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曲天歌家离开时已近十点,手机店早就关门了,退不成货常铭只好先回学校,所幸宿舍还没落锁。
没有暖气也没有热水,常铭从躺下到半夜都浑身冰冷,迷迷糊糊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羽绒服,穿在身上再盖上被子也无济于事,半梦半醒地熬了一宿,早上醒来就感觉头重脚轻,用凉水冲了个澡才勉强清醒了些。路过宿管办公室时,被恭候多时的大爷一笤帚拦下。
“小崽子,可算逮着你了!”
一把笤帚,耍出了金箍棒的气势。常铭对着笤帚头张嘴打了个喷嚏。
大爷:“……”
“不好意思。”常铭连声道歉。
“没事儿。”大爷大方道:“下雨嫁娘打喷嚏,人生挡不住的三件事嘛。”
将笤帚收回拄着,大爷从大圣变大师,语气和蔼可亲:“感冒了吧?”
常铭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大爷十分理解道:“这也不怪你,谁搁这没暖气的屋里睡一宿都得冻感冒不是?老头子我经常冬泳,昨晚都得开着小太阳才能睡得着。”
见常铭若有所思,大爷直觉铺垫到这就够了,委婉道出目的:“所以说啊,这放假后的学校,那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要不是我老头子还得挣钱给老伴儿买花儿,给孙子孙女买糖儿,才不来受这份罪。大冬天的,就该一家人围着火炉,喝酒聊天看电视,你说是不是啊?”
常铭刚一张嘴,又咳嗽起来。大爷将桌上水杯递给他:“专门给你倒的。”
“谢谢。”
水是开的,这是昨晚到现在常铭接触的唯一热源,他甚至都不舍得喝。但大爷还在等着收杯子,常铭吹着喝着很快一杯见了底。喝完胃暖了,浑身上下也跟着暖和起来。将杯子还给大爷,常铭又道了一声谢。
“否这么客气,不就一杯开水嘛,你要是回家,想喝多少有多少。”
转来转去,话题又回到了“赶人”上。
常铭微微一笑,主动道:“您放心,今晚我就不回来住了。”
大爷喜出望外,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拎着一个类似行李的大袋子,十分满意道:“这才对嘛,放假了就该回家,老待在学校像什么样子,家里人可都眼巴巴地盼着呢!”
常铭没再说什么,朝大爷点了点头,便出了宿舍楼。低头看了眼袋子里白色的羽绒服,心想:“有了它就算在桥洞住一宿,也不至于冻死。”
到星韵时,常铭看见曲天歌正怒气冲冲往外走,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他记得是曲天歌的经纪人,叫邱赫。
两人似乎起了争执,邱赫想拉住曲天歌,而曲天歌却挣扎着往外跑。可穿着高跟鞋的曲天歌哪能敌得过一个大男人,常铭赶紧跑上前扶住快要摔倒的曲天歌。
“你还好吗?”
“暂时没事。”曲天歌扭了扭脚腕,恨恨道。
“你谁啊?”邱赫冲道。
常铭将曲天歌护在身后,冲邱赫恭敬点了点头:“邱哥,您好,我是天歌姐的助理常铭。”
“助理?”邱赫上下打量了一轮常铭:“她什么时候有的助理,我怎么不知道。而且我看你怎么有点眼熟?”
“你他妈是个男的都眼熟。”曲天歌突然骂道。
邱赫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怒道:“曲天歌,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趁我现在还有耐心,咱俩好好谈谈。”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曲天歌缩回常铭背后。
“你……”邱赫指着曲天歌,气得手指都发抖。
常铭往旁边挪了挪,挡住邱赫的手指。也许是有人保驾护航,曲天歌胆子更大了些,手一甩:“我和这家公司也没什么好谈的!”
“解约,老娘一定要解约!”
听到解约,常铭愣了一下。昨天曲天歌还踌躇满志准备大展拳脚,今天怎么突然就要罢工?
“行,有种你别哭着回来求我!”
邱赫撂完话,还比了个中指才离开。直到他进电梯,常铭才放松下来。
这时,背后传来抽泣声,常铭连忙转身:“怎么了?”
常铭一说话,曲天歌哭得更大声。一边哭一边拉着常铭往外走,什么也不说。常铭帮她拎着包,手足无措地跟在后面。两人在冷风中走了能有三四里路,曲天歌情绪才平静下来,开口骂起人来。
“妈的,他们简直就是流氓、畜生、黑心狗!太欺负人了!”
常铭等她骂痛快了,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曲天歌一听,又想哭了。但是常铭的纸巾都被她用完了,只好先忍着,咬牙切齿道:“我的女二号黄了。”
“为什么?”常铭问道。
“呵,他们说女二号必须比女一号高。”曲天歌狠狠地踩着脚下高跟鞋,骂骂咧咧道:“老娘长得矮怎么了?谁规定长得矮就不能演戏了吗?混演艺圈这么久,老娘只听说过男女身高要搭配,谁管你女主女配的身高?又不是蕾丝片!”
身高是她的硬伤,也是她最自卑的地方。因为个矮,尽管她非常不喜欢,却依然每天都穿高跟鞋。偏偏这些人,找了个最伤人也最无能为力的借口。
“你知道吗?我就比她许芳馨矮两厘米,她不要脸虚报身高,到头来还好意思拿这个排挤别人,真当观众是瞎子吗?”
“那些导演制片人都他妈的是瞎子,让猪油蒙了心,成天把资本家当爹,把演员当猴。早晚有一天,老娘要让他们追悔莫及!”
