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猜测聊城根本就不是一个占满鬼怪的死城,而是一个装着一城活人的瞬移城池之后,尚孟秋对萧泓的处境稍稍安心了些,把重心放到了如何找到阵法痕迹这件事上。
这本小册子里的话既然本来就是预备着骗我和萧泓的时候用的,信息必然真假参半。
他看那被女鬼缠身所以逃出碎玉城的两人,恐怕并不是受难于所谓女鬼,而是受难于那府尹和麒英。
而这十年,便是自从第一次露头之后,镇南将军对“人鬼”的追杀。
行阵必有规律,行阵必按天星。
尚孟秋闭上眼,将灵感布散出去。
随着灵气攀着地下的灵脉走的越来越远……
灵力的触角碰到了一块阴冷的东西。
不太远,七点钟方向,三里之外。
御剑而行,瞬息便能到地方。
三里之外,穿过了森林,是青草漫漫的一片旷野。
这地方这么平坦,一望过去都看不到草原的边际,难不成,是障眼法?
“簌簌……”草丛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摇动。
月满剑停在这一丛草前面,五秒,十秒,二十秒……
尚孟秋在剑上面扭了扭脚踝,有些等不及了,便弯下身,伸手去捞草里的人。
“哎……别藏了……”
再往里面探手,他终于捏住了一块纱质的衣料。
往外拎,上面浸着的冷腻几乎让人抓不住。
怪了。
尚孟秋撤下脚底的月满,用灵力悬自身在半空,扒开草丛——
是泥浆包裹着,半个身子陷入在淤泥里的,一具女尸。
她向天张着嘴,眼珠往外猛地瞪出,半个身子陷在淤泥里,和白嫩嫩的草根缠绕在一起。
尚孟秋握住那条露在外面的黑绿的手臂,往上一拉,肉落骨脱……
“……”有人在暗处,看着这女子伏在草根上,慢慢陷了,烂了,有好几天了。
这片草丛下藏着无垠的沼泽。
聊城在哪儿呢?
他沉声静气。
手却忍不住的发颤。
聊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如果它们真的蒙了冤屈,想请人伸张正义,那为什么,能用死的人做引。
是什么时候爬到这里的呢,五天前?三天前?
附近还有气息 ,在他来时的那片密林里,静静蛰伏着。
尚孟秋把这女子的尸骨挖出来,用灵力裹着,在树林边刨了个土坑埋下,对着里面的人默哀了一会。
一手尸臭,还沾着肉泥,他手也不擦,几个腾挪,闪到那道气息的身后,一把从身后抓住那人的脖颈。
“……嗯……呃”
手中之人艰难地呼吸,呻吟,把尚孟秋吓一跳。
怎么又是个女孩子。
尚孟秋放开手,看她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哎,这是干什么。
尚孟秋又把手用灵力洗了一遍,拔出月满指着地上的姑娘,无奈的不得了:“你又是干什么的,门童吗,别折腾了,我都来了,求求你把我带进去吧。”
地上的姑娘咳嗽着起身,哑声道:“这青草沼泽是森罗王的领地,咳咳……只有,只有功力高深者能踏足,小鬼藕莲作为,作为,聊城的护卫,恭迎仙师……莅临聊城。”
“阎罗王?又是谁。”
“聊城城主。”
我简直两眼一黑,这又是哪一方的人。
“那泥潭里的尸骨是什么回事。”
小姑娘的眼神躲躲闪闪,:“逃出聊城的人,都活不了。”
“那你呢?”
小姑娘终于绷不住,哇的一声哭开了:“你干嘛你干嘛问我这么多问题——我根本不知道,哥哥没讲——呜呜呜呜啊”
姑娘突然爆哭,我尚孟秋瞬间脑袋爆炸。
“不不不是……别哭,姑娘,怎么了,我不问你了行吧,那咱们,咱们怎么去那个什么聊城啊。”
面色苍白的小姑娘鬓边别着两朵特大荷花,一哭起来花瓣带着露水,止不住的抖。
小姑娘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仙师……仙师我出来,你可要带我回去……我听哥……哥的话出来,我只能……等你带我回去了呜呜……”
尚孟秋的小脑有一瞬间的萎缩:“你不知道怎么进聊城吗?”
