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武初年,硝烟渐散,天下缓缓重归太平之态。二皇子阴差阳错登上皇位,因尚且不懂为君之道,对帝王之事全然懵懂,这位原本对皇位毫无奢望的皇子,竟误打误撞成为了皇室唯一的继承人。
曾经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之人皆已被肃清,想都不敢想的位置,如今竟宛如触手可及。景武帝低垂双眸,凝视着自己身上明黄色龙袍,伸出手轻轻摩挲眼前近在咫尺的龙椅,唇角微微一勾,浅笑出声:
“这把龙椅得值不少银子吧?这大冬天的坐上去不冷吗?”
……
一炷香前,凝华宫中。
小太监瞧着站在铜镜前左摇右晃,甚至还转了个圈的景武帝,忍不住提醒道:“陛下,您已经照了半个时辰的铜镜了,待会上朝时会累,陛下可以坐下歇会。”
闻言,景武帝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继续对着铜镜扭来扭去,说道:“不用不用,我……朕初次上朝,定然要做到一丝不苟,岂能出一丝差错?况且朕还年轻,短短几个时辰还是能忍住的。”
“可是——”
“别可是了。”景武帝又整理了一下衣袖,说道:“放心,朕如今虽然还不懂这君主之道,相信在卓大人与昭王的引领下,朕也会一步一步踏进去,最终成为一位真正的明君。”他说罢,还用力拍了拍胸口以作保证。
“但愿如此。”话落,小太监将方才咽下去的话又吐露出来,道:“可是陛下,您的腰封……穿反了。”
“什么!快换回来!”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本就所剩无几的时辰更是愈发紧迫,待景武帝彻底整理好身上衣物,确认并无不妥之时,朝臣们已陆陆续续地进入朝堂,在朝堂之上静候起来。
小太监估摸了下时辰,觉得差不多了,便开口提醒道:“陛下,时辰到了,请随奴才前去上朝。”
话落,景武帝一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起来,言语也变得结结巴巴:“到……到了?这么快?可朕还没准备好。”
他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就在小太监以为他不再言语准备上朝时,景武帝突然说道:“要不……把上朝时辰往后推一推?”
小太监:……伺候不了。
他朝着景武帝拱了拱手,二话不说地推门而出,边跑边冲着殿外等候之人高声大喊:“大人,陛下、陛下他……他。”
卓祁抬眸,只见小太监朝着他一路狂奔而来,还以为景武帝出了什么事,焦急问道:“陛下怎么了?”
小太监停下脚步,弯腰大口喘着粗气,道:“陛下说,要把朝会推迟些时辰。”
话落,又将方才之事详细地讲给了卓祁,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等待着卓祁发话。
卓祁无奈地扶了扶额,将小太监的话语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叹道:“无事,带我进去看看,我去劝说。”
闻言,小太监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点头道谢,若是卓祁不插手此事,仅凭他自己劝说景武帝,定然是行不通的,他没有巧舌如簧的口才,难以打动景武帝,万一出了差错,还得自己承担。
他不过是一位尽职尽责伺候皇帝的人,这般风险实在是不值得。
“大人这边请。”
卓祁跟随小太监踏入殿中,只见景武帝不再执着于摆弄身上龙袍的腰封,转而开始整理搭在胳膊上的袖口。
卓祁没有丝毫迟疑,开口问道:“朝臣们皆已等待许久,陛下为何还不肯动身?”
景武帝一惊,动作顿住,抬眼看向卓祁,笑道:“今日的朝会不然就免了吧,朕还没有做好准备。”
卓祁问道:“ 上朝的流程陛下已经熟悉了,昨日两位大臣的争吵陛下也处理得很好。”说着,他扫了景武帝一眼,接着道:“臣见陛下已穿戴整齐,想必罢朝的想法也是方才萌生的,敢问陛下,为何会如此?”
心思被戳穿的景武帝强装镇定,缓缓放下衣袖,双手交叉在一起,道:“这……朕……不知该如何是好,不如不做。”
卓祁猛地闭上双眼,片刻后缓缓睁开,声音平缓道:“陛下,您有没有想过,倘若这里不是皇宫,不用上朝,而是战场,面对不知所踪又无法确定方位的敌军,那您应当如何应对?”
