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宁聿风有多么钟爱他的那身盔甲,实在是边疆战况变幻莫测,尤其是这段时日与夏军的僵持,随时随地都可能要扛起刀枪奔赴战场。
宁聿风不像陆淮那般心思豁达,对自己的决策有着十足的把握,敌人都兵临城下了,陆淮还能不慌不忙地擦拭宝剑、磨砺刀刃。
而他面对这种局势,往往小心谨慎,又怕因自己不能随机应变而导致将士们无辜牺牲,为了时刻保持警醒,能够迅速进入作战状态,干脆就不脱盔甲了,累了就倚着休息片刻。
陆淮每次见到他,都会似开玩笑地说他和盔甲长在一起了,以至于看到他脱下盔甲,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待宁聿风走近一些,陆淮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还向前迈了一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不是我说,你和莫忱待久了,这金刚不坏之躯都练成了是吧?”陆淮先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宁聿风,接着说道,“这是什么天气?你又是什么身子骨?就穿这么点衣物出来,我看你是非得染上风寒不可!”
陆淮这一连串的数落,把宁聿风原本到嘴边的“不冷”给硬生生地怼了回去,转而换了种说法:“将军在京城待惯了,所以觉得冷,而我这几年一直在北疆,这点风寒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闻言,陆淮“啧啧”两声,向后退了两步,手臂一用力,一个纵身跃上了石头,抬手打断他的话,说道:“好好好,先不说这个了。这大冷天的来找我,是军营出了什么状况吗?”
一般能让宁聿风亲自来找的,大多是他解决不了的事。
“并非。”宁聿风摇摇头,走到陆淮身边,背过身去靠在石头上,微微仰头,“将军回北疆也有好些时日了,怎么——”
“怎么没见莫忱?”陆淮接过他的话。
宁聿风迟疑着点点头,他原本想问“莫副将去了何处”,但听陆淮这么说,觉得意思差不多,便点了头。
看到宁聿风的表情,陆淮笑道:“这么久才发现身边少了个人,要是让莫忱知道了,拎着刀从京城飞过来砍你。”
宁聿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无奈道:“有这么严重吗?军营里的事务繁多,我忙得没注意到。莫副将性子活泼,又喜欢热闹,我还以为他是嫌军营冷清,出去找乐子去了呢。”
陆淮放声大笑两声,干脆直接躺了上去,手指随意地在石头上敲击着,说道:“你还是别说了,莫忱的年龄比我还大两岁,要是他今天在这,听到你把他比作孩童,非要和你比试一番,而且是那种非得分出胜负的比试。”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宁聿风:……
宁聿风知道莫忱不会这么做,这一切不过是玩笑话,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花了片刻时间来转换话题:“对了,将军平日都是和莫副将一同归来,这次怎么把他留在京城了?”
闻言,陆淮无力地摆摆手,猛地又坐了起来,抬眼看向宁聿风,叹气道:“这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
他想了想,感受着愈发寒冷的风,压下将整件事和盘托出的想法,精简道:“我放心不下卓祁,让他留下来守着,等我回去。”
以宁聿风的聪慧,仅凭陆淮这两句话就能明白前因后果。
在他看来,那日陆淮看了封信便匆忙赶往京城,临走前还将北疆事务安排妥当,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若不是卓祁出了事,还有谁能让陆将军如此挂念呢。
话落,宁聿风没有接话,陆淮也不再开口,两人就这样一坐一靠,在这刺骨的寒风中沉默了许久。
最终还是宁聿风受不了这寂静,率先开口,试探着问道:“将军是在想卓大人吗?”
片刻之后,陆淮哈出一口白气,回道:“是。”
夜色深沉,火折子也被冷风吹灭,宁聿风看不清陆淮脸上的神情,但从他的语气中也能领会其中的意味。
临走前还说要把卓祁带回来,除非京城发生了不可控的事情,否则陆淮不会违背自己说过的话。
“将军不必过于担忧,有莫副将在大人身边,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宁聿风宽慰道。
陆淮“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卓祁是陆淮的心头肉,掌控着他的喜怒哀乐;卓祁更是陆淮的命,一旦卓祁有个三长两短,他也难以独活。
宁聿风见此,再次转换话题,询问陆淮接下来的打算:“如今已经收复了梁州半州,夏军内部矛盾日益加剧,我们什么时候再次发动进攻,一举夺回整个梁州?”