“呜呜……哥哥说……你会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知道什么!”
尚孟秋吓一跳,跳出去三米远,手一摊,随即想到了什么,支着脑袋,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
他叹了口气。
“先等天黑吧,我等会观星做阵法,推进死门去看看,就应该是聊城了。”
那个名叫藕莲的小姑娘唯唯诺诺地缩在草丛里,也不怕蚊子叮,轻轻的点了点头。
尚孟秋看她站那儿,脚止不住的往下陷,抬左脚,右脚又陷下去。
“……你干嘛,出来,站树下面。”尚孟秋皱眉。
“不……不了,仙师,我就喜欢,喜欢站在泥巴里。”
“听话,”尚孟秋命令道,“出来。”
藕莲把双手收在身前,不动了,直往下沉。
“你……”尚孟秋简直气结,上去把她拎了出来,插在树下的土里。
天边已经露出了蒙蒙星子,气温也降下来了,尚孟秋展开灵力场,抬头掐着手指推阵法。
等到推算的差不多了,他活动了下脖颈,撇了眼藕莲。
“哎哎,别玩了,来,去聊城了。”
藕莲开心极了,脆生生的应道:“来了!”咧着嘴来牵尚孟秋的衣袖。
哎,尚孟秋在心里叹口气:“牵好,等会可能有瘴雾。”
“我知道的!”藕莲欢快得很,“哥哥说了,让我护着你。”
“……”尚孟秋干笑道,“谢谢。”
灵力环身作壁,逼开淤泥,藕莲牵着他的衣角,和他渐渐朝草丛深处走。
“左三……右七……前五……”
走了好一会之后,我估摸着应该是快到尽头了,身后的小姑娘却不动了。
“怎么不走了?藕姑娘。”
“嗯……仙师……已经回来了,我认路了。”
忽然腰间一紧,我一低头,藕莲白嫩嫩的手正锁在他腰间。
“啊?!姑娘!放手——”
淤泥两边钻出藤蔓,瞬间缠住他拉翻身子朝淤泥滚去。
“混帐!放手!!!”
尚孟秋感觉腰部异样,浑身汗毛直竖。
周身的灵力陡然暴涨,他翻身陷进淤泥,身边的东西全炸开了。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瞬息之间,竟是已经落进了水里。
挥舞双臂,他破开水面,近了,再近了。
“唔……哈……”尚孟秋冲出水面,身边静悄悄,只有衣服上的水珠向下滴答滴的声音。
向远方眺望去,能看见灯光点点,那个叽叽喳喳的姑娘,好像就是一场梦。
尚孟秋有些恍然的扶上腰——
“我去!!!”
那一双白嫩嫩的手,指头卡紧他的腰带,还
挂
在
他
腰
上
!
老天啊!尚孟秋惊恐着把腰上的两条胳膊拿下来,抓在手里无措。
“姑娘???不是,不是我故意啊。”
着手臂断处没有一点血迹,而是布满了孔洞,还扯着透明的丝。
得,遇见藕成精了。
尚孟秋想把这段手臂收进空间法阵,结果,藕莲没死,这段手臂居然不能判断为死物,收不进去。
尚孟秋回头看着雾气蒙蒙的巨大水池,黑漆漆的水,就像一池墨。
藕莲又跑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也是有点他的问题,刚刚灵力要是不炸的话,她的手应该不会断。
尚孟秋只好把它们背上背,等遇见藕莲之后再还给她。
不远处,隐约能看见一个黑糊糊的镇子,只在天尽处,敛着一点点黄昏的影子,闪烁着点点灯光。
萧泓,你可得在里面,别让我好找。
聊城的大门已经坍圮,也可能在多年前就并不恢宏。
所以到了这么多年后,便更只能剩下几段长满绿藓的柱子,和印着“聊城”二字的石碑一起倒在外面。
“咳咳咳……嘻……”有上牙下牙碰撞发出的窃窃笑声,从黑糊糊的草丛里渐近。
尚孟秋收回手,看着石碑上被他扒开的苔藓,上面的刻痕很奇怪,明明已经是荒败十几年的地方了,苔藓和藤蔓爬满石碑,但石头上面的字,却是如刀凿斧劈,仍然刚劲。
握紧拳头,我试探性地击打了下这块巨石。
“呜……”
风声更甚,叩齿的“咯啦”声,响在耳边。
“欲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柔软的冷气响在耳畔,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也没有人气。
?
