敌那个男孩儿。
小明棠被小男孩儿夺走了手中的刀子，被一步步逼到了汤敏敏所在的角落，逼到了先前被打飞的那个匕首的位置。
匕首的边缘锋利，轻轻一晃，就能划掉小明棠的一段头发。
汤敏敏想要帮小明棠，可无论她如何捶打面前的屏障，都没办法穿过去，到小明棠的身边。
“明棠！！”
汤敏敏气急，忙抽出了芒种剑，照着屏障就是凤鸣剑诀的第六式！
这是凤鸣剑诀杀伤力最大的一式，百鸟朝凤。更是凤鸣剑诀的核心。
绚烂的白光闪过，无数剑影砍在屏障之上，却没有任何效果。
她眼睁睁地看着小男孩儿将匕首猛地插进了明棠的肩膀里，看到明棠痛苦地叫着，可她却无能为力。
汤敏敏的眼眶红了起来。
这一刀更是扎在了她的心上。
怎么办……
她应该怎么做才好？！
可就在男孩儿拔出了刀子、想要给明棠致命一击时，受了重伤的明棠却以谁都始料未及的速度，从门框上拔出先前飞出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男孩儿的喉咙！
之快，之猛，谁都没有想到。
就好像先前的退让，都是为了接近门框上的匕首，为了给男孩儿最后一击。
小女孩儿的嗓子里爆发出了非同一般的嘶鸣，她不顾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双手握住了匕首，用尽全身力量推着男孩儿向后。
男孩儿节节败退，最终被小明棠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的汤敏敏惊呆了。
方才为小明棠担忧的眼泪还未擦干，汤敏敏就看到男孩儿的血从他身下漫出，浸透了明棠白色的衣裙。
良久之后，小小的姑娘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单手抹了把脸上被溅到的血，却因手上沾的更多，将脸给抹花了。
忽地，小明棠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转过头来。
隔着无数的时光，她与汤敏敏四目相对。
可汤敏敏这时才看到，分明是年纪那么小的姑娘，她的眼眸之中却浸满了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