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长?”年轻的言威看见来人,着实不小地吃了一惊,他迅速看了一下门外,黑洞洞的街,发现没有别的人,更惊讶地问道,“你一个人?你的父母呢?”
那个时候的沉皑还叫沉长,父母取的,沉皑这个名字是后来他自己改的。
小沉皑倔强地轻哼一声,说:“没来。言叔叔,收留我吧,我不想回那里了。”
言威让小沉皑进门,将他安置好后立刻给沉家打了电话通知,随后去往客厅陪小孩子。他过去的时候夏癸正在和小沉皑聊天。
“沉长怎么想到要和言叔叔学习呢?”夏癸温柔地问。
但沉皑并不喜欢这样的问话方式,也许几岁在别人看来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龄,但他不是,他希望别人把他当成年人看待,于是冷漠地回答:“言叔叔厉害,什么都知道,会打架,会管理公民,爱读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夫人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言叔叔吗?”
一进来的言威听到这句话就爽朗笑出来,他拍拍小沉皑的头,说道:“小鬼头人不大话不少。像我一样这可不容易啊,要付出很多,要忍耐很多常人不能忍的煎熬。”
夏癸也在旁边看着两个人,原本她的表情裹挟着浓浓的忧伤,连牵动嘴角的动作都像刻意做出,但在言威看过去的时候,她又柔和地笑着。
沉皑记忆里的夏癸在他刚去的时候一直都是忧郁状态,后来才逐渐好转。
小沉皑抬起头,不屑地说:“我可以。”
言威还挺喜欢这个野心勃勃倔强可爱的小孩,他和夏癸对视一眼,继续摸着小沉皑的头笑说:“我记得你是没有能力的对吧?没有能力的话,这条路更艰辛哦。”
小沉皑看着他,丝毫不惧怕:“哪一种能力?”
言威回答他说:“天赋能力,比如我可以吸收濒死者的能力,比如夏阿姨能够催眠。”
小沉皑的目光在两个成年人之间来回流转,最后坚定地说:“没有能力,我也能比有能力的强。”
那天晚上言威和夏癸被小沉皑逗得笑声一直没停过。
夏癸直言说:“那么多小孩子,就这个孩子我最喜欢。”
言威很同意。
第二天沉皑的父母便找了上来,但他拒绝见面,坚持一定要跟着言威学习。
言威无可奈何,无论如何小沉皑都不肯出来,铁了心这条路走到底,于是言威向沉皑父母道歉,说他也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沉家的信任。
那天,两位年轻人在外面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能等到小沉皑出来,最后两个人互相叹气。
男人说:“这孩子,背祖离宗。”
女人犹豫很久,摇头道:“不,也许不能这么想,这是沉长自己的选择,或许,这本身就是天意的一环。沉家隐居百年,不知道上天这次会给予我们怎样的指引。”
似乎是认同了这样的说法,男人沉默片刻,接受了这件事:“也许是吧,他说隐居不能给文明带来福祉,他想入世,也许这就是天意的需要。今后某一刻的时局需要他今天就做这样的决定,虽然现在看来是背祖离宗,但是我们要的那个‘宗’,不就是文明长远的幸福吗?”
小沉皑到言威家的第三天,言家举办了一次相当隆重的欢迎会,好些文明中心的高层都去到言家,在那场欢迎会上,言威郑重地说:“不知道公民们知晓沉家后代入世成为掌权者那天,恩德诺会是怎样万人空巷的壮丽景观!”
