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魏卿卿为她做的这把刀没有出刃过,她也鲜少能领略魏卿卿口中的锋利。
裴长清的血蔓状一般溅到她身上,浓稠的液体随着刀柄淌下,一滴一滴地落在她脸上。
裴长清的面色因一瞬间的剧痛而发白。
聂怀瑾看着他失了色的唇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随后她看着他额头上生起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意,继而汇聚成一颗一颗的汗珠,顺着鬓角滑下去。
裴长清维持着一开始的动作不再移动,他撑着床,手臂上的肌肉因疼痛而不断颤抖。
“矮柜里有药。”裴长清突然对她说,“你去把它拿过来。”
聂怀瑾从他的怀下钻出来,在屋里找了一会儿。她有点慌,转了好几圈才看到有个矮柜。聂怀瑾蹲下身,打开柜门在里面翻来翻去,才看到有些眼熟的药瓶。
“是这个么?”聂怀瑾捏着药瓶和细布回来,看裴长清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换了姿势,握着刀柄坐在床边。
“你自己拔么?”聂怀瑾看着场景觉着有点不安,“我去喊人来……”
“不必。”裴长清瞥了她一眼,伸手握住她的手压在刀柄上,聂怀瑾的手刚刚接触到金属的微凉就忍不住颤了起来。“刚才下手的时候不见你这么紧张。”裴长清看着她发软的指节,声音因疼痛而显得断续。
“我……啊!”
裴长清拧着眉,就着握住她的姿势把刀拔了下来,血随着刀锋溅了出来,洒在地上。
裴长清偏过头,在灯光下认真端详了一会儿裂口,皱紧的眉头发着颤,心里却微微松了一口气。
聂怀瑾挥刃时手法略偏了几寸,伤口相对于力道而言稍浅了几分,不至于伤到筋脉。
聂怀瑾握着手里的刀,看着锋刃之前的几寸满是鲜血,正顺着刀尖落在她腿上。
“你在愣什么?”裴长清提醒她,面色或多或少有些扭曲。
聂怀瑾慌忙地去拿药瓶,把血擦干净后将药粉抖在伤口上。
掌心下的肌肉一下绷紧,隔着寸许之间,她听见裴长清有意放缓但仍止不住夹杂着几分急促的喘息。
裴长清撑着床榻上的手掌紧紧攥着布单,好似要将其抓破。
细布一圈一圈地围上去,方才因惶恐而一片空白的思绪也缓慢回来,聂怀瑾双眼死死盯着室内的墙壁,眼圈却因惧怕而微微发红。
聂怀瑾在外圈打了个结,宣告包扎结束。
“裴黎书。”裴长清喊她,他的眉头跳了跳,神情还算安稳。
聂怀瑾的目光从自己的指节转向裴长清的肩骨,又移向旁边的药瓶,墙壁。墙上的字书突然变得很明晰,烛火在空气中噼啪作响,她看得见字书末字那个有点偏的弯钩和下面猩红色的章印落款。
她没有回应。
裴长清看着自己肩上这个歪歪扭扭的结,布匹的脉络清晰可见。他要很用力,才能不再这个时候泄下气来。
他看着聂怀瑾,神色里有一些自己都不知晓的怆然。
“裴黎书,”他问,“你从前说过的那些话里,有没有几句是真的。”
聂怀瑾转过头来看他,她的眼神有些冷感,仿佛听到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弯下身,一双眼睛平视着看着裴长清。眼神里有一些愧疚,但也只是有一点。“裴长清,过去种种,都是我对你不住。”她从旁边找了衣服披上,锁骨上还有方才情事间的红印。
“你想报复我,还是想像之前那样,都可以。”她看着他,神情又恢复到之前的冷静,“今夜这种……”她顿了一下,“太疼了,不行。”
长烛几近燃到了尽头,火光越发低,微微地闪在裴长清的脸侧,显得他的眼睛有一种隐忍的痛感。
“裴长清。”聂怀瑾心头一软,她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点不忍的语调,“你把那些,都忘了吧。”
“你离开之前,”裴长清截断她的话,“那年春节,我问过你,你想要什么?”
