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的小公子被五皇子推下水,家里彻底乱了套。
大夫号过脉,开剂驱寒养神汤给他服了。老太太爱惜孙子,心肝宝贝肉地叫着,搂着他哭:“你说你何苦去惹那冤孽,平白给自己找罪受!”
“祖母,您别这样说,不怪和翊,是我自己摔的。”
云玡烧得厉害,雪白的肌肤上沁出酡红,眼睛亮晶晶的还算清明。
他为了攻学之事与和翊起了争执,和翊不喜欢听他讲道理,随手将他推开,他脚底打滑才跌进了池塘中。和翊不是成心的,后来又救他上岸,也算是弥补了些,实在怪不得他。云玡不记得落水后的事,听说是和翊救他,还暗自吃了一惊。
秦老夫人听不进去,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无非是早该让他父亲上奏将这位阴郁乖张的五皇子请出去,云府容不下这尊大佛。
云玡听得直皱眉头,他知道祖母是心疼他才这样,只是有些话太大逆不道,若被有心人听去,定会惹出事端。
云玡没来得及劝,云定已然进来,他刚出宫门就听说家中出了乱子,朝服还没换就来了云玡房中,正巧听见老太太的话,端肃的脸上表情更加凝重。
云玡叫了声父亲,要下床行礼,刚走近便被云定掴了一掌,柔嫩肌肤的直接被抽肿了。
秦老夫人大惊,护住孙子冲云定嚷道:“你打他做什么?孩子刚落了水,身子又虚,打出个好歹来你怎么对得起的珍娘?”
云定听见亡妻的名字,叹了口气,目光落到云玡身上:“你可要躲在你祖母身后?你要躲,我今日便不罚你。”
云玡默然,低头扯扯秦老夫人的袖子,重新站到云定面前,秦老夫人不依,云玡将她拦住了。
云定点了点头,叫人去请了家法,一指粗的藤鞭子被请了上来,云定接过,问:“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要写字,云玡伸了左手。
这根鞭子抽过家里绝大部分人,还是第一次落在云玡身上,他摊开左手,硬是挨了三下。
三鞭过后,云玡白嫩的手心肿了。
云定问他:“可知道我为什么打你这三下?”
云玡低头道:“儿子身为臣子,与五皇子争吵斗殴,是不忠;让太子殿下为儿子责罚亲弟,是不义;令祖母担惊受怕,说糊涂话,是不孝,不忠不义不孝,自然该打。”
云定眼神柔和了些:“既然知错,此事就算了,你先好好养着,不要去学里了。”
秦老夫人知道自己说错话,云定不敢怪她,只能拿孙子开刀敲打她,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骂。
云定教训完儿子,反被母亲教训,郁闷得直摸鼻子,云玡暗自好笑,搓了搓手也不觉得疼了。
父子二人哄好了老太太,云玡回了床上,听见屋外父亲的随从低声说什么“罚跪”“五皇子”,他找来侍童墨书一问,才知道和翊被罚跪在雪地里,到现在还没起来。
云玡吃惊道:“还没起来?”
“是啊,原说的是跪到您醒,可您迟迟没醒,后来宫里来人叫太子爷,爷走的时候让他跪到酉时才准起来,”墨书有些害怕地道,“雪堆得老高了,老爷亲自去请他起来,他也不动……不会是冻死了吧?”
这天气,跪上一天,不冻死也要去半条命。
云玡坐起身来套上衣服鞋袜,又裹了件大披风,他身子弱,惜命得很,半点不敢懈怠。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云玡一溜烟跑了:“救命去。”不等墨书反应,又折返回来,揣了个热烘烘的大手炉到怀里,“墨书,把那件石青大氅带上!”
云玡是跑出去的,墨书在后面追,叫他小心些。云玡没听,他长这么大还没跑这么快过,风大雪大,他身上又病着,只觉得有人拉着他的手脚不许他动。
到了洗墨池边,云玡累得喘了几口气,喉咙被刀子似的疼,急匆匆地环顾四周,也没见着人影。
“墨书,是这个地方么?”
“就是这儿,公子,怎么不见人啊?”墨书说,“是被老爷劝回去了吧?”
