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周衍东立刻就想回京州。
那里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尽管十六岁便出国留学,对于京州,他依然有着深刻的感情。
那是他和他们整个家族的根基所在。
然而现实并不允许他这么快回去,原因很简单,在京州,来自周家的束缚可比在广城要大得多。
在广城他还能摆摆摊捞快钱,要是回了京州,估计上午出摊,下午摊子就被端了,不消说,幕后黑手必定是他亲爹。摊子都没法摆,更别提进公司。大公司指定进不去,小公司进去了也赚不了几个钱。
思来想去,只有老老实实留在广城赚本金这条路好走。
广城是不可能长待的,他给自己订了个目标——赚够二十万回京州。
把这个计划告诉程溪前,周衍东以为,她会毫不犹豫答应跟回去。
毕竟在一起以来,无论大事小事她几乎都听他的,乖得不像话。
这种乖顺让周衍东不知不觉有些飘飘然,也无意识地深陷其中,开始依赖这种乖顺带给自己的安心感,以至于当程溪对这个计划摇头时,他惊讶得想不通。
“你自己回去吧,我不去京州。”程溪看着他,脸上表情很淡,语气也淡。
然而这个淡淡的拒绝,却让周衍东感受到她内心无可动摇的坚定。
分歧刚一开始,周衍东便察觉出问题的严重性。
“为什么?”他皱起眉头,问。
程溪:“我转正了,以后踏踏实实留在言辉干,大家都夸我工作能力强,未来很有潜力,很看好我呢,去京州不就得辞职,离开言辉吗?本来能进言辉就是撞了大运,再想进这么厉害的公司,以我现在的学历文凭和工作经验,你觉得可能吗?”
周衍东:“等咱们回了京州,开个小公司,咱俩合伙,我给你股份,你不用怎么努力,不去上班都成,我养得起。”
程溪没答应也没拒绝,话锋一转,忽然问:“我要是跟你去京州,你会娶我吗?”
他不作声了。
程溪:“没逼你一到京州立马跟我领证,咱们先打拼几年,等以后各方面都稳定了再结婚。”
两人默默对望,半晌,程溪笑起来,几分苦涩无奈。
“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跟我结婚,看不上我呗?”
她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周衍东立马又握住那只手。
他一握,她便挣,他用了些力道,使她挣不开,只能由着他这么紧握。
“不是看不看得上的事儿,要真看不上你,我能跟你在一起?程溪,别想这么远好么?”
程溪又笑了,语气自嘲:“当初跟我在一起,是被赶鸭子上架逼到没法儿了。我各方各面都比你差得远,跟了你实数高攀,你不愿意娶我,不想跟我一辈子拴一块也正常。”
听她这么贬低自己,周衍东心里难受至极,摇着头否认,可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没法让她相信。
“程溪,两个人在一起,为的就是比一个人时更开心,更幸福,咱俩恋爱以后,确实比单身时过得愉快,这还不够么?婚姻只是一张具有法律效益的纸罢了,咱俩感情好才最重要,我见过太多太多合法夫妻感情破裂,他们之间有且仅有一个合法丈夫合法妻子的名头,在家里吵作一团,在外边儿各玩各的,这种婚姻生活,这种日子,过着又有什么意思?”
程溪面无表情听他说完,依然摇头。
她看着他,目光平静且坚定。
“可是你怎么知道咱俩结婚后会跟他们一样呢,周衍东?”她往后捋了捋头发,淡笑,“万一咱俩的婚姻生活很美满呢?这段时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以前家庭条件应该非常不错,虽然你总不肯说家里的事,可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从小就被富养。”
她停下来,转脸看向别处,片刻后又将目光落到他脸上。
“你提起京州时,说的是‘回’,我说的是‘去’。于你而言,京州是熟悉的家乡,于我,京州是陌生的他乡。如果我放弃现在这么好的工作跟着你奔赴一个自己从没去过,也没有任何社交圈子的地方,而你却连一句娶我的承诺都不愿意给,这会让我显得特别特别可笑。在你心里,我——”
她深吸一口气,垂眸不看他,苦笑着轻轻摇头:“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周衍东低头陷入沉默,好半天不作声。
再开口时,他抬起眼皮看向程溪:“我从来没有说过这话,也从没有过这种想法。”
程溪吸吸鼻子:“可你的所作所为,传递给我了这种感觉。”
周衍东苦笑:“那你可误会大发了。”
程溪叹气:“周衍东,我没跟你开玩笑。”
他面色严肃:“难道我有开玩笑?你觉着我不是在跟你好好沟通?”