小沉皑对欢迎会不感兴趣,他只想从所有方面提升自己,所以即使在人们开心晚宴的时候,他也在老宅的私人公园里看书。
人们欢聚至后半夜,小沉皑就在公园看书到后半夜。
他当时很喜欢那个大公园,因为非常广阔,边缘又直接连接着深林,夜晚安宁,虫鸣鸟叫,明月清风。
那天晚上,客人们都走了,言威找了一圈终于在院子里找到看书看睡着的小沉皑,便将他抱回临时安排的房间里,放好盖被,正准备走,就听到身后喊了一声:“言叔叔。”
言威转头,蹲下身体平视他,柔和说道:“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小沉皑虽然年龄不大,但是那双沉家独有的蓝色眼眸却异常清明,他躺在床上说:“我要成为比你还优秀的掌权者。”
言威“噗”一下笑出来,都睡了一觉,被吵醒还惦记着这事。他用温热的掌心顺着小沉皑的头发说:“正好,我觉得我们言家总是家族内传的传统该被打破了,等你足够优秀,懂得大爱,敬天爱人,心里装着恩德诺的公民的时候,就是成为掌权者的时候。言家两百年,该休息了。”
小沉皑皱眉,似懂非懂,但困得发昏的脑袋让他想不了太深入的东西,他听见言威说:“你先熟悉几天,之后我正式对你训练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哦,做好心理准备。”
小沉皑打了个哈欠,闷闷应了一声。言威站起来,说:“好了,睡吧。”说完他便离开,但在关门之际,他还轻声向小沉皑道谢:“谢谢你来这几天,让我的夫人终于恢复生机了。”
小沉皑记不得后面言威怎么走的,他只记得在宴席的时候有人说夏癸郁郁寡欢好久了,小沉皑一来,她终于笑了,小沉皑就是给他们家带来幸运的。
听到这里,时咎看向神色淡然的沉皑,跟他一起走进起源实验室。
排队的人还是这么多,这些未成年都在望着实验室里面,一个个既害怕又憧憬新的生活。
走过拐角,等待电梯。
听完的时咎怀疑地问沉皑:“你确定真的没记错吗?你讲的言威怎么跟我看到的不太一样?”
沉皑回答:“就是不一样。”
从沉皑的描述来看,那个时候的言威是温柔可信的,他想打破言家的百年传承,并且激动于沉皑的到来,也曾经憧憬沉家的入世,要将他培养成一位敬天爱人的掌权者,而在今天他却说他的时代开始了,就在前不久的过去,他又毫不留情放任公民的死亡。
这差异太大了。权力真的会让人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变成这样吗?
电梯到达,两人一齐进去,看着电梯门关上,沉皑按了五楼。
时咎想起之前在地下医院同季水风的聊天,他说:“季水风之前跟我说,她觉得言威过度惧怕虚疑病,所以教化所本身也是针对这种可能而设立的,但是教化所的设立让进化的成功率大大提升,这明明是一件好事,他却又对这次、哪怕是可能感染的公民赶尽杀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沉皑低低应了一声,说:“嗯,你想说他做的事都是自相矛盾的。”
时咎正要开口,却听见“轰”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不知道从哪里沉闷地传来,时咎浑身一颤,未出口的话被强制咽回去。
他忽然全身绷紧,冲击波冲过来震得电梯剧烈晃动,霎时里面的灯疯狂闪烁,随后强烈的失重感侵袭而来。
“怎么回事?”时咎四下抬头惊悚地问,他下意识迅速后退让自己靠在电梯墙上,微微屈膝做出防御的姿势。沉皑意识到不对则立刻过去按亮所有楼层的按钮,也靠在了电梯角落的边缘。
“砰!”一盏灯在头顶爆炸的声音,刹那在半空崩裂出一堆火星。
“小心!”沉皑朝时咎吼道,立刻往前跨一步伸手紧急将时咎拽了过来,那一瞬间便有什么东西摔到了时咎刚刚站的位置上。
时咎惊魂未定,失重感没持续两秒,伴随着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只听见“咔”的一声,电梯沉重地震颤一下,随即停止不动。
同时整个空间瞬时陷入完全的黑暗,静止。
“这……”沉皑刚要说话。
“轰——”第二声巨响随即而来,但比第一声的威力小些,只听到了声音却没有冲击波再次袭来。
外面的尖叫和焦躁杂乱的脚步声透过厚墙与电梯的缝隙传达到电梯里,令这个褊小密闭的空间里充斥了滚烫的不安。
“没伤到吧?”沉皑焦急地问,但太黑了,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抬手去触碰,但一伸手却碰到时咎的脸,冰凉的皮肤。
“我没事,你呢?”时咎轻轻喘着气问,他往沉皑声音传来的地方慢慢挪动了两下脚步以靠近他,但没想两个人本来就挨得很近,所以他一动就感觉自己已经贴到沉皑了。
沉皑的声音非常清晰地似乎就在耳边传来,他低声说:“没事。”
时咎四周望了一下,但黑暗陷入得太过浓烈,此时的眼睛和瞎了没区别——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外面的动乱,很多人在剧烈奔跑,还有人在尖叫,男生的女生的乱作一团,似乎都被这突生的变故吓得四处奔逃。
时咎问:“发生什么了?”
