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这下,就连慕怀昙脸上都微微泛红。
她忙松开魏云手臂,转移话题道:“你背上的伤,是谁干的?”
见魏云沉默,慕怀昙心里也明白了,除了冯越还有谁有这么大“本事”。
她不禁气得拍了一把那人的背,虽没落到伤处,但还是牵扯得魏云闷哼一声。
“你就真乖乖地让他打?”慕怀昙被气笑,“那好,如果你真是这样没脑子的呆瓜,我们也不必再合作。”
魏云侧头盯着慕怀昙,面上露出微微的疑惑和无辜,“君山已守住,我们还需合作些什么?”
“你!”慕怀昙深吸一口气,才把胸腔中那股无名怒火压下去。她刚要想什么说辞来扳回一局,抬头却发现,魏云眼中满是笑意。
“你是故意的。”慕怀昙沉着脸,语气笃定。
“山霭不敢。”
“呵。”
见慕怀昙眼神不善,魏云解释道:“冯越罚我也不是毫无理由。”
“我没能尽到职责,令主上受伤,应当按军法处置,逃脱不得。”
“怎么会......”慕怀昙想自己射出的那一箭,当时是解了气,但没想到如今又牵连出这么多东西。
她皱紧了眉,“分明是他本事不济,受伤了却还要赖你,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说,日后他每上一次战场,每受一次伤,就要罚一位将军?那谁还敢在他手底下做将!”
魏云也不急着处理伤口,只站在那儿,静静地听着慕怀昙骂完。末了,还客气道:“谢夫人为山霭仗义执言。”
“行了。”慕怀昙也知道自己再怎么骂也没有用,她轻声叹:“唉,你快上药吧,我就不叨扰了。”
她朝帐外走去,手刚够到帘子,忽听身后传来清脆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随后男人的呼吸声明显加重数秒。
慕怀昙扭头看去,原是药瓶摔落下来,瓶中药末散了一地。魏云反拧着手臂,想要去够到自己后背,想必是不慎牵动了伤处,手里没拿稳。
背部受伤,人是很难自己处理的。但失败了一次,魏云也没吭声,默默地拿起一瓶新药,摸索着往自己背上倒。
可那药末总是撒不到正确的地方,没过一会儿,地上便泛起一层白。
慕怀昙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夺过魏云手里的药瓶。
见魏云抬眼拿疑惑的目光盯着她,慕怀昙没好气道:“别浪费药了,平白给黎珂增加工作量。”
魏云张了张嘴,慕怀昙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问:“你这儿有干净的布吗?包扎用的。”
在魏云的指引下,慕怀昙从他箱子里翻出一团崭新的白纱。
慕怀昙小声嘟囔:“现成的工具不用,脑子有问题吗?”
她拿着白纱,重重地按上魏云伤口,察觉到手下的身体痛得一颤,她又放轻了动作。
脏污被白纱轻轻拭去,一点一点地,露出那些可怖伤痕。慕怀昙越看脸色越沉,心里直想着,自己那一箭怎么没能将冯越射死。
但她嘴上还是毫不留情地骂魏云:“你不知道伤得很重吗?还处理得那样潦草,是真想送自己去见阎王?”
“谢夫人关心,不过山霭体质特殊,不会因此死去。”许是疼痛的缘故,魏云的声音显得略微嘶哑。
慕怀昙边上药,边道:“有多特殊?连疼也不会吗?”
药末洒在伤口上,与血液混合,渐渐渗进更深处的血肉,甚至骨头上。巨大的刺激性,令魏云肌肉紧绷,身体微微颤抖,白皙的皮肤都因此泛红。
魏云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疼,但他额角滚落下来的汗珠,早已暴露了一切。
也不知是烛光太过昏暗,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慕怀昙的双眼有些泛酸。
她躲在魏云背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全然放弃了表情管理,那嘴角向下的弧度尽显主人内心的不满。
“真的不疼吗?”慕怀昙仔细数了数,足足有五十五鞭,层层叠叠地堆在一处,魏云的背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好肉。
烛光下,魏云早已闭上眼睛,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或许今日让慕怀昙为自己上药,已是他此生做过最出格的行为。他连往后看一眼也不敢,唯恐唐突了身后人。
无人看着,慕怀昙的眼神便更加肆无忌惮。她的视线原本乖乖地放在那人背上,可看着看着,视线逐渐上移,顺着那微微湿润的鬓发,在清俊眉宇间梭回。
魏云的眉眼透着股说不出的矜贵气,一打眼,还让人猜不出他武将身份。许是受过了太多尘世磋磨,年纪不大的他,脸上却生生拢了层沧桑愁绪。
也不知他平时都想着些什么,白费了这张英气少年面庞,慕怀昙感叹。
她心里忽然有个极其大胆的想法,而不知怎的,这个想法竟自然而然地从口中脱出。
她贴在魏云耳边,用很轻的声音问:“你不想让冯越死,是因为他可以早日结束战争。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位置冯越坐得,你为何......坐不得?”
