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剑霜带来的东西都被马匪强盗趁夜偷走后，郭朔叹了口气，颇为无力的说：“他们在塞北嚣张惯了，朝廷也派兵镇压过几次，不过消失月余后就会再次卷土重来。这帮人居无定所，并没有固定的匪窝，给姑娘治眼睛的这些药，估计是拿不回来了。”
“东西拿不拿的回来倒是小事……”剑霜轻叹一声，满脸担忧的望向身侧的言黎，“只是她的眼睛又该怎么办？我瞧着，实在是耽误不得了。但我刚搜集来的药又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得到的，唉，这可怎么办呢……”
“被山匪趁夜偷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找估计也是找不回来了的，”郭朔紧紧皱起眉，将目光落到言黎的眼睛上，“不然，我将我那处的药膏拿来给姑娘一用，总要试一试。”
陆明晞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事已至此，只能请郭大人帮忙了。”
“我怎敢担得上殿下一句帮忙，为殿下分忧，是下官应该做的。”郭朔深深一拱手，起身急匆匆回住所拿药了。
言黎吃完最后一口吃的，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自己房间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道异响。那声音很轻，若非她现在看不清，听力格外聪敏，应该也是听不到的。
言黎的动作一滞，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我回房一趟。”
她拒绝了孔砚成和戚斐想陪她一起的提议，一个人大步朝房间走去。
这些日子以来在路上走了那么多次，言黎就算闭着眼睛都会走了。
打开门，一道凉飕飕的声音瞬间带着冰碴从屋内刮到脸上，直将她冻了个激灵。
“言黎，三天了，你答应我的事呢？”
坏了坏了，东方瑛每次叫自己大名的时候准没好事！早已将随口答应的三天之约忘记的言黎心中警铃大作，忙不迭反手掩上门，脸上扯着笑摸进房，讨好的在自家师傅身边坐下，支吾着：“师傅……哈哈……那个……你听我解释……”
“我三天之前就和你说过，若是我再来的时候你的眼睛还没好，那我就将所有参与的人全都杀了，你可记得？”东方瑛垂下眼睛，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言黎，脸上闪过狠毒，“还没有哪一个敢害我身边人的贱种现在还苟活于世的。你现在还没好，那就是我该算总账的时候了。敢把心思打到我东方瑛的徒儿身上，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她张张嘴，“师——”
“放心，等我把他们都杀了，挑两颗好的眼睛拿回来给你安在眼眶里，保证你日后能看得一清二楚。”说着，东方瑛拍了拍衣服就要起身，言黎甚至都已经听到了她怀中养着的那些蛇啊蝎子啊发出的蠢蠢欲动的声音了。
“等等！师傅！师傅！你听我说！”她猛地向前一扑，结实抓住了东方瑛的衣摆，努力给她解释，“若是塞北的所有人一夜之间全都死了的话，等到官府来了，首先就会怀疑咱们几个住店的外来人。你也知道，官府那帮人不好应付，如果被盯上了很麻烦……我……我担心你，我不想让你被他们当作眼中钉！”
东方瑛没说话，手在衣襟中的声音却慢慢的听了，言黎见有戏，连忙乘胜追击：“你说对吧？”
“……”下一刻，东方瑛给了言黎一记暴栗，嘴上不停的开始数落她，“对什么对！你是傻的吗？！那些人害了你，你不狠狠的打回去，还想留着他们继续害你么？被官府当作眼中钉又怎么样，左不过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一队杀一队罢了。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不是为了让你畏畏缩缩怕这怕那不敢出手，是为了让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你不许拦，我今日非要把他们都宰了不可。”
言黎诶呦痛呼一声，却还是死死拉着东方瑛不让她走，“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若将他们都杀了，往后官府循着我的脚步来杀我怎么办！你也知道，和我一起的那四个人没有几个会武功，若是遇上了官府不好办！”
东方瑛冷哼一声，“那不与他们一道走不就得了？”
“那不行……”她小声道，“她们是我的朋友，我答应她们了。”
东方瑛站在言黎面前，睨了蔫头耷脑、将羽毛都垂下来的小隼良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不忍让她难过，“你们什么时候走？等你们离开塞北我再杀总可以了吧？”
“太好了，师傅你同意了！”言黎欢天喜地抬起头，又诺诺的耷拉下脑袋，“应该还有几天……师傅你别急！”
