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后,公鸭嗓蓦地反应过来,他睁大眼睛,猛出声提醒祝衡:“喂!你小心背后!”
然而祝衡却像没听到,仍是一脸平静,淡淡地朝公鸭嗓瞥来一眼。
好像他早知道了一样。
在他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懒洋洋的男声。
那人笑着“啧”了一声,故意放低声气,一言一语带着惑人的力量:“吵什么吵,睡个觉而已,你们就这么对待队友的啊。”
黑暗中,那人从祝衡身后走出来,他与祝衡叠在一起的轮廓,逐渐剥离成两个。
这时候众人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那人身穿黑色作战服,脚踏黑皮靴,头盔夹在胳膊肘下,看不出是什么制式,很明显是军人制服,却又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装备。
就连来自现代的祝衡和公鸭嗓,也没见过。
那人个头比祝衡稍高,又或许是发型的缘故,视觉上显得高一点。一头黑发全梳在脑后,有几绺撂下来,落在眉上。
五官倒是典型东方人长相,可那一双眼眸,却是罕见的淡茶褐,眼神极为清澈。
如果说祝衡的眼睛是一潭深水,深不可测,那么眼前这个人的眼睛,就是山涧潺潺溪水,载满春光,一眼可以望到底。
而他头顶的文字,正是“未知”。
众人暗自吃惊。
所以这人朝代未知,职业身份也未知?这是个什么存在。
系统又在此时开口了。
它提醒众人:【从现在开始,请各位通过头顶的发光弹幕交流,嘘,不要说话,请务必在孔子苏醒前,找齐拼图,拼完他的理想天下。】
众人惊了,文字框还能这样用?
公鸭嗓随便尝试在脑海中骂了句话,他头顶文字框立马闪动两下,浮现出一行弹幕来:「狗日的。」
系统发出警告:【请遵守弹幕礼仪!初入职场的愣头青社畜,现在罚你禁言三分钟】
公鸭嗓:「我靠——」
系统:【再加三分钟!】
贺兰道看得直乐,他从腰间摘下一个黑色布包,里面缠着一排画笔,他放在手心,掂量了两下。
众人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溅有许多粉浆白点,稀落落缀在黑色衣料上,那本该握起武器的手,此刻拿在手心的却是毫无威胁的画笔。
有种诡异的和谐。
贺兰道弯腰把布包扔到一边,起身时,轻飘飘看了眼祝衡。
祝衡目不斜视,直直盯着前方,没搭理他。
贺兰道却总觉得,有一道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哑然一笑,拍了拍祝衡肩膀,意味深长地用头顶弹幕夸了句:「你这眼睛生得倒不错,天生的?」
祝衡瞥向了他,冷淡目光中带着几分诧异。
贺兰道又是一笑。
他转身从黑暗中拿起什么东西,边挑边告诉众人:「我等了好久,人可算到齐了。」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他才是第一个,只因为睡着了,所以才没被他们发现。
贺兰道找出6根结实的绳子,分给众人:「这个系腰上。」
他随意抬了下眼,向前方黑暗中投去一瞥。
祝衡看着那绳子一愣,手挑起一根,这不是攀岩索降用的么。
他扫眼一瞧周围,借弹幕问:「这里有悬崖?」
贺兰道瞟着祝衡,头顶文字框内容空空,笑而不言。
他走到前方黑暗处,面向众人跨立,借着他头顶微弱的灯光,众人这才看到他脚下站的那块地有了边缘,再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这原来不是块平地!
众人感到一阵后怕,刚才他们要是随便乱走,万一踏空,保不定小命都得交代在这里。
贺兰道将索降绳拴在身上,一条腿绷直,支在悬崖边缘,另条腿松松踩着壁面。
蹬腿索降前,贺兰道抬头看向众人,目光扫过他们,最终在祝衡身上停住。
祝衡微微蹙了下眉。
出身世家的王昆书好奇摆弄着索降绳,她还从没用过这样的东西,表情有些兴奋:「都要下去吗,孔子他老人家是不是在下面?」
察觉到王昆书头顶弹幕在闪动,贺兰道把视线从祝衡身上移开,落到她那里。
「孔子?」他轻摇头,丢来个好笑眼神,「他不在下面。」
贺兰道用弹幕说着,屈膝做了个下蹲动作,然后借力一蹬,身体直直下落:「他就在我们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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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抓着绳索,跟贺兰道一块下去后,才明白他那句弹幕是什么意思。
随着六个人逐渐下挪,脚下那所谓“崖壁”露出不同的颜色来,先是青黑,不过一会又是肉粉,“崖壁”起伏不平,质地光滑,过了稍平坦的肉粉区域,又是一条宽且长的青黑区块,高高隆起,像一处小山丘。
众人越看越觉得熟悉。
再结合贺兰道说的话,心里一咯噔。
难道说……这里并非是处“悬崖”,而是尊巨型塑像?孔子的塑像!?