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景武帝陷入了沉思,眼前骤然浮现出卓祁所描述的场景,四周空旷无人,唯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仿若鬼魅般悄然靠近,在他毫无防备之时,笑着给他致命一击。
不,不行。
景武帝摇了摇头,那战场的景象瞬间破碎,思绪重回现实,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又听卓祁道:“是站在原地任人宰割,还是因惧怕敌人的进攻而撤退,眼睁睁看着自己国家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还是选择一件趁手的武器,将敌人斩于刀下?”
“陛下,您会选择哪种方式?”
“这还用说吗?我大景的君主从不为一点小事而不顾全大局,当然是第三种。”话音未落,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逼近凝华宫,两人的视线齐齐望去,只见陆淮缓缓步入殿中。
小太监最先回过神来,连忙拱手道:“昭王殿下。”
“不必如此。”陆淮摆了摆手,显然还未适应这个新称呼,他走到卓祁身旁,与他一同面向景武帝,笑道:“卓大人说呢?”
被提到的卓祁一愣,瞬间领会了陆淮的意思,回道:“昭王殿下所言极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陛下想要成为一位名垂千古的明君,自然不会在意这小小的朝会。”
他再次看向景武帝,问道:“陛下,时辰不早了,就如陛下所言,今日的朝会便免了,来日——”
卓祁的话还未说完,景武帝便匆忙打断:“不用,不用,既然朕已着装整齐,朝臣们又不远千里来此一趟,那朝会便照常进行,朕这就过去。”
说着,景武帝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转身大步踏出殿门,陆淮与卓祁相视一笑,连忙跟在他身后,只剩小太监独自呆立在殿中,一脸震惊地望着前方三人的背影。
良久之后,待三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缓缓吐出一句话:“这也行?”
哄孩童般的法子,竟把日后大名鼎鼎的景武帝给哄好了,百姓们的福祉,有一半得归功于陆淮与卓祁。
……
朝会之后,群臣们逐渐散去,也有不少大臣主动留下,除去姜太傅,其他人均被景武帝拒之门外。
陆淮与卓祁并肩走在出宫的路上,想起凝华宫内的那番话,卓祁率先忍不住,开口道:“不是说半月后才归京吗?怎么提前了这么些日,难不成敬辞信里说的是专门诓骗我的?”
“当然不是。”陆淮慌忙摇头,解释道:“这不是想念王妃想念得紧吗,便提前处理了北疆的事务,快马加鞭才提前了半个月。”说着,他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道:“看来是王妃不在乎,这让我往后可如何是好啊。”
卓祁听不得陆淮称他为“王妃”,前些年的“夫人”已让他无地自容,刚适应过来又换了称呼,尤其是床笫之间迷离时的称呼,让卓祁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条件反射的联想翩翩。
“好了,这不是惊喜吗,哪有什么不在乎?”
卓祁说着,伸手就朝陆淮的嘴捂去,但陆淮身手敏捷,轻轻一闪便躲开了,嘴角上扬,笑着说道:“那就好,不然……”
见堵不上他的嘴,卓祁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赶忙转移话题,问道:“听敬辞说,北疆的事务皆处理好了,那夏国的问题怎么样了?”
话落,陆淮一眼便看穿了卓祁的心思,可惜,他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只见他唇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调侃,道:“我这才刚回来,王妃就这么着急查岗,真是受宠若惊啊。”
卓祁:……无论经历了多少遍,依旧适应不了。
“敬辞想多了。”他轻咳了一声,悄悄在心里平复了一下情绪,努力适应着这个称呼,脸上却一脸认真,神色严肃地问道:“别闹了,说正事呢,你确定要让万俟风继承夏国的王位?夏国的士兵都还在,只是没有了领导人,倘若他出尔反尔,没有按照约定履行承诺,那又该如何?”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到了皇宫门口。卓祁先一步撩起衣摆,踏上马车,陆淮紧跟其后。刚上马车,车身微微晃动之时,陆淮才缓缓开口道:“知安所想的,也是困扰了我许久的,但凡是都要往简单之处想。”
“万俟风自小不受待见,能学到的治国之道掰着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出来,所以他要是有什么大动作,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进步了。”
卓祁还是不放心,接着问道:“既然万俟风不懂得治国之道,身边又没个帮他的人,待他上任,夏国岂不是一团糟了?”