“我可没说过我同意了，”东方瑛抬起一根手指戳着她的脑门，“你十多年就得了这么几个人的朋友，还都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若是就这么扔在半路死了几个，恐怕某只小隼又要哭个三天三夜了吧？到时候又得有人来兴师问罪，我可应付不来冯仰玉和肖华那两个贫嘴精，烦都能把我烦死。”
言黎脸一红，小声嘟囔：“哪有哭三天三夜……”
“行了，去去去，”东方瑛松开她，冲着外面摆了摆手，“有人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门处就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陆明晞的声音也一起闯入耳中。她将声音压的低低的：“言黎，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目送着东方瑛顺利从窗口离开后，言黎接着回答，“殿下，你进来吧。”
嘎吱，门被推开了一点。陆明晞走进来，坐到了她旁边，“怎么这么久都没出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言黎循声转头冲她笑了笑，“没有，就是有点累了，坐在凳子上喝了点水。”
陆明晞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轻轻用指腹摸了摸言黎的眼睛，“一会郭大人拿了药回来，你试一试。如果还看不见的话，那你明日就离开塞北。我已经和严生通过信，让她在关中等你，接你去找有名的医师解毒。”
“我不走，”她摇摇头，很灿烂的笑了笑，“我的身体我清楚，真的没事，殿下，过几日就会好的。”
“对不起啊，”陆明晞看着言黎似乎一无所知的笑颜，神色很快寂寥下来，“都怪我，非要带你们来塞北，不然你也不会受人暗算。等到我们离开塞北，你想要官爵、还是金银、还是宅邸，我都送给你。”
“殿下，这也不是你的错，不用给我道歉，”言黎歪头想了想，话锋一转，笑眯眯道，“不过你若是非要给的话……我想要一个大山头！”
陆明晞愣了愣，“山头？”
“是呀！”言黎在空中比比划划的，眉宇间很兴奋，“我要是有了个大山头，我就占山为王，也试试当人师傅做人老大是什么滋味！”
终归还是小孩子心性呢。不过一个山头又有何难？
陆明晞仍点点头，郑重的应道：“好，我答应你。日后定送一个大山头给你。”
言黎用力攥了一下她的手，欢声说：“殿下，认识你真好！”
两人在屋里说了一会话，米依便来敲门，说是郭朔回来了，还带了给姑娘治眼的药膏来。
“好，多谢你。”陆明晞放下搭在门上的手，冲米依微微颔首，想回头去照看言黎走到哪了。不料她才刚将脖子转了一半，刚刚眼中看到的景象却倏地重复闪回起来，似乎有两个相似的地方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陆明晞身体猛然一停，心里也升起了一股难以置信的匪夷来。
之前陆明晞从没和这个小伙计离得这么近过，今日二人面对面站着，距离缩短了一大截，也让她彻底看清了米依的整张脸——直到今天陆明晞才发现，她的眼睛，怎么和总在暗处偷窥她们的那双黑黢黢的眼睛，那么像？
“大人，怎么了？”可偏偏米依还一无所觉的望着陆明晞，眼中没有那双眼睛里的死寂冷漠，取而代之的满满的诚惶诚恐。因为陆明晞定定的盯着她，她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是我说错话了吗？”
直到身边言黎温暖的手贴到胳膊上的时候，陆明晞才回过神来。她扯起一个笑，摇了摇头，“没有，是我刚才想事情入了神。你去吧，我知道了。”
刚才站在自己面前的京城大官脸上的神情实在有点吓人，米依咽了咽口水，连忙跑了。
“怎么啦？”言黎问。
陆明晞看看她，将心中的重重疑窦按下去，笑着说：“没事，我们走吧。”
言黎“噢”了声。
来到堂厅，郭朔将手中的巴掌大瓷盒递给言黎，仔细叮嘱道：“姑娘，这是药。一日三次，一次抹两层就好。”
她只能根据声音找郭朔在哪，胡乱摸索的时候，竟感觉到了郭朔手上有一层薄薄的粗糙。
也许是被风沙磨的吧？
言黎收回胳膊，将瓷盒攥进手心，抬头说：“多谢郭大人。”
角落里，一层悉悉索索的声音略地而过。陆明晞离楼梯那边最近，自然也听到了这一重游动的声音。她疑惑的回过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也许是客栈里的老鼠吧？
陆明晞把脑袋转过来，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入到嘴里。
几乎是在她将视线从身后移开的瞬间，那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就又浮现在了楼梯的阴影里死死盯着陆明晞的后背。直到言黎若有所感的抬起头，它才瞬间消失在了黑暗中。
“殿下，能不能给我也倒一点水？”
她偏过头，用杯子寻找着记忆中陆明晞坐的位置。
“好。”
陆明晞将胳膊伸长，对准了言黎手中正晃啊晃朝着戚斐要水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