趁他没留神,程溪用力甩开他的手,从沙发上起身。
“我困了,先去洗澡睡觉了,这事以后再说吧,你什么时候赚到二十万还不一定呢。”
望着她上楼的背影,周衍东薄唇紧抿。
卧室在二楼,这套公寓虽然比七平米的小单间住着舒服许多,可也算不上宽敞,从小住惯了豪宅的周衍东自然住得不自在。
他对财富和权力有着本能的渴望,这是周家人血液里流淌的东西。
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和抗拒的事实。
他与父母在自己的就业方向上产生了巨大分歧,父母希望他继承家业,接管父辈打拼大半辈子的产业,而他只想发挥专长,搞互联网。
与父母有分歧,不代表他没有野心。
他的野心,甚至比父辈们还要大,只是不被他们理解罢了。
他也不需要他们理解。
即便没有任何人理解自己,即便经历短暂的挫折和失败,他依然斗志昂扬地混得风生水起——直到遇上程溪。
直到程溪不愿意跟他回京州。
那一晚,他独自在客厅坐了许久。
他多希望程溪能理解他,理解他对她的喜欢和不舍,也理解他对与她步入婚姻的恐惧和抗拒。
他承认,和程溪在一起的时光很快乐,程溪是他的开心果,是他这段落魄时光的希望和力量源泉,他们幸福而甜蜜,如胶似漆。
然而,那一对恋人刚在一起时,不是这样呢?
短短一个月的相处,就要定下两个人的一生吗?这在周衍东看来,太莽撞,太疯狂,也太愚蠢了。
现在矛盾已经显现,并且是难以调和的矛盾,谁都不愿让步,对于两人的未来,周衍东越发没有信心。
他明白自己和程溪终归要分手,却又不想这么快闹掰。
世界上大把的姑娘,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要能力有能力,比程溪优秀的女孩子太多太多了,然而,程溪给予他的那份纯粹而热烈的感情,未必有人给得起。
这一晚,周衍东是在沙发上睡的,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条毯子。
他看看时间,九点半,程溪早已去上班,毯子应该是她出门前给他盖上的。
周衍东心下感动,随即涌起愧疚。
即便昨晚闹得这么不愉快,即便对于娶她这事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松口,她仍会心疼他,关心他。
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儿,后来还是把她弄丢了。
夜里周衍东收摊回来,程溪依然不在家,也没给他发消息打电话。
以往如果加班,她都会告诉他的。
周衍东发消息过去,程溪没回,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他放心不下,准备去言辉接她,刚出公寓楼便看到一辆迈巴赫停在外面。
宋言从后座下来,弯腰将醉醺醺的程溪扶出车里。
周衍东瞬间血往天灵盖涌,心里升起怒火,面上却冷若寒霜。
“宋言,离她远点儿。”他走过去,从宋言手中抢走程溪。
程溪不知喝了多少,烂醉如泥,软趴趴靠着他,脸和脖子都红了。
宋言抬眸看向周衍东,似笑非笑:“东子,女朋友我给你送到了,不用谢。”
周衍东攥紧拳,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字一句骂得清晰:“你他妈别犯贱。”
宋言咧嘴笑了笑,扭头看看别处,又转过脸来,看着周衍东:“跟家里闹掰了?听哥一句劝,犯不着。”
周衍东懒得搭理他,抱着程溪往楼里走,听见他在身后开口。
“东子,好好跟家里认个错,甭管怎么说,周叔也是为你好。你跟程溪处不长,你俩不会有结果的。”宋言也是京州人,这些年长居外地,说话时刻意收了收京味儿,在周衍东面前,又是一口京片子。
听到这话周衍东乐了,转过头冷笑:“黎心美知道你在外边儿招惹小姑娘么?挺大个老爷们儿,要点脸成么?我劝你别吃着山珍海味又惦记家常小炒。程溪跟我处不处得长另说,跟你那是压根处不上。”
他言语刻薄,宋言竟也不气,淡笑着瞧他。
“你给不了程溪未来,我也给不了程溪未来,咱俩半斤八两,不过照现在这种情况看,她跟着我,肯定比跟着你强。东子,摆地摊儿赚的那仨瓜俩枣,还不够你以前在迪拜住一晚酒店吧?”
周衍东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冰冷的目光中,有嘲讽,也有困惑:“不是,宋言,你怎么就看上程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