云玡还在找,忽见不远处立着个雪人,他心中一紧,不敢相信地跑过去,跑近了,发现果然是和翊,霜雪落在他身上盖着厚厚一层,让人瞧不真切。
云玡脚一软,扑通跪下了,手炉在雪地上滚了几个圈。
“和翊,你怎么还跪着?快起来!”云玡急忙说,他捡起手炉塞到和翊怀中,又扯了大氅来给他披上,让他暖和些。
手炉滚落在地,大氅也滑落了。
和翊无动于衷地跪着,像没看见他一样,他换掉了湿衣裳,但也只穿了件薄薄的夹绒褂子,俊俏的脸上泛着青色,不像个活人。
云玡心中不是滋味:“我知道他们错怪你了,我给你道歉。赶明儿我给你解释去,你别跪了。”他急急忙忙的拉和翊,“快起来吧,天这么冷,再跪下去你不要命了。德明公公呢?他也不知道劝劝你。”
云玡不知德明与和翊的关系,更不知这话正好触动和翊的逆鳞,和翊脸色骤然阴沉,用力将他一推。云玡摔了个屁.股墩儿,因穿得厚实,倒也没伤着,只呆呆地看着和翊。
和翊看到他白嫩脸上的掌痕,也是一愣,随即垂下眸。
墨书吓了一跳,急忙扶起云玡:“少爷,您没事吧?既然五皇子不承您的情,您就回去吧!”
“我于他有什么情?我没害他,他却因我受罚,”云玡倔劲儿上来,推开墨书,直接跪下,“好,你要跪,我便陪你跪。”
和翊讥诮地哼了一声,自然是觉得他虚伪吧。他从来桀骜不驯,看不起云玡这种公子哥儿,尤其是在太子跟前得宠的公子哥儿。
冷风呼呼得吹,墨书急得直跺脚,云玡冻出什么好歹来,老太太非剥了他皮不可。他给和翊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求他大发慈悲起来,说云玡还病着,经不起这么跪。
和翊不为所动。
云玡沉着脸叫他走远些。
墨书含着两泡泪,恨不得扛起云玡就跑,想了想,要去叫人来。
云玡叹了口气:“你走就是了,可不许叫人,你瞧我穿得这样厚,怎么可能吹吹风就有事?”
如此僵持着,天色渐渐黑沉,府里飘起炊烟,酉时终于到了。
和翊径自起身,一站起来,身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他踢开地上的大氅,便是要走。
云玡松了口气,他要站起身,却无力得紧,噗通一声栽进雪地里。
“少爷!!”
云玡滚烫的脸贴着冰雪,倒觉得舒服了些。
墨书吓得魂飞魄散,冲过来想拉起云玡来,奈何他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如何抱得起云玡?急得嚎啕大哭起来,一味叫着救命救命。
和翊本已走了老远,听见这哭声,脚步顿了顿,又走了几步,又顿住,他攥紧了手中的寄名锁,忽地转身快步走来,眸色沉沉地看着云玡。
云玡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白得发光的肌肤里透着酡红,墨书趴在他身上使劲摇晃,就算没事也要被他摇出事来。
墨书见和翊去而复返,拉着他的衣摆哀求道:“五殿下,求求您救救我家公子,他本就病着,大夫说要好生静养,他是担心您才出来的,求您大发慈悲……”
和翊听得厌烦,冷冷道:“滚开。”
墨书不放手,和翊身上有些工夫,轻轻一踢,便让墨书“滚”开了。
他蹲下来探了探云玡的鼻息,又在他灼热的脸上摸了摸,触手嫩滑滚热,比手炉好使,他不自觉摩挲了两下。
“死不了。”
“真的吗?”墨书问。
和翊道:“大概吧。”
墨书闻言,哭得像被烧沸的开水壶,仿佛云玡现在就一命呜呼了。
和翊心里没来由地不爽,沉声道:“再哭我就杀了你。”
哭声戛然而止,和翊扛起烧昏了的云玡,轻掠几下,飞快地向他住的小院子去了。
墨书看傻了眼,心说五皇子跑得可真快。
和翊带云玡到了他居住的静梨院,院子坐落在云府西南角,有十数间上房,院侧置一角门,直通往大街。
正屋内点起油灯,透出暖黄的光。面皮深白的紫袍男子从屋内出来,看见和翊肩上扛着一个人,颇为诧异:“这不是云玡?你怎么带他来这里?”
这紫袍男子正是昔日的振威大将军傅文靖,也是和翊的亲舅舅,贴身内监德明,白天才为云玡落水之事扇了和翊耳光,但两人间的关系并不如在外表现的那样恶劣。
“路上捡的,”和翊将人扔在床榻上,“他晕倒了,先看看还有没有救。”
“我还道你要将人绑回来宰了泄愤,居然是要救人。”
和翊诡异地沉默了。
傅文靖给云玡号脉,触手处肌肤滚热,脉象虚浮,时断时续,是伤寒之症。
“云家四个孩子,数这个最聪明漂亮,又与东宫关系亲密,可惜身子骨太弱,能活到弱冠之年就算老天抬爱。”
听了这话,和翊倒茶的手顿了顿:“哦。”
过了半晌,见傅文靖不说话,他又问:“那他会死吗?”