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有桓正一勺一勺地喂着言小铁吃饭，屋外就响起了车子的轰鸣声，是小孙和贺道然回来了。

“看见你妈妈了？”贺有桓问。

“她认错人了，把我当成了妹妹。”贺道然看了一眼桌前大口吃饭的言小铜，拿手帕给妹妹擦嘴角周围的油光。

贺道然心里有直觉，妹妹弟弟真的就是自己的亲妹妹和亲弟弟，爸爸没说假话。

言小铜嘴里塞得满满的，好奇地盯着屋外的吉普车看，“我也要坐拖拉机。”

“这不是拖拉机。”贺道然回应她。

“就是拖拉机。”言小铜觉得自己可不是好骗的。

贺道然抿抿嘴，想反驳妹妹，却又忍住了没说话，“嗯”了一声，道：“你先吃饭，吃完饭了孙叔叔带你坐拖拉机。”

说完，自己也去拿碗吃饭。

桌上是张奶奶做的两菜一汤，有肉沫炒大白菜，还有葱花煎蛋。

小孙一起坐下吃，并时不时和贺有桓探讨刚才看到的事。

“刚才经过几个分场，一路上看到那些犯人并没有什么改善，该勤快的还是很勤快，该偷懒的还是在偷懒。管教干部们有责罚，但是我看着效果倒是不大，大冷天的，有些懒人更懒了。”小孙扒拉着米饭，说道。

喂完最后一口饭，贺有桓给言小铁擦嘴，这才开始给自己盛饭，“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才能改善这种现状？”

“和上次干部们开批评大会一样，也来个杀鸡儆猴？”小孙思考道。

但是也不够，干部们觉悟高，做得不好的地方指出来批评后，都会积极改正。而那些犯人不一样，本来觉悟就低三观也不正，杀鸡儆猴这一套估计作用不会太大。

“除了杀鸡儆猴，对待那种人，更应该做到的是言而有信。”贺有桓开口道，教了小孙一课。

小孙琢磨了一下贺有桓的意思，几十秒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贺处——不，场长，受教了。”

要言而有信让犯人看到领导改变的决心，这才能更好领导那些心思不正的犯人。

言小铁吃饱了就扑在床上翻哥哥的连环画，贺道然见这个弟弟洗干净了澡，告诉他，“弟弟，我吃完饭教你。”

画里面有孙悟空，有猪八戒，弟弟不认识，但是他认识。

“先教我坐拖拉机。”言小铜冲哥哥笑。

“道然真聪明，一样大的年纪，却能教弟弟妹妹。”小孙在旁边拍马屁。

被夸的贺道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头安静地吃饭。和弟弟妹妹吃饭时放荡不羁的动作不同，贺道然吃饭不发出奇怪的声音，坐姿也很端正，一旦嘴里有饭菜，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贺处————场长，道然这是承认弟弟妹妹了。”小孙小声地和贺有桓说道。

今天刚见面的时候还吵吵闹闹的不承认自己有弟弟妹妹，现在却已经自觉承担起了哥哥的责任。

贺有桓欣慰地摸摸儿子——大儿子的头。

“小铜，你们在表叔叔家过得好吗？”贺有桓认识言汀的表哥表嫂，这表兄妹之间关系从小就好，孩子们在那里应该没受什么苦。

“好哇~”言小铜觉得在表叔叔家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天天吃不饱饭，家中五口人，就那么一点粮食，都很节省，所以言小铜经常自己在外面捡东西给自己和弟弟加餐。

“才不好！”坐在床上看连环画的言小铁和姐姐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叔叔摔桌子，吵架。”

家里多出两张嘴，本来就吃不饱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一天两天的倒还好，时间长了不可避免的人越来越暴躁，有时候表叔叔一两句话就和表婶吵了起来。

每次大人们在那吵架掀桌子，小表哥和言小铁都会害怕的跑掉，这时候言小铜就会默不作声地把摔倒的椅子凳子扶起来，拿起小扫帚把地上摔碎的东西给扫走。叔叔婶婶们打架动刀子，之后每一次言小铜都会默默地把菜刀镰刀和锄头那些东西藏起来。