沉皑低声说:“不知道,我们得到文明中心外面去。”说着他再次将电梯按钮全部按了一遍,等人回答。
时咎从没遇到过电梯事故,所以这一下让他猝不及防,他微微侧过头,又因为这个动作耳廓扫过了沉皑的下巴,这让时咎意识到他俩的具体距离,恐怕他只要够仔细就能数清对方的睫毛根数,可惜他现在眼里只有一片黑暗。
心跳没能平息,如擂鼓的狂跳却在此时让他分不清是由于惊吓还是由于距离。
但也可以听到沉皑的心跳和呼吸,还是那么平静而稳定,他似乎并不惧怕这些。
落入吊桥效应的陷阱了。
时咎动了一下,正准备问接下来该怎么,第三声巨响又随之而来,这一声比前两声更夸张,轰鸣如同就在电梯外炸响,“轰”的声音几乎要穿破耳膜,刚刚才稳定下来的电梯迅速摇晃起来,伴随着无尽的黑暗是巨大的恐惧,还有金属部件“喀喀喀”的声音。
这悬空的电梯快撑不住了!
沉皑立刻抓住时咎的一只手环过自己的腰,紧促对他说:“你抓紧我!”他弓起腰,似乎要有所行动。
时咎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灾难。
强烈的天旋地转倏然来袭,风声在耳边贯穿。好像是电梯下坠了!
时咎咬着牙骂了一句。
但想象中的坠地更甚至是爆炸并没有来临,他感觉自己在无限下坠,像坐过山车到达最高点往下俯冲的那一瞬,心脏的血几乎都要被抽干了。
在黑暗里他猛地睁眼,却立刻看到一阵刺眼的光芒穿破空气直达眼膜,让他有一瞬间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还是环在沉皑的腰上,于是发力将另一只手也环抱上去,两个人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
是从半空坠落到陆地!
看到陆地的刹那,沉皑猛地在半空中翻身,让时咎在上面,随着重力牵引,风浓烈地割裂耳膜,随后两个人重重摔在地上,沉皑发出一声闷哼,用力环抱住时咎的双手没松开,惯性推着他们往前不受控滚了很多圈。
最终咚一声闷响,沉皑的背连带着两个人的重量结结实实撞到了什么障碍物上。
沉皑顾不得冲击力,第一反应去看怀里的人,他埋头低声喊道:“时咎!”
然而一停下,时咎就立刻推开他,趴在地上忍不住干呕出来,太痛了,跟五脏六腑都冲到脑子里,和脑浆一起被摇匀了一样。
沉皑则迅速爬坐起来,看到时咎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翻身跪坐去扶他。
“还能起来吗?”沉皑问。
时咎捂了会儿头,终于不那么疼了后睁开眼,便对上面前深蓝色的眼睛,痛苦说,“还好,还没死。”
见他没事,沉皑整理好担忧的心情,站起来,伸出手,两只手掌交叠在一起,一用力,时咎被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疼吗?”起来的瞬间,时咎就转过去拍了拍沉皑的背,但看他微微摇头。
“没事。”
时咎拍了拍在地上了滚了无数圈、已经脏得像在泥潭了打滚过一样的衣服,稳住神,四处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们在的地方是一个无人的街道小巷。
沉皑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他四处张望,皱眉对时咎说:“这是文明中心附近的一条街。是你……”
时咎茫然一瞬,当即反应过来,是他的瞬移。
跟之前每次都不一样,按理说他只会瞬移到沉皑身边,沉皑在身边他根本瞬移不了,这次却是带着沉皑一起出来了。
时咎突然想到刚刚他们在电梯里的谈话,微微讶异,当时沉皑在说,他们得到文明中心外面去。
此时此刻就是文明中心外面很近。
他的瞬移也听于沉皑的命令?
全是沉皑,他的一切都围绕着沉皑。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话没多说,时咎示意了一下文明中心的方向:“回去看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