尚孟秋暗道怪了,转过身去,却没想到一声清脆的敲锣声震破天——紧接着,是那个嬉笑着的女声拔高嗓子尖叫道
“镗——此山是我开——哐哐哐”
“此树是我栽——镗——镗镗”
“欲从此路过——镗哐哐——”
“哐——留下买路财——镗镗”
只见一个赤足少女,在他身后咧着嘴,拎着一个油光闪闪的铜锣,迈着奇异的步伐,步步逼近。
“买路财买路财买路财买路财买路财买路财买路财……”
“等等……姑娘……”尚孟秋拿手挡在身前,艰难的把手伸到袖子里摸了半天,好容易摸了一个铜板出来,递上去,却被那少女一巴掌劈飞。
“咚。”铜板果断的投身远处的水池,自溺了。
少女的脸皮瞬间从中间裂开,露出内里暗黑色的涌动肿块。
“呃……姑娘……我没有了……”
少女迫近他,裂到脑袋两侧的眼珠自由地在眼眶里游动。
“买路买路财买路财买路财……”
这是什么啊,难道是看不上,钱太少?!总不会要的是冥币吧!
上哪儿给你找!
少女的颅内石块涌动,相互挤压,发出碰撞地“咯咯”响声。
尚孟秋在握掌为拳,收着力,一下击在那块刻着“聊城”二字的石碑上。
“轰——”
少女像被击飞似的,猝然往后倒去,摔在远处,那个油光光的锣也被甩飞出去,在地上“哐哐”作响,好像愤懑不已,在地上叫嚷。
而那少女脸上的裂缝缩了回去,恢复了冷冰冰的长相,她好像并没有什么鬼怪之力,本体被尚孟秋打了一拳,一时间竟然都爬不起来。
天老爷啊,趁这个时候赶紧跑。
这聊城,简直是妖怪开会。
尚孟秋跑进小镇的大街时,还能看到身后的少女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扶着一节朽木,望向幽暗的街道。
她拎回了黄铜锣,在越来越静,越来越冷的夜里,慢慢唱到。
“谁家娇媚娘,怯怯闺中待,仙乡琉璃塌,金银换不来,若有成缘者,福泽~一~纸~裁~”
随着一声叹息落地,这条街每个商铺门口的破烂纸灯笼都亮起了红光,然后是唢呐声,鼓声,从古旧的地缝墙缝窗缝间钻出来。
有万万千千人声在更响亮的唱着,自豪的,怯懦的,铿锵的,沸腾的。
只一瞬间,嘈杂的吹吹打打声就充斥了整个空间。
在这非常闹人的镇子里,尚孟秋靠着八重天的修为听见,有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抬头一看,所有的商铺都只是一楼亮着灯,一到二楼,直接黑灯瞎火啥也看不清。
尚孟秋按住身后别着的两条藕臂,免得它们在他运动的时候掉下去,三两步腾上了一间商铺的二楼。
这商铺的二楼全是灰尘,在这件屋子门口却有着新鲜的足迹。
有人正在往他这里走,步子稳健,并没打算隐藏。
尚孟秋也就直着身子,等在暗处的人露面。
他以为会是那个黑蓝异瞳的姑娘。
结果当那人走到我面前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