祝衡单手握紧索降绳,越过“山丘”,在塑像右眼处停下。
最下面的贺兰道觉察到他动作,抬头望过来,又顺着他站立的方位,视线落在塑像右眼。
他笑起来:「你们来得太慢,我闲着没事,给他老人家补了点颜色。」
祝衡听罢一闭眼,努力想要忘掉刚看到的景象——
然而孔子塑像那打着补丁的奇怪皮肤,五颜六色的斑斓瞳仁,以及眼尾歪歪扭扭狗爬样的“眼线”一直浮现在脑海,久久挥散不去。
嗯,这叫补了点颜色。
这叫补了点颜色。
你说这话你有脸么。
「那谁。」贺兰道突然闪了两下弹幕。
祝衡松松地抓着索降绳,减小摩擦,让自己往下加速坠了一段,一跃落到塑像下巴颏的位置。
丝毫不理。
贺兰道“啧”了声。
系统立马通过意识叫他:【daddy】
它悄咪咪提醒:【不能出声,会吵醒孔子的】
贺兰道:“……”
行行行。
他闭嘴。
就在祝衡滑落的瞬间,孔子那对眼珠忽然动了动,追着祝衡的方向,朝下看过来。
祝衡顿时停在半空,似有所觉地往头顶看了眼。
视野中,孔子塑像端坐原地,纹丝不动。
与先前一样,毫无半分异常。
见祝衡坠下来,贺兰道赶紧打发走系统,对着他无声笑了下,不知是笑自己,还是在笑他。
他头顶冒出一句问话:「你叫什么?」
祝衡收回盯着塑像的目光,与下面的贺兰道对视。
这人一身黑,没在黑暗中几乎隐形,可他抬头向上看时,那双浅色的眼睛却仿佛闪烁的星辰,标识着他的存在。
不容人忽视。
那一瞬间,祝衡心中生出一丝没来由的熟悉。
「怎么,不好意思说啊,孤狼先生?」贺兰道停在塑像胸口处,双手抱着绳子,笑吟吟地抬头看他。
难听死了,祝衡在心里吐槽。他挪开目光,压下心头的怪异感,继续向下索降:「祝衡。」
贺兰道问:「祝什么?没看清。」
“……”去你的没看清。
这次祝衡真不理会了。
贺兰道似乎觉得逗他好玩,厚着脸皮又发弹幕:「那什么,帮我个忙?」
祝衡看也不看贺兰道,他已经索降到塑像脖子处,直接弹幕拒绝:「你找他们,我只帮死人忙。」
贺兰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发弹幕。
祝衡沉默一会儿,抬头。
除了他俩,剩下四个人还颤巍巍挂在塑像眉毛上方,龟速下落。
一帮废物点心,没得指望。
祝衡用力放下绳子,用力蹬腿,任由自己“自由落体”,脸臭得十里八乡都能闻到味儿。
贺兰道伸手,在祝衡降落他身侧时,单手托住他后腰。
祝衡瞥向他不老实的手,皱了下眉。
贺兰道笑着松开,别过脸,朝侧边抬了抬下巴:「待会儿你踹我一下,往那个方向。」
祝衡冲那边看了眼,隐约瞧见黑暗中塑像交错合拢的掌心,那上面似乎放着什么东西,他轻挑眉。
贺兰道解开扣锁,让身体横过来,头顶打出一句话:「准备好了吗?」
不待他弹幕打完,祝衡伸长了腿,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他臀上。
借着这股力,贺兰道划了个弧线,一路荡进塑像掌心,他一把勾住塑像拇指,单手扣好锁扣,然后龇开牙,半气半笑地瘫在上面。
「这一脚踹得,真够狠的啊。」他对祝衡说。
缓了一会儿,贺兰道翻身起来,伸手在塑像掌心摸索,摸到了一袋沉甸甸的布包。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拆开布包口,往里扫了眼——里面是6颗眼珠大小的透明小球,五颜六色,璀璨夺目。
贺兰道头顶上支起一个大大的「嚯」字。
他扬眉:「这什么?」
布包抓在手里晃了一晃,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响音。
系统:【……】
它检查了一下中心数据库里孔子塑像的苏醒程度——由于贺兰道连续两次的作死操作,目前已从0%成功升至15%。
它快被它daddy气疯了,用意识传声警告贺兰道:【我有没有说过不能出声?!】
贺兰道一顿,下意识看了看祝衡,虽然他大可不必这样,这种私密对话,除了他和系统,别人决计不会听见。
见祝衡没什么反应,他面上不动声色,用意识与系统交流,立马向它认错:“对不起,daddy错了。”