最后三个字落下,魏云的睫毛猛地颤动起来,他睁开眼,看见慕怀昙近在咫尺的脸,一时间竟忘了男女之别。
他眼中的惊讶怎么也遮不住,就连瞳孔都微微放大。
慕怀昙不禁轻笑,她知道魏云会感到震惊,但没想到他会震惊到这个地步。
虽是一时起意,慕怀昙却没打算草草收尾,她不依不饶地追问:“我想要君山安定,你想要天下安定,我们是最适合的盟友,不是吗?”
她像蛊惑人心的妖,双手极尽温柔地抚平那人身上伤痕,话语又能轻易勾动心弦,撩得人心痒。
魏云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瞬,似是已被这话诱惑。
烛火似乎已快要燃到尽头,光亮忽明忽暗,魏云的面庞藏在光与影的交织中。
慕怀昙满怀希望地等了许久,却等来那人缓缓摇首。
她对这样的结果也不意外,只是她以为魏云给出的理由会是什么忠义、纲常、大局之类。
可魏云却说:“山霭有私心。”
慕怀昙怔怔地看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以为做皇帝便是一个人最大的私心。
魏云看着她怔愣的模样,笑了起来,“夫人是不是觉得,山霭这人,好是奇怪?”
慕怀昙反而正色道:“我倒想听听你的私心。”
“不能说吗?”见魏云许久没反应,慕怀昙不禁问。
“也没什么。”魏云像是终于注意到自己与慕怀昙之间的距离太近,他将头撇向一边,脖子都红了半截。
他回得含糊:“只是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对我说,做了皇帝,我便不能再是我自己。”
“我将陷入无尽的猜忌、弄权、忧心之中。几十万、几百万条人命会将双肩压垮。无尽的黑暗将人裹挟其中。”
慕怀昙静静地听着,神情分外严肃。她想起前世那些坐在高位上的人,哪怕她根本没有做过什么,那些人还是对她怀有疑心。
年轻时,慕怀昙对他们也是心怀不忿。但看着残存的人类在他们的带领下越来越好,她也渐渐能够理解些许。当然,厌恶也不会消失就是了。
慕怀昙点了点头,“这人说得很对,他像是真的当过皇帝。”
魏云却苦笑道:“他没有当过一日皇帝,却是因皇帝而死。”
慕怀昙嘴角抽动,她真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她默默地缠好最后一条白纱,魏云的伤终于得到了妥当的处理,其包扎技艺堪称精湛。
可作为一名弱女子,她不该有这样精湛的手法。慕怀昙想了想,又手动把那些白纱扯得丑不堪言。
“你的心意我已明了。”离开时,慕怀昙对魏云说。
“但冯越已经失控,他必须死。我想你一定看出了这点,不知是什么原因,你在犹豫。”
魏云过了许久才回答:“冯越虽死,旧部犹在。夫人不可贸然行动,否则必遭祸患。”
慕怀昙点点头,离开的脚步轻快。虽然她身边助力已然不少,但不知为何,将魏云拉过来这件事,令她格外开心。
或许因为魏云是冯越身边得力助将,才如此有成就感。
慕怀昙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发觉还有万风楼的事她没有办成。万风楼要冯越也去参加文会宴,可如今冯越正怒火中烧,恐怕只想赶紧灭了君山......
直到第二日与慕迢迢见面,慕怀昙都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
慕迢迢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慕怀昙摇摇头,她总不能说自己在想冯越。
耳边马蹄的“哒哒”声,自清晨君山城门开启后,就没有停过。往来车马络绎不绝,却绝大多数不属于君山。
慕怀昙与慕迢迢乔装打扮一番后,坐在靠近城门的茶摊上。她们身边的百姓,无不在讨论一日后即将举办的文会宴。
大批外客涌入之际,最怕发生争执。慕迢迢便带了大批守卫,亲自守在城门口。
好在,来的这些世家贵族都还算有礼,一整个上午也没发生什么事......
“本王进城,还要查看路引?”
城门口隐隐约约传来争执声,慕怀昙忙放下茶碗,朝那边看去。
“什么?你不认得本王!”
那声音一下拔高数度,他朝守卫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马车,你不认得了吗?”
几十名仆从,手持花篮,环着辆华丽马车。仆从们身着绫罗绸缎,其衣装甚至比一些小贵族还要华丽。
车顶上镶嵌着什么东西,光彩夺目。定睛看,竟是一枚拳头大的红宝石,呈浓郁的血红色,一看便知其价值连城。
车窗是用白玉打造,质地温润透亮,上面雕的花草人物,皆栩栩如生。
可那窗中隐约现出的半张侧脸,瞧着竟比白玉还要光滑莹润。那张脸仿佛是出自哪个拥有绝世技艺的玉雕匠,每一寸都是精雕细琢。
哪怕它的主人此时正火冒三丈,也不掩其精美。反倒是怒气更为其增添了一层鲜活绯色。
好大的排场!慕怀昙暗道。
她想问慕迢迢这人是谁,扭头却发现,慕迢迢持着茶碗,僵在那里,双目中尽是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