言小铜脑袋瓜子聪明，但也会在婶婶的冷言冷语和叔叔的沉默中体会到寄人篱下的难过和伤心，但她心大，性子活泼开朗，不高兴的事总是转眼就忘。而时常在这种暴力家庭氛围中待着，言小铁却越来越敏感，有些应激的行为。

“是你叔叔的不对，不应该在孩子面前吵架打架。”小孙吐槽道。他以后有了孩子绝不会在孩子们面前争吵甚至于打架，也太不像个长辈的样子了。

“但是叔叔会带我们去挖藕，可好玩了。”言小铜不记得那些不愉快，而是双手比划着回忆以前表叔叔带他们去挖藕的快乐。

第二天早上五点，各个分场吹哨声响起。

昨天新场长第一天上任就将两把火烧到了犯人和干部那里，今天这最后一把火烧到了知青们这里。

当然，与昨天的批评不同，今天开知青代表大会，主要是奖励表扬为主。

在山上砍树的言汀听到广播里传来的关于对知青们一次又一次的表扬，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一向羡慕那些城里知青，大城市来的，有文化，心态也积极，不像自己，没文化不说，思想上也比不过人家。

“言汀姐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这么勤劳，”红梅小同志笑嘻嘻道，“你看谭超她们，都在那偷懒呢。”

言汀朝那看了一眼，只见谭超和几个女犯人蹲在一起嘀咕什么，活也不好好干。

谭超她们都是老油条了，管教干部们也很头疼，好好说话她们听不懂，给她们学习改正态度也没用，又不能体罚犯人，以至于这些管理人员费心费神特别疲惫。

言汀看不惯那种犯人，自认自己虽然懒了点，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缺点了。

“咱们和她们不是一路人，咱们好好劳改，说不定还能早点出去。”言汀被广播里知青受表扬的事情给激励了几分，开始认真干活。

建房子的木材有要求，不是什么树都可以，言汀在那砍树，安红梅去找适合的树，俩人分工合作。

中午吃饭时，木材基本上砍完了，任务完成一半，言汀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中午吃红薯粉条，一个个犯人们端着碗大口吃粉。

言汀蹲在角落默默吃粉，比起旁边那些女犯人狼吞虎咽砸吧砸吧嘴的吃法，言汀的吃法算得上斯文。

十几米外车上的贺有桓默默看着，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

饶是再对这个前妻不看好，也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种场合。

负责警戒的公安军走了过来，准备看看是什么人的车停在这里。

走近了一看，贺有桓递上工作证，公安军意识到车上这个人是新来的场长，面色平静地和贺有桓敬了个礼。

贺有桓回敬了礼，坐在车上和他聊着。

“天气寒冷，辛苦你们了，再坚持坚持，半个月之后给你们铺板做大通铺。”贺有桓承诺。

“不辛苦，应该的！”那公安军憨厚的笑着，心里却激动万分，开始期盼着念着日子等着睡木床。

他们条件艰苦，和犯人吃住条件一样，也是一堆人挤着睡一个房间，在地上铺着稻草睡地上。

比起铺着稻草睡在地上，睡木板都是享福了。

“同志怎么称呼，”贺有桓眼神有意无意朝言汀的方向看去，同时也在和这年轻军人闲聊，“听你口音不像是当地人。”

“我姓何，没有名，在家排行老大，领导你叫我小何就行。我老家J县XX镇，说话这口音一直说改都改不过来。”

“很巧，我姥姥姥爷和你是同个地方的，难怪我觉得你口音听上去很亲切，”贺有桓笑道，展示着作为领导亲切的一面，心思却都在不远处的言汀身上。

小何性子腼腆，还真以为领导赏识他，激动得脸都红了。

家里穷，他一个当哥的，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饿死病死了两个，现在家里就剩老父老母和一个小妹了。他出来当兵，每个月省吃俭用把钱寄回去老家，现在家里日子过得还行，小妹能吃饱饭了。如今被新来的领导赏识，别提多开心了。