“还有那个傻逼邱赫,说是给老娘当经纪人,谁不知道他就是许芳馨的一条狗,一只从不照镜子的舔狗,一条曲仁裘的走狗!”
把能骂的骂了个遍,最后集中炮火再次攻击始作俑者。
“许芳馨!许芳馨!”
曲天歌像是通过叫她的名字下诅咒一样,她真的快恨死这个女人了。
“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表面上给了我这次试镜机会,结果一看我拿下女二,演得比你好就过河拆桥,还要雪藏我,你做梦想屁吃,我就是退圈也不会再让你们拿捏!”
曲天歌仰天长骂:“许芳馨,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你背信弃义,你天打雷劈!”
常铭听着曲天歌的骂声,心越来越冷。
许芳馨既然能这么对曲天歌,那她真的会轻易放过长生殿吗?
现在他和施宇之间的嫌隙已难补救,施宇应该是彻底放弃他回到许芳馨身边了。目的达成,她就更没了后顾之忧,只怕对常铭也欲除之而后快,
冷静地分析后,强烈的不祥之感随之而来,常铭顿时手脚发麻,脊背冷汗涔涔,脸色也越发难看。
他甚至都不敢想,长生殿现在会是怎样的破败,姐姐姐夫面对多年心血被毁于一旦该有多难受。
出事到现在,他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不是不敢面对,而是怕听见他们跟他说“没事,这事跟你没关系”“我们不怪你”,他怕这样的包容会让他忘记罪过。他想至少等问题解决了,等姐姐姐夫过回正常的生活,他才有资格去接受原谅。
可现在,若因为他的自负、愚蠢,让一切无法挽救,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这辈子都不会。
曲天歌常铭像魔怔了一样,人都顾不上骂了,担忧道:“你怎么了?”
不小心碰到常铭的手,被冻得一哆嗦,惊到:“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她又摸了摸常铭的额头,又被那滚烫的温度吓一跳,急道:“你额头这么烫,肯定发烧了,咱赶紧去医院!”
说着,拉着常铭就要去拦车。
“等。等。”常铭艰难地开口,他站在原地看向曲天歌,神色慌乱,好像说不出话来。
“你到底怎么了?”曲天歌快吓哭了。
“能……”常铭一开口就发现嗓子出奇的疼,比吞胃镜还疼,疼得他甚至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可他必须说话,必须去问一些事。
“能……不能借你手机?我.想打个电话。”
“好好,你别急,我找找。”曲天歌一边安抚他,一边在包里翻找手机: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明带着的啊,怎么会不见了呢?”
曲天歌突然想起了邱赫,强忍着吞苍蝇般的恶心,道:“不好意思,常铭,邱赫那龟孙说我的社交账号归公司所有,所以他们把我手机扣下了。”
见常铭脸色更白了,曲天歌连忙提议道:“你要是很着急,就找个路人借个电话。对了,你昨晚不是得了个新手机吗,快插卡开机,手机肯定还有电!”
曲天歌的话提醒了常铭,他连忙将手上袋子放下,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盒,开机后发现还有40%的电,曲天歌连忙道:“快插卡,就能打电话了!”
常铭立马往回跑,他记得三个路口前有一家中国移动。被落下的曲天歌,捡起同样被落下的羽绒服,大声喊道:“喂,你的羽绒服!”
然而,常铭已经跑出去半条街了。曲天歌万分嫌弃地看了眼脚上的高跟鞋,放弃追上去的念头。
常铭铆足劲,一口气跑到了移动店。血腥味充斥口鼻,他还没来得及咽下,汹涌的暖气在地店门打开那一瞬间呛进了气管,带来剧烈的咳嗽。即便常铭使劲捂住嘴压制,可肺疼得他不得不靠门蹲着。店员吓得赶紧倒来一杯水,递给他问道: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要不要给您叫救护车?”
常铭喝下水将咳嗽勉强压了压,指了指手机的卡槽,艰难吐出一个字:“卡。”
“好的,先生,您稍等,我立马帮你拿过来。”店员立马跑去售卡台,拿了一堆卡片和设备,蹲在常铭身边,道:“您请选个号码。”
常铭拿了第一张,店员缩减流程以最快的速度帮他完成了实名登记。办完这一切常铭再憋不住,跑到店外树下扶着咳了个彻底。
不知过了多久,他人已经咳得站不住了,肺才渐渐偃旗息鼓,他趁着空隙赶紧拨出刘大伟的号码。彩铃响了很久,就在常铭以为需要重拨时,终于被接起。
“喂,请问哪位?”
接电话的是常笙,常铭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了许久。意外的是,常笙竟没有挂断,耐心陪他一起。常铭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准备开口时常笙抢了话头。
“是铭铭吧?”
“是……咳。”常铭清了清嗓子,应道:“姐,是我。”
常笙声音瞬间变得轻快:“我一看京都的号,就知道是你小子,你姐夫非说是骚扰电话不让接,还好我没听这傻子的。”
听到“骚扰电话”,常铭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连忙调整好情绪,道:“不怪姐夫,我刚换了新号码。”
“那我怎么一看就知道是你打的了?”常笙不依不饶道。
常铭顺她的心意道:“因为你是我亲姐。”
“Bingo!回答正确。”常笙玩笑道:“既然是正确答案你就要牢记在心哦,我会时不时考你的。”
常铭揉了揉眼睛,“嗯”了一声。
姐弟俩拉着家常,像往常一样。
彼此都不想对方担心,彼此都避而不问近况。
小时候,常笙从邻居那听到常铭遭遇后,见他时亦不会流露半点怜惜,就像平常一样陪他吃饭,陪他聊天,陪他玩游戏。
他们熟知彼此的保护壳,不会试着去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