一提到梁州的正事,陆淮逐渐回过神来,双手撑住石头一推,跳了下来,点燃火折子,在微弱的火光中边往前走边说道:“不急,梁州易守难攻,将士们都累了,让大家休整充分了也不迟。”
“也对。”宁聿风跟上他的步伐,两人一同朝着营地走去。
……
几日后,陆家军将士们个个摩拳擦掌,誓要夺回剩下的半州,要让夏军见识见识他们的真正实力。
时机已至,陆淮也不再干等着,决定就在今日夜晚,光复梁州。
梁州与其他城池不同,它是由两个小州合并而成。由于常年遭受外敌的侵扰偷袭,所以才合并起来共同抵御外敌,因此梁州有两个城门。
陆淮原本想等着万俟似着急立功,先按捺不住,但没想到他如此在意自己在军中的威望,据探子回报,自夏军又一次战败,万俟似便将责任都推到了夏军将领的身上,还仗着自己的身份给他们一一定罪。
放着敌国不攻打,先处置自己人,陆淮真难以想象万俟似这种人之前上过战场,并且还能获胜。
要不是有贵人相助,那万俟似恐怕是被人夺舍了。
“将军,时辰已到,是否进攻?”
“听我命令,城内起火之际,进攻。”
“是。”
一支点燃了箭头的箭自城外飞射而入,直直地落在了稻草之上,点点星火渐渐亮起,没过一会儿便燃烧起来,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就是此刻!
“冲!”
一队队人马冲破城门,长驱直入,城内喊杀声一片,直到天际微微泛白才停歇下来。
一月二十,梁州光复,陆淮为彻底铲除夏国,率领兵马追击至境外。
一月二十三,陆家军兵分两路,分别自城池的东西方如利剑般直驱而入,迅速占据了夏国南面的大部分城池。
夏国地域狭小,与大景相较,不足其三分之一,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弹丸之国,百姓的数量竟与大景不相上下。
夏军在与陆家军的对峙中,始终处于劣势,常常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也正因如此,夏军的兵力源源不断,前面的战士倒下了,后面立刻就有补充上来的。
夏国王室得知陆家军攻入夏国的消息后,匆忙连夜迁都至北方,舍弃了耗费数千两银子精心建造的那座庞大且华丽的宫殿,甚至王室后宫的三千佳丽也被遗留在了此处。
……
“世人皆言夏国宫殿宏伟庞大,乃是建国时耗费整整一年之久方才修建而成,今日一见,果然并非虚言。”
宁聿风站在城门之上,遥望着不远处那外观华丽无比的王宫,忍不住感慨万千。
陆淮与宁聿风并肩而立,一同将目光投向那个方向,说道:“据百姓所述,这座王宫修建之时,便是冲着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几笔而去的,实在是来之不易,而且部分银子还是从百姓手中强取豪夺而来。”
利用百姓的血汗成果来满足自己的虚荣之心,不知后人看到史书上的这一幕,是会继续慨叹宫殿的金碧辉煌,还是会因对百姓的压榨而发出指责的言辞。
就如同此刻得知真相的宁聿风。
“我收回方才发出的那句感慨。”宁聿风看着城墙下前来禀报情况的侦察兵,侧过头看向陆淮,说道:“在外表的华丽背后竟是百姓的痛苦,实乃天理难容!”
得民心者得天下,不管怎样,即便陆家军未曾踏入夏国境内,夏国也会因治理不善而遭到百姓的声讨,逐渐没落在历史的长河中,无人问津。
片刻之后,侦察兵终于气喘吁吁地露出了身影,见两人在此处,他瞬间扔下手中的配刀,大步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说道:“陆将军,莫副将,宫殿里……”
见侦察兵忽然停住,陆淮终于开口,问道:“宫殿里究竟出了何事?”
侦察兵欲言又止,双手紧紧交叉在一起,直握到指尖发白,最终说道:“你们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陆淮与宁聿风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跟随着侦察兵的脚步下了城楼,直奔宫殿而去。
宫殿远远望去宏伟大气,近看更是美轮美奂。尽管陆淮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毫不夸张地说,大景的宫殿与夏国王室的宫殿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甚至还比不上其十分之三分。
夏国早在多年前便对大景俯首称臣,按理来说宫殿不应建造得如此奢华,作为依靠大景商品贸易的附属国,宫殿的华丽程度理应次于大景。
由此可见,夏国王室早在多年前便心怀不轨,不顾百姓疾苦,早早地做好了与大景对抗到底的准备。
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早晚的问题。
宫殿内外已被陆家军围得水泄不通,陆淮缓缓走在前方,踏上台阶来到殿门外,还未推开门,便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异味道。
那味道像是香水与胭脂水粉混杂在一起,又像是生食腐烂发臭的气息,其中还隐隐掺杂着丝丝血腥味,刺鼻至极,令人难以忽视。
陆淮强忍着胃部的不适,用力推开门。殿门似乎许久未曾开启,发出“咯吱咯吱”的沉闷声响,殿门缓缓停下,更为浓烈的味道汹涌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