又想到以后大家都能住上木板床，小何越发觉得眼前的领导是个靠谱的好领导。

十几米外，那些犯人吃完了午饭去午休，车上的贺有桓收回视线。

小何同志立马止住话头，敬了个礼，目送贺有桓的车子离开。

车子离开不过几十米，贺有桓停下，心烦地拿出烟来抽。言汀的案子他已经看过了，村子里那些人要么说不知道，要么就咬定是言汀故意伤人。贺有桓不知道该信这个前妻死性不改故意伤人，还是相信那是意外事故。

小何看不到车屁股了转身回到工作岗位，这时里面几个女犯人走过来说吃坏肚子了想借用他们的厕所。

犯人所住的工棚厕所都被其他人占领了，她们几个现在拉肚子，等不及了。

要是男犯人，还能让他们就地找个草地解决，女犯人又有些不方便，确实该体谅些，于是几个公安军带着人去了他们自己宿舍那边的厕所。

工棚里的言汀看着那几个坏蛋跟着公安军走了就觉得心中不安。

“言汀姐姐，你看什么呢？”安红梅凑过来问道，大中午的赶紧休息才是，下午还要干体力活。

“谭超她们几个干什么呢？怎么出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们大中午的不睡觉，肯定是没事找事。”安红梅嘀咕道，没两分钟就睡得沉沉的。

听着旁边小红梅的鼾声，言汀不知为何却怎么也睡不着。

刚把脑袋放在枕头上，外面突然传来阵阵喧嚣声。

所有人都猛地起身，刚睡着的安红梅也立马睁开了眼。

言汀和安红梅对视一眼，如果没听错，外面那群武警喊的是“有人越狱逃跑了。”

这么大的事儿，工棚里这些犯人要么嘻嘻哈哈地看热闹，要么像言汀安红梅这样紧张恐慌。

犯人们躁动不安跑出工棚，外面大部门公安军维持纪律，同时派出了几个人去追逃跑的谭超。

为谭超打掩护的几个女犯人被带了回来摁在地上，言汀嫌弃地看了她们几眼。

这时，一阵车子的轰鸣声响起，一辆帆布吉普车呼啸而过，向着动乱的方向而去。

比起早就策划了很久钻进一个偏僻小树林的谭超，身后追赶的人一时落入下风。

分几个方向搜人，十几分钟后小何一眼看到了在游泳过河的谭超，河对面再走几百米，就能出境。

“找到了！在这边！”小何边大声呼喊着其他方向的队友边奋力追赶。

从河里游泳过去，刚入水没几秒的小何同志腿被河中一毒藤扎入，麻痹人的毒素让他腿突然失了力气，栽倒在河水中挣扎后再也起不来。

贺有桓赶到时没看到其他追捕的人，又看到即将溜走的谭超，边跑过去边抽出腰间的枪朝天空中打出去。

谭超不要命的跑，不顾身后威胁的枪声，眼看一只脚就要跨过边境线，下一秒，整个人被按住肩膀甩飞在地上。

摁着人淌水过河回去，贺有桓和其他几个公安军同志遇着。

看到犯人被抓了回来，几人都松了口气，突然，就听到谭超尖锐的大笑声。

“你们就没发现少了一个人吗？”谭超看好戏道。

贺有桓皱眉不解，旁边几个公安军同志立马反应过来，“对了，小何同志呢？”

谭超阴阳怪气的笑，眼神却下意识朝河水里看过去，注意到她的眼神，贺有桓和在场的几人立马反应过来，心都空了半截。

——-————山脚下的工棚外，一些犯人都在翘首以盼，看到底谭超有没有逃出去。

直到看到谭超被人押回来，有些犯人还觉得可惜，没好戏看了。

谭超身后，贺有桓脸色苍白地抱着一具尸体。尸体上半身被贺有桓的外套盖住，以至于在场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直到贺有桓身边的一个公安军同志突然痛哭出声，拔出枪猛地冲上前要对着谭超的脑袋打下去，旁白的战友们立马拽住。

此情此景，在场其他人才突然意识到出大事了。

“言汀姐，好像死人了。”安红梅有些害怕地靠着言汀，她才十六岁，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

比起小脸吓得煞白的安红梅，言汀除了害怕更是难受，死的是谁？

顺着尸体的方向害怕地看了几眼，言汀的眼神扫过那抱着尸体的人，愣住。

抱着尸体的人乍一看有些眼熟，等他渐渐走近，言汀也彻底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