聂怀瑾没想到他会提起旧事,她偏过头,不愿回想那时候的话。
……
那是前朝保祐十四年,她的头发将将长到可以盘处发髻的时候,冬色正末,万物皆新。
她的生辰在年中,此时免不了要开始准备。
她从前厅回来,听旁人告知,说二公子在院里等她。
彼时裴长清同她的事已在裴府长辈面前过了明路,小伙伴把她当半个主子,来告诉她的时候脸颊不由得发红。
她谢过人,足步回到院子里,看裴长清站在柘桑树下。他大约才从老夫人房里出来,一套新衣穿得整整齐齐,白色的衣角在晚风里猎猎作响。
她走过去,替他把衣领翻了一下,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我听她们说,你有事找我?”她才捏完面点回来,指腹上有一点残留的白。她拿出手帕把指尖擦干净,抬头看他的眼神乖巧又温柔。
裴长清抬手,掸去她发间落下的花瓣。多是方才在前厅沾上的。
聂怀瑾温情脉脉地看着他,示意这并不碍事。
他只是看着她淡淡地笑。他没有表情时面色也不冷淡,此刻微微笑意便觉得春风拂面。
他伸出一只手来,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耳垂,声音越发得温柔起来。“年中要办及笄礼,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不是全凭夫人做主么。”她趴在他膝上,被他捏着脊背拎起来,食指轻轻刮在她的鼻梁上。
“母亲那里是母亲那里,你自己没有什么想喜欢的东西么?”裴长清看着她,眼里有不加掩饰的温存轻柔。
聂怀瑾愣了一下神,就被裴长清搂进怀里。他短暂地靠了一下,又把她放回去。像做贼一般心虚。
聂怀瑾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裴长清捏了捏她的脸,装着生气的模样,说着要惩罚她的话,却又很快坚持不住,只得故作严肃地把脸偏到一边,耳垂微微泛着红晕。少年时的眉眼清冽又纯情,看着她的眼神澄澈得仿佛能看到内心深处。
聂怀瑾笑了一会就没再出声。
她看着裴长清的侧脸,轻声说:“我想同你永远在一起。”
……
聂怀瑾没想到他还记得。
其实那时她已经通过认识的人接触到了连崇,连出逃的方案都制定了几套。
那样的话纯粹是说来敷衍裴长清,可她没想到他还一直记着。
聂怀瑾不相信他想不清楚,她从一开始就记得自己要为父母复仇。裴长清的偏爱,连崇的利用,都是她为这个目的而做的铺垫,并不是某种心血来潮。
“你记着这些干什么?”
“我总觉得你那时候说话是真心的。”裴长清抬眼看她。
“……”聂怀瑾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她伸手碰了碰他柔软的脑袋,“裴长清,你傻不傻?”
裴长清握住她的手,像是不信她说的每一个字。
聂怀瑾看着他,两个人在沉默里沉浸了许久,裴长清突然说话,“过去之事当是过去也无妨,”他轻声说,“如今我们又遇见了,还可以把路走下去。”
聂怀瑾看着他,不知他怎么这般固执。
她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一字一句地说:“裴长清,我不曾对你动心。”
“你清醒些。”
裴长清看着她,似乎并不在意她说什么,“你也曾说过,要同我白头偕老。”
“那是骗你的。”裴长清的伤口渗出了一些血丝,让她看着更加烦躁。聂怀瑾甩开他伸过来的手,语速愈加快,“我从未想过要和你白头偕老。”“我不爱你,答应你的要求也是因为愧疚。我有自己的公务,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如果裴大人再这样执迷不悟,那我们便不要见面了。”
她说的话不知哪一字词刺痛了他的眼睛。他骤然握住她的手腕,拉着不让她离开。
“裴黎书!”
“我是聂怀瑾。”她将裴长清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剥离自己的手腕,眼神径直对上裴长清的眼睛,语气分外平静,“不是裴黎书。”
裴长清抬眼看她。
他像是并未听清她的话,神情还同方才一般,没什么变化。
过了半晌,他才皱起眉头。先前平静的神色寸寸碎裂,露出某种不可置信的震惊——他的右手掐在左侧心脏之处,像是听到了什么剜心刺骨之言。
他低下头笑了几声,却也只是几声。再次抬眼之时,唯有狼狈。他的眼睛里有清晰可见的血丝,压抑着许多情绪。
她的神色没有任何改变,仿佛方才所说之言已经在她脑海里重复了几万遍,如今说出,只剩下平静。
裴长清眼里的光一寸寸熄灭下去。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肩上的伤,伸手按住了涌血之处。
“出去。”他哑着嗓音,似在极致的怒火里,唯一能说出口之言论。
汗意在他额头弥漫,像似烈火灼烧。
聂怀瑾从床边拾起散落的单衣,绕过床榻,从帷幕间走过,行至外间,阖上了外门。
轻微的一声响。
裴长清像是终于承受不住地弯下身,伸手掩住面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