态度很良好,但说得毫无歉意。
祝衡吊在绳上,也不知贺兰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久久没有新的动静。
他用舌尖抵了下嘴唇内侧,终于还是耐不住好奇,悄悄放出视线。
不料贺兰道像是察觉到了祝衡的动静,转头看了眼吊在塑像胸口的他。此刻,这位孤狼先生正耷拉着脑袋,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似乎等得有些无聊。
在他转头时,还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嘴唇。
贺兰道假装挪开目光,然后出其不意,迅速掉转头又看过来,成功捕捉到祝衡轻轻松了口气又紧急屏住呼吸的小动作。
他皮肤白,憋气憋到不自在,一抹红色从脖子一直染上耳朵。
贺兰道得逞一笑,可算让他逮着了。
「可能是上一组观众留下来的东西吧。」贺兰道反手一抛,装有珠子的布包直直掉入黑暗,「不是很重要。」
闻言,祝衡顾不上不自在,愣了一下:「上一组观众?」
他想起眼镜男说的话,每组观众刷的剧集,绝不会有雷同。
贺兰道往后退了几步,做了个助跑动作,让自己从塑像掌心荡回来,一脚蹬住塑像胸口,逼停在祝衡身边。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功通关的。」
贺兰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头顶继续冒出文字来:「一集不结束,就会一直有新的观众被派进来,直到通关为止。比如孔子的拼图,之前派来的观众,都失败了。」
祝衡:「那他们……」
「死了。」贺兰道打出两个字。
祝衡侧目。
「我们是被系统选定的观众。」贺兰道微眯着眼,视线在头顶四人身上一扫而过,弹幕上文字出得很慢,「前人做不到的,就由后来人顶上。」
祝衡:「如果后来人也做不到呢,怎么办?」
贺兰道顿在这里,头顶文字框一直没有内容。
他紧抿嘴唇,不知在想什么。
……没有如果。
他不会允许这个“如果”发生。
忽然从下方黑暗中传来“噼里啪啦”一顿响,是被贺兰道扔下去的珠子散落一地的声音,回声响彻耳畔。
祝衡注意力被拉了回来。
他放出视线查看,底下的世界一片漆黑。
头顶四只慢腾腾的乌龟闻声停住,慌忙朝他们看来,头顶弹幕纷纷闪出同样的内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贺兰道往下面看了眼,回了一句:「没事,不要紧。」
不过话虽这么说,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他提醒众人:「你们慢慢下,小心行事。」
话说完,贺兰道正要放绳子下降,突然脑海中一道生无可恋的声音响起:【daddy。】
系统哑着嗓子喊,语气有些僵硬。
贺兰道:“什么事。”
系统顿了两秒,毫无感情道:【我就不该把您安排到这个副本来。】
贺兰道身子后仰,慢慢拉下指套,逐渐收起眼底的笑意:“过分了啊,怎么可以这样对爸爸说话。”
系统:【你自己看看孔子塑像现在的苏醒程度,在您接二连三的“帮助”下,已成功升到了50%。】
您可真牛逼。
贺兰道似乎读懂了系统的心声,微微一笑。
他老人家厚着脸皮:“我确实强吧?”
系统:【……】
企业级理解。
不过抱怨归抱怨,系统没忘了自己出来的另一个任务,它对贺兰道说:【另外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您,您刚刚扔掉的那些不是很重要的珠子……】
贺兰道“嗯”了一句算是回应,声调微微上扬。
系统:【……是拼图。】
可能是怕他没听懂,系统还特意补充了个定语:【孔子的拼图。】
贺兰道手上的动作停住不动:“……”
周围的空气,死一般寂静。
半晌,他笑了声。
“我知道啊。”他用意识对系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