陆淮道:“并非如此,前去辅助他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看向卓祁,挑眉一笑,眼中透着几分神秘,道:“知安不如猜猜是谁?猜对了有奖励。”
“……不知。”卓祁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何人能担任此职位,干脆直白道:“你说吧,奖励不要了。”
卓祁第一次不按常理出牌,把陆淮吓得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既然不要奖励了,那惩罚总该是有的吧,“大尾巴狼”陆淮嘿嘿一笑,回道:“是柳絮。”
“柳絮?”听到这个名字,卓祁最先想到的是望春楼,以及望春楼里那些可怜的姑娘。
陆淮点头道:“没错,柳絮曾是生前沈皇后的身边人,奉沈皇后的命令辗转奔波。她要武功有武功,要智慧有智慧,治国之道就让万俟风自己慢慢学吧,我信得过柳絮,她会很好的起到一个监督作用。”
“而如今的望春楼也不是曾经的烟花之地,而是一处生意兴隆的酒楼。柳絮走后,其他姑娘靠着这些也能赚够吃的花的用的,不用担心银子问题,此乃一举两得。”
“也是。”卓祁点点头,道:“敬辞在北疆多年,又时常与夏军作战,论熟悉程度的确要比我好上几倍,看来是我多虑了。”
“那知安是不是要履行承诺?”
“什么承诺?”
“自然是这些。”话音还未落,陆淮便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卓祁的脸上,他在卓祁的五官处轻轻游走,痒痒的,随后缓缓覆上卓祁的唇,舌尖顶开唇齿,直驱而入。
马车外,京城的街道静谧而祥和,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马车内,却是气息紊乱而不自知的一对有情人。
……
侯府。
莫忱鬼鬼祟祟地东瞧瞧西看看,确定卧房内并无陆淮的身影后,才像做贼似的轻轻叩响了房门。
“咚咚——”
没过多久,房门便从里面被打开,站在门后的正是卓祁。
“莫副将有什么事吗?到里面来说。”
莫忱“嗯”了两声,小心翼翼地踏入房门,人还没完全进来,就先露出一只眸子,透过层层遮挡物看向床榻之上。
卓祁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嘴角微微上扬:“敬辞在书房,莫副将可以大胆地进来。”
闻言,莫忱尴尬地笑了两声,站直了身子,挠挠头说道:“药待会就熬好了,吴叔会送过来。”说完,他瞧了一眼房门口,压低声音道:“大人,我与您说一件事,切记不要告诉将军是我说的。”
卓祁疑惑地点点头,道:“好。”
……
侯府书房。
“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陆淮吓得手上的笔一颤,纸上瞬间多出了一个大大的墨点子。他转头看向门口,见是卓祁,眸中的狠厉才缓缓消散。
“陆敬辞!”
还未等陆淮有所动作,卓祁抬脚快步朝着他走来,二话不说地抓起他的胳膊就扯着衣袖,陆淮不清楚状况,任由着他掀起自己的衣袖,直到胳膊上的那道疤露出来,他才逐渐感到不对劲。
“知安,等等,哎哎哎。”陆淮强行按住卓祁的手,满脸疑惑地问道:“这点陈年旧伤,不碍事,知安你怎么知道的?”
虽然卓祁并未开口,但以陆淮对他的了解,八成是莫忱说的。
卓祁挣脱了陆淮的束缚,那条长疤就这样展露在眼前。他抬手轻轻抚了抚伤疤,引得陆淮一阵哆嗦,卓祁声音哽咽道:“为何不与我说,敬辞亲口说的话都忘了吗?”
不对彼此隐瞒任何事情。
陆淮强忍住胳膊上的痒意,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卓祁的手背,柔声安慰道:“没有忘,都好好记着呢,这次是我的错,忙起来就